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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九爷


作者:一渔夫 探花,1511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561发表时间:2012-10-18 20:11:13


   在三江口村及沿江上下百十余里,只要提起九爷,几乎没人不知道的。甚至连穿开裆裤的小娃娃都会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个特别能喝酒的老爷爷?”其实,九爷在家里并非排行老九,他身上有四个姐姐,是家里最小的老疙瘩,当时屯子里的人都喊他张老疙瘩。再说,当时张老疙瘩他爹张老艮还活着,根本称不上什么“爷”。只因为他生前爱喝酒,而且酒量特别大,江边的打鱼人给他起了个绰号“酒爷”,后人才称其“九爷”。
   那时的三江口还是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屯子,坐落在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处的南岸。尽管这里叫“三江口”,其实并没有三条江。除了松花江和黑龙江以外,当地人管两江汇合后的那条江叫“混合江”,才有了“三江”之说。
   受老祖宗一辈传一辈的影响,三江口村的老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重男轻女,认为闺女长大后都是人家的媳妇,只有儿子才是自家的根。那些下江回来的男人们,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喝酒时,闺女绝对不能上桌,只有儿子才能围在桌边随便往嘴里抓东西。那些打鱼汉子喝高兴了,用筷子头儿在酒盅里蘸点酒水,放进儿子的嘴里。别人家的孩子都辣得眼泪汪汪,呲牙咧嘴,一脸难看而痛苦的模样儿,唯有张老艮把筷头放进儿子嘴里时,张老疙瘩不但不哭不闹,反而紧吮吸住筷子头不放,直到索罗没味了,才松开了小嘴,紧着说:“还要,还要。”
   看着傻笑的儿子,张老艮对在外间忙活做饭的老婆说:“这个傻小子,长大了保准是个大酒包!”
   老婆也跟笑着说:“还不都是你惯的!”
   听了老婆的话,张老艮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在江边长大的男人,哪个不能喝酒;不喝酒,还能算是个打鱼汉子嘛!”
   别管老婆子说他宠也好,惯也罢,这辈子张老艮有了四个闺女,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是老疙瘩,能不宠不惯吗?
   要说张老艮让张老疙瘩索罗筷头子,只是老子娇惯儿子,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儿子从小就学喝酒,更算不得是喝酒。张老疙瘩第一次偷酒喝已经显得身手不凡了,打两毛钱的烧酒快被他偷喝了一半,而张老艮当时硬没发现,还领着儿子到卖酒的小卖铺,找打酒的小伙计算账呢!
   那年的一天,张老艮下江打鱼回来,从怀里掏出两毛钱,让儿子拎着瓶子到小卖铺去打酒。
   小卖铺的伙计收了钱,掀开盖在酒坛上的棉布墩儿,从里面舀出满满一提溜酒,高高地提起来,把提溜稍微倾斜,眼看着清冽的酒水拉成了一条直线,流进放在瓶口上的漏斗里,周围的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纯正而浓郁的酒香。闻到那股诱人的酒香味儿,张老疙瘩立刻看直了眼,怔怔地盯酒瓶子,一劲儿地翕动鼻翼,还吧嗒了两下嘴儿。
   打完了酒,他抱着瓶子朝家里走时,闻到从瓶口飘散出来的酒香,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拔开瓶口的木塞儿,喝了一大口,呛得他连着咳嗽好几声,赶紧把那木塞儿盖上。可他没走几步,吧嗒吧嗒嘴儿,觉得满口的香味儿。实在抵不住酒香的诱惑,再次把木塞儿拔开,又喝了一大口。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偷喝酒,走到屯中央的井沿旁边,两毛钱的烧酒已经被他偷喝了一大半。怕回家挨爹打,张老疙瘩到井边摇辘辘,搅上来一柳罐斗子井水,朝酒瓶子里灌了半下凉水才回家。
   见儿子打酒回来,张老艮接过酒瓶子,倒了一盅,美滋滋地端起来,刚抿一口,立刻“噗”地全吐到地上,随手薅过来站在旁边看他喝酒的儿子,问清楚酒是从哪家小卖铺打的,气呼呼地领着张老疙瘩去找打酒的小伙计算账!
   爷俩到了那家小卖铺,张老艮气呼呼地把酒瓶子往柜台上一墩,说:“小伙计,把这酒给我退了!”
   生意人个个都十分精明,也会来事。那个打酒的小伙计一看满脸怒气的张老艮,赶紧陪着笑脸问:“怎么了,张大叔?”
   别看那个小伙计紧着陪笑脸,仍浇不灭张老艮的满腔怒火,气呼呼地说:“怎么了?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尝尝这酒!”
   听张老艮这么说,打酒的小伙计估计是刚才打的酒出了岔子,否则也不会惹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个小伙计拔开了瓶口的木塞儿,尝了一小口,也赶紧吐掉了,这才说:“这酒不是我家的酒。”
   小伙计的话,一时把张老艮说糊涂了,转身问站在身边的儿子:“你是不是在他家打的酒?”
   张老疙瘩点了点头。那个伙计赶紧解释说:“你儿子是在我家打过酒,一点都不假,可这酒里掺水了。”
   张老艮听小伙计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我把酒喝了,又在家里兑了水,这才来恶你?”
   小伙计仍旧陪着笑脸说:“到底是谁掺的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酒不是我家的酒,还是问问你的儿子吧。”
   不问还好,张老艮一问,张老疙瘩竟承认了是他往酒里掺的井水。
   “好哇,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没有三块豆腐高呢,敢偷酒喝啦!”张老艮一边叫骂着,一边从脚上扒下来一只鞋,上去要拍儿子。张老疙瘩一看事不好,撒开丫子就朝江边跑去。
   一口气跑到江边,也没顾得上搭理那几个正在江边戏水的半大小子,三把两下扒光了衣服,“噼里啪啦”地跑进水里,随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没影了。几个在江边浅水处嬉闹的半大小子,见张老疙瘩潜进水里,半天没冒一下头,都以为他肯定淹着了,吓得一边往岸边跑,一边没好声地大声喊叫:“张老疙瘩淹着了,救人呀,快救人呀!”
   这工夫,张老艮拎只鞋刚撵到江边。听说儿子在江里淹着了,顾不上生气了,急忙划船下江去救儿子。当时也是急眼了,什么都顾不上。可划船到了江里,满江一撒目,除了一片白茫茫的江水,还是白茫茫的江水一片。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到哪儿去救自己的儿子呢?
   张老艮绝不会想不到,两毛钱的烧酒竟要了儿子的命。不由得悲从心起,一屁股坐在船上,嚎啕大哭起来。就在张老艮悲痛欲绝的时候,张老疙瘩的小脑袋瓜却从半江心里冒了上来。只见那小子一边不停地摇晃着圆圆的小脑瓜,一边得意地朝岸边那些吓呆的半大小子喊:“嘿,我抓了一条大鲤子!”
   见儿子平安无事,根本没淹着,张老艮又来了精气神,没好气地大声叫骂道:“你这个小免崽子,还在那里显白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上来!”
   看见站在船上的张老艮,张老疙瘩更不敢上岸了,站在没胸深的江水里,半天不动地方。
   “赶紧给我滚上来,咱们今天没事;你要是还不上来,小心回家扒了你的皮!”张老艮继续威胁着。
   听爹这么说,张老疙瘩还是有点不相信,赶紧问一句:“我要是上去,你真的不揍我?”
   “赶紧上来吧,我不揍你,赶紧给我滚上来!”
   还别说,张老疙瘩还真不是在吹牛,手里真拎了一条四五斤重的松花江鲤子。那红红的鱼尾巴梢儿,还在一个劲儿地甩呀甩呢!
   见儿子拎鱼上了岸,张老艮也把渔船划到岸边。张老疙瘩走到他爹跟前,把手里拎着那条鲤鱼往张老艮跟前一摔说:“这条鱼,够不够赔你的酒钱?”
   张老疙瘩哪里是要赔他爹的酒钱呀,简直是在跟当老子在叫号,一时气得张老艮哭笑不得。
   二
   转眼间,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张老疙瘩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不仅和爹一样划船下江捕鱼,张老艮还给儿子娶上了媳妇,是屯子里一个叫翠花的山东姑娘。
   儿子结婚后,张老艮在屯西头给张老疙瘩盖了两间新草房子,让小两口搬出去单过,而他和老伴仍住在原来的三间老房子里。
   没了张老艮的管束,张老疙瘩的酒量也越练越大了,放开量管够喝,两斤三斤没任何问题,绝对见不到那些醉酒人的醉眼乜斜模样儿,更没人见过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屯子里一个年轻的渔民也知道张老疙瘩能喝酒,可却从心里往外不服气,对小伙子说:“我就不信了,他张老疙瘩的酒量再大,还能比上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松吗?那武二郎连着喝了十八碗酒,都醉得摇摇晃晃,难道张老疙瘩比那打虎英雄武松还厉害?看我的!”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那个人找来三江口屯子里几个能喝酒的人,陪着张老疙瘩在网滩上喝起来。这次喝酒之前,他已经和那几个人商量好了。每次提酒的时候,绝不能不一起喝,一个一个轮番敬张老疙瘩。只要一圈下来,肯定能把那小子喝趴下。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张老疙瘩根本没看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人家几个人合伙准备调理他?反正别管哪个人敬酒,张老疙瘩端起酒碗,仰脖就朝嘴里灌。
   两轮酒喝下来,张老疙瘩起身到树林子边撒了泡尿,回来继续跟那几个人喝。不到三个回合,几个陪酒的一个个都躺下了,响起了一片醉酒的鼾声,只剩下张老疙瘩一个人还坐在沙滩上继续喝呢,足足地过了把酒瘾。
   那次较量过以后,三江口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张老疙瘩是个酒漏子,别管喝多少酒,到肚子里后立刻全变成了尿,顺着尿道撒出去了。像这样的酒漏子,多少酒也不可能把他灌醉呀,哪个还敢和他摈酒斗酒呢?
   其实,光能喝酒肯定算不上什么本事,江上的那些打鱼人,哪个不能喝酒?不喝酒,还算是个下江打鱼的汉子吗?光有一身水性,也算不上是多大的本事,那些渔民哪个不会凫水?不会凫水,敢划船在江上撒网捕鱼吗?可像张老疙瘩这样不仅有着好酒量,而且水性还这么好的人,满江边确实不多,沿江上下百十里,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连那些在江上打了几十年鱼的老渔把式,都会翘起来大拇指说:“张老疙瘩的那身水性,就是跟浪里白条张顺比,也不见得差啥!”
   确实,从三江口升起第一缕炊烟的那天,到现在怎么也有几十年了。可这么多年来,满江边的渔民只见过撒网捕鱼,也见过甩钩钓鱼,还见过用鱼叉叉鱼,可哪个听说过有人能在水深流急的黑龙江里,赤手空拳活捉到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呢?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神话,是在说书,在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发生。可张老疙瘩十三岁的那年,愣是一个猛子扎到江底,活捉了一条四五斤重的鲤子上来。还说要用抓的那条鲤子,赔他爹的酒钱!简直快把人的大牙笑掉了,这么个嘎小子!
   一九三一年,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又过三年,东北也不再叫“关东”了,而改成了什么“满洲国”,纪年为“康德元年”。不过,那些下江捕鱼的渔花子们,可不管是什么大清,什么中华民国,还是什么满洲国呢,该下江打鱼,还下江打他们的鱼。不过从那以后,下江打鱼和以往可大不一样了,经常能在江里碰到一艘挂着膏药旗的日本人小汽艇。
   在江里撒网打渔时遇到它,可倒血霉了,汽艇上的小鬼子跳上渔船连挑带捡,随手挑上几条鳌花、鳊花,或鲤子、大白鱼扬长而去。稍微流露出不满,那些日本兵不但连打带骂,还会端起“三八大盖”,朝渔民身上比划,吓得被抢了鱼的人再不敢吭声,赶紧划船离开。这艘汽艇上的头目,是个叫清源一男的日军小队长。
   别看清源一男长着白白净净,鼻梁子上还架了一副玳瑁框的圆框眼镜,看似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个无恶不作的色鬼。沿江上下几十里,只要被他看上的女人,别管是大姑娘、小媳妇,怎么也得想办法弄到手。
   这天,清源一男带领四五个日本兵巡逻来到三江口。停船上岸,沿着村路满街乱转。来到一家小卖铺前,正赶上翠花在给打张老疙瘩打酒。看见亭亭玉立的翠花,清源一男的眼珠子立刻不转了,直楞楞地盯着翠花那漂亮的脸蛋和丰满的胸脯不放。吓得翠花酒也不打了,拎着空瓶子往家走。清源一男哪能让眼看到嘴的肥羊肉这么溜掉呢?立刻领着几个鬼子兵和一名翻译官随后追上去。
   那天也是赶巧了,正在江里撒网捕鱼的张老疙瘩见刮起大风,满江翻滚着白头浪,早早收网划船回了屯子。拎着几条新打的鲜鱼刚走到家门口,正赶上那几个鬼子兵在调戏他媳妇。他顿时火冒三丈,把拎在手里的鱼一扔,随手操起院里的劈柴大斧子,照准一个鬼子兵的脑袋劈下去。
   那个鬼子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劈下来,慌忙朝旁边一躲,头一斧子劈空了。见没劈到那个小鬼子,张老疙瘩接着抡起第二斧子。可还没等这一斧子劈下去,那些鬼子兵已经群狼般地扑上来,把张老疙瘩死死地抱住,七手八脚摁倒地上。
   张老疙瘩势单力薄,很快被那帮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制服了,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一个臭打鱼花子,胆敢跟大日本皇军对抗?清源一男从腰间掏出把“王八盒子”,撸了一下枪管,把子弹顶上膛,对准在张老疙瘩的胸膛正准备勾动扳机,翠花却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死死挡在男人前面。
   “让开!你的不让开,死啦死啦的有!”清源一男气急败坏地挥动手里的“王八盒子”,想逼迫翠花离开,开枪打死张老疙瘩。可翠花一直挡在张老疙瘩前面,死也不肯让开。还有有得到翠花,清源一男暂时还舍得杀死她,一时僵持在那里。
   那个翻译官早已看透清源一男的心思,贴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鬼子话。听翻译官这么说,清源一男不信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干活?”
   翻译官赶紧点头哈腰地说:“那天三江口最能喝酒的七八个人合伙都没把他灌醉。太君要是不信,可以和他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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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九爷,一个爱喝酒的爷,就着江水炖江鱼,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九爷,一个会捕鱼的爷,把鬼子兵一个个困在网里,哪怕身中数弹,也是面露微笑;九爷,更是一个传奇式的爷,尽管这辈子他没留下一个直系后代,可逢年过节三江口的人去给先人上坟时,都到他的坟前看看,再给他添上几锹土,烧几张纸,上几柱香。时间一长,坟越添越大越堆越高,赶上一座小山包。小说文笔流畅,故事曲折精彩荡气回肠,塑造的人物形象血肉丰满,生动鲜明。精彩小说,推荐共赏!【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20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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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2-10-18 20:12:47
  好一个个性鲜明的九爷,读罢热血沸腾,对其肃然起敬。
联系QQ:107108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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