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小说]夏日正午
他,我丈夫的堂弟。三年前那个骄阳如火的正午,儿子因车祸走完年仅十八岁的生命里程。从此,他沉默寡言,恍惚不安……
——题记
背上躺着的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生命的至重。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和那汗水交织在一起,一同从咖啡色的衬衫渗出,他顾不得这些,唯一的念头就是快些再快些,因为贴着他背的心跳在逐渐减弱,呼吸也有来无去,身子也在软软的下滑,他好想哭,可又怕惊动了背上生命垂危中的儿子,他抬头望望前方,峰回路转的公路没有尽头,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毕竟是镶钳在幽静僻壤的山野公路,毕竟是骄阳似火的夏日正午,除了蝉在不知疲倦地高唱,一切静得让人害怕。 医院,你在哪里?儿啊,你要挺得住,一定要坚持!医院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儿啊,你听到爸爸在和你说话吗?苍天呀,您开开恩吧!行行好救救我的儿子!他才刚刚过了第十八个生日!苍天啊,答应我!还我儿子吧!他一边跑,一边想,侥幸地企盼着天上掉下一辆车,瞬间里能把儿子送往医院……
远处真的是开来了一辆车,他一阵高兴,是辆高级小轿车,他做好了摆车的准备,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救世主,说时迟,那时快,小车已驶了过来,他站在公路中心,一手用力托着儿子,一手用力在车前晃动,嘴里还拼命地喊着“救命呀!救命呀……”
是他的声音低微?还是车的速度太快?或者车里的人根本没看见他,总归那辆车闪电般一去无影了。
不凡的车里坐着不凡的领导,人家忙,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继续拼命地向前跑去……
猛然间有汽车的响声,他抬起头,远处真的又驶来一辆车,是蓝色的工具车,他跑向路中心,再次做好了摆车的准备,近了,更近了:“救命呀,救命……”
车真的停下了,下来的是一位花白头发、五十出头的老司机,“大哥,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大哥,我求您了!”说着,拖着儿子给这位司机跪下了。
“别!别这样!快!快上车!”
司机帮着他把儿子抱上车,一声不响飞也似的向医院疾驰。
他紧紧地搂着儿子,强忍着一拨又一拨的眼泪,轻轻地为儿子擦着嘴里不断地流出的鲜血,再摸摸心脏,不寒而栗的畏惧一阵紧似一阵。
夏午的太阳火一样炽烤着大地,汽车行驶在“吱吱”作响的公路上,就像行驶在他如火的心野,他脱下自己满是血迹的衬衫给儿子盖在身上……
本来,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应该是他,守护落难者的应该是儿子。
黎明时分,他象往常一样叫醒美梦中的儿子,洗漱、吃饭,一阵军事化的行动结束后,父子俩跳上那辆浮白色的工具车,伴随妻那让人听得磨了茧的“路上小心”的道别声,一如既往为邻省的一家热力公司运送煤炭。
这样的车,这样的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这样的时间里已经复制过整整两年的时光了,两年里,他与儿子朝夕相伴,品尝过多少赚钱后的快慰,也历经过多少弃死回生、转危为安的虚惊。他相信,好人一生平安,尤其像他和儿子这样老实巴巴的山里人。更让他满足的是,刚刚成人的儿子,已经懂得疼爱自己的父亲,二百多公里的长途运输,儿子很少让父亲驾驶,总说上年纪的人了,跟着坐车跑这一个来回就够受了,哪能再让他坐在方向盘前精神高度集中地费心费力!这不,从天色朦胧中上路,儿子一股作气就跑了一百多公里。其实路的遥远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高速公路竣工后,这条路车走的少了,也就再无人去维护整修了,坑坑洼洼、崎岖不平,颠簸上这么一遭,真的是让人筋疲力竭,浑身疼痛不堪。就为这,儿子一再劝他别跟着受累了,让他在家好好保养身子,可他怎么能放心得下儿子?即使儿子不让自己多把方向盘,也能和儿子就个伴,遇到麻烦时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壮壮胆子。
眼下的儿子,热汗直流,干渴难忍,他实在是看着心疼,硬是把儿子换下来,自己掌上了方向盘,嘴里还不住地嘱咐着:“喝点水,你就安心睡上个把小时,我来跑一阵!”
儿子拧开一瓶矿泉,刚要往嘴边送,发现前方路边停着一辆痰痪的大车,“爸,小心,前面有障碍!”
“知道,放心!”父亲胸有成竹地回答。
“爸,打方向呀!打呀!”
这时,迎面风驰电挚般地飞来一辆大货车,一时让他昏了头,方向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眼看就要与前面直冲而来的大车撞上了,儿子索性跳上他的身握紧方向盘,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路边那辆货车的马槽上……
当他从这突如其来的瞬间里反应过来,在他身前的儿子,嘴里已开始出血,尽管撞碎的玻璃也将儿子的脸部划下几处深深的伤口,但最担心的还是方向盘在胸部的剧烈挤压,导致内出血的后果令人不堪设想,他恍然大悟:儿子是为了救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儿子是替他承载了这样一个血淋淋的现实,他不住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可那血迹斑斑的脸上没有一丝反应。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残酷,背起儿子沿着马路径直向医院跑去……
“前面那就是医院吧?”
司机的问话把他从惨痛的沉思中唤醒,他透过窗口仔细打量,“是,是的,大哥!”
进得医院,司机大哥帮他把儿子送进急诊,安慰他几句离去了。他用擅抖的手掏出手机,又用擅抖的手按下号码,可几次都是“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也不知拨过了多少次,终于是他内弟的声音,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哽咽着:“兄弟呀,车出事了,你多带些钱赶快打车到博爱医院吧!”
通完话,他刚刚走到急诊门口,大夫也正要找他:“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他先是一愣,接着不顾一切地扑向儿子,扔掉盖身上的那块白布,“儿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随后又扑向那位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他没有死!他不会死!求求你们……”
“对不起,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请你冷静冷静,为孩子准备后事吧!”
他呆呆地坐在医院的门口,任凭夏午的太阳火似的烤着,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更让他棘手的是如何去交待他的妻,因为两年前没有考入高中的儿子决定学车本时,妻说什么也不同意,是他说服了妻并保证,有他保护着儿子,让妻一切放心。可眼下,儿子竟然为自己换了一条命去了……
惨不忍睹的后事在内弟和他的几个兄弟的操办下画上了一个句号。妻得知这个噩耗并没有追究过事情的原委,整天疯疯颠颠东跑西窜,口里还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其实经历了这样一次横祸,谁都不在他面前再提及此事,谁也不愿意触动他心头这块伤疤,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周末,我在老家遇到他时,他竟然向我揭开了在他心里埋藏了三年的谜底。
我知道,三年来深深的内疚远远超过他痛失儿子的折磨与摧残,可今天暴光于我,除了那份伤痛,更多的是一种感恩和自豪吧!
原本烙印在他心底的那个夏日正午,从此也成了我心底的一道伤口,也是绽放在心野一朵如血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