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街之福寿
福寿被爹找到的时候,福寿正在赛西施的烤鸭店跟前。福寿拖着两股鼻涕,把两只手使劲往袖筒里装着,鼻涕不想用手就着,一股一股摔在地上,是土地,黄泥胶的,没有响声,扑起罗面似的沉土,罩着脚面。鸭子的香味儿冲上走着,福寿就仰起脸来,嗅着。店里的热气随着赛西施的笑声出来,仿佛滚过几个热浪。
福寿是被爹拽着回去的。棍子也被爹收着。
爷说,顿顿脚。爷是有讲究的人,学过子曰诗云。爷从门背后抽出碎布掸子,抽打着福寿身上的落尘。过冬的棉衣,在掸子下,暄起一片尘雾。福寿眯了眼睛,等爷的掸子停住,交到爹的手里,爹接过掸子,在自己身上胡乱抽着,没有爷的规则。
福寿使劲眨了几下眼,掏出袖筒里的手,对着昏昏的天,说,爷。爷山墙挂着的箅子上摘下插着的糖葫芦,福寿接过来,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爹一把推开福寿,坐在爷对面,福寿自顾自踩着脚,绕过地上的折箩。
福寿爹是做折箩的,爷是帮手。以前,爷做,爹帮着。
没有说话声。爹自从娘走后就不待说话,对福寿也粗糙些。福寿被糖葫芦粘住了嘴,不再动弹。空气中有哧溜的响声,爷和爹都举起了茶盅。
福寿想起娘在的时候。
福寿没有见过娘的模样。福寿摸过,娘的皮肤是细细的,不像爷那么粗糙,下巴和唇间涩楞楞地割手;娘的头发是柔软的,摸上去像丝绸一样地润滑。福寿摸过娘的头发后会把手放在鼻子边嗅着,一股子好闻的桂花味儿。福寿会把指头放进嘴里抿一会儿,直到桂花的味儿渗入他的心肺,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里就有桂花的味道,福寿会在某个早晨醒来的时候做这件事。然后,一整天,他带着桂花味儿在半街上出出进进,一根棍子从南敲到北。
他也会去秃子的裁缝铺坐坐。他是嗅着桂花的香味儿去的。从家里到裁缝铺需走一百二十一步。先路过的是麻花老刘家,一股子的麻油味儿呛鼻子;接着是剃头老李家,晋南人,说话侉里侉气的,从里面出来的男人都带着油腻腻的胰子味儿;再就是绸布庄了,连空气都爽了好多。福寿在走到第一百零八步的时候把棍子夹到胳肢窝底下,他一步一步默数着那十三步,第十三步正好跨过裁缝铺的门槛,桂花的油味儿就开始透入了,一丝丝地,直至塞满福寿的胸腔。
裁缝秃子就会说,娃子福寿真鬼呀。说归说,裁缝会递过一只糖葫芦。福寿咬着不脆,福寿边吃糖葫芦边想,秃子才鬼呢,知道福寿来,早早备了糖葫芦。娘在裁缝铺,坐着,有时候也搭把手做点小活,袢扣。
裁缝秃子是外乡人,生的面白,说话透着水音,不像爷和爹,也不像半片街的其他男人,嘎着嗓子。头顶的发也少了些,也软,就把头缝偏在一边梳着,油乎乎地贴着脑门。这是四子告诉福寿的,福寿就感觉裁缝秃子和女人一样的白,软。
福寿在裁缝铺吃了第一百二十一根糖葫芦的时候,裁缝铺关张了,和裁缝铺一起关张的还有娘。
福寿在某个早上醒来的时候,吐气,空气中没有桂花的味道。
福寿的鼻涕开始一股一股地流,流到地面,福寿掏出袖笼里的手,很响地搧了搧鼻子。
类似玩法已有前人,比如刘绍棠,又比如沈从文跟他徒弟,甚至废名也玩过——虽然他混入了西方字儿的皮肉,可依旧是华夏的精血。
玩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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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GB——!
所以那几个字母无意间就敲出来了,看来是天意。
肯定与文章无关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