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冯有元和苏凤娟的感情发展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他俩要把此事说给子女们，希望得到子女们的支持。可是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不如意事常八九。”
　　 苏凤娟回农村老家起户口和粮食关系去了，准备和老冯结婚。她的儿女都支持她找个老伴，他们知道母亲为了子女受了大半辈子苦，现在老了应该有个伴儿来照顾她。
　　 苏凤娟的娘家嫂子不支持她再嫁，屋里屋外说着风凉话：“老了，老了，守不住了，都白头发了，还想找老头子，真不知道害臊！”
　　 苏凤娟的弟弟和弟媳都是有文化的人，对姐姐再婚表示赞同和支持，还帮助她办理了户口和粮食关系。劝她：“大嫂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没念过书，思想很守旧。”
　　 苏凤娟拿着户口本坐上火车返回了R市。
　　 问题出在冯有元这边。他的儿子听说父亲要找老伴儿，趁父亲不在家，拿走了4500元现金，把屋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没找到存折，悻悻离去。冯有元的妹妹是教师，她支持哥哥再婚，听说哥哥要找老伴，特意前来祝贺！
　　 再说冯有元的七个女儿，大女儿是教师，通情达理，家住在省城，她支持父亲再婚。其余六个女儿和父亲住在一个城市。小五听说父亲在遥远的农村找个老伴儿，她最反对。有一天，她召集二姐、三姐、四姐和小六一起回了娘家。小五怒气冲冲走在最前头，二姐、三姐、四姐、小六紧随其后。别看小五排行老五，她可是这姐六个中的“小诸葛，”有号召力，她说了算，这次回来就是她召集的。到家门，她们排着队鱼贯而入。小五一进门就气冲冲地对父亲说：“那个老太太是个什么东西？！她是个骗子！她家住在很远的农村，谁知道她是啥人那？说不定和你过个三天零两早晨，把你的钱物拐跑呢！”老三、老四也帮腔，老二和小六默不作声。
　　 “说呀！装什么好人？！当面不说背后说？”小五满脸怒容冲着二姐和小六喊，“反正我们姐几个都不同意那个老太太进咱冯家的门，她要来，我们把她撵出去！”
　　 “你们都结婚了，应该体谅老人，我独守空巢，也得有个人说说话，给我洗洗衣服，做口饭吃呀？”冯有元用温和的语言对女儿们说。
　　 “不行！不能让那老太太来。”小五对父亲大声说。
　　 “你们不同意，我也决定把她接进门儿。”冯有元的语气变得坚定有力，摆出了做父亲的威严。
　　 “一锤定音了！咱们走！”小五说完看都没看父亲一眼就领头先走了，其他姐妹也都跟了出去。
　　 转眼冬去春来，万物都焕发出勃勃生机。草又绿了，花又开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风清气爽，鸟儿在枝头尽情歌唱，祝福这对老人幸福安康。冯有元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冯有缘。她把“元”字写成“缘”，说给苏凤娟听：“这两个字是谐音，音同字不同。因为咱俩有缘，所以你才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一天，他把苏凤娟接进自己的家门。
　　 苏凤娟脸上的皱纹笑开了，她环视一下这个陌生的新居，然后注视着她爱的人。
　　 这天晚上，又是一轮明月。他俩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月亮缺了，月亮又圆了。”苏凤娟感慨地说。
　　 “是啊，人也是这样，你我都缺了一个，现在又配成一双。”
　　 一个月后，苏凤娟的小女儿从农村来R市看母亲。小五知道父亲去车站送姑姑去了，便和三姐、四姐回了娘家。小五在路上说：“要打架，咱们三比二，那个老太太没劲儿，她也打不过咱，咱们这回好好收拾收拾那个老太婆，把她赶走。”小五进屋就撸胳膊挽袖子，拉出要打架的样子，气呼呼直奔衣服架，拿起苏凤娟的两件衣服就往灶坑里塞，点着火就烧。
　　 “这是我爸花钱买的，让你穿着臭美?烧！”小五边烧边气愤地说。老三、老四抓起苏凤娟女儿的化妆品塞进了灶膛，这些东西瞬间化为灰烬。苏凤娟的女儿想伸手去抢，被母亲拦住了。苏凤娟娘俩站在一旁不说也不动，任凭小五姐三个乱翻乱摔，东西扔得满地，烧的烧，砸的砸。然后小五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娘俩走吧！这不是你们的家！你姓苏，我们姓冯！”
　　 苏凤娟气得脸色煞白，她的女儿要与她们讲理，被母亲拦住了。
　　 架没打起来，出乎小五的意料之外。小五一脚踹开门，和三姐、四姐悻悻离去。
　　 “妈，咱们回家吧，这不是咱的家，她们这么欺负你，以后能呆得了吗？”苏凤娟的女儿哭着说。
　　 “她们不了解我，让她们先闹吧，等以后她们了解我了，不会这样对我的。我来这，我得把他们也看作是自己的孩子，当妈的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苏凤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滴对女儿说。
　　 小五走出门外，在院子里拣起一大块煤，恶狠狠地向房门砸去，咣啷一声，煤块碎了。她冲屋里大声喊：“骗子！骗子！你休想骗走我爸的钱！”
　　 冯有缘住在煤城，他家的房子就在一座小山前。这些年，他和前妻领着八个孩子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那个女主人走了。如今，新来的女主人苏凤娟和他住在这里。
　　 冯有缘回来了，看见屋子里一片狼藉，苏凤娟娘俩在哭，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对苏凤娟说：“让女儿看家，咱俩到后山去走走。”
　　 “不要怕，我回来了你就会高兴的，我想这几个丫头不会再来闹了，她们主要是对你不信任，怕你不能在这儿长久呆下去。”老两口坐在一棵松树下说着话。“你放心，她们拆不散咱们俩，树根不动，树枝白摇。”老冯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依靠你。”苏凤娟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咱俩回我老家去串个门吧，让我兄弟姐妹看看我找的老伴儿啥模样，你这个女婿也得去认认门儿呀？”
　　 “可以呀，咱俩准备准备明天就启程。”冯有元高兴地满口答应。
　　 老两口踏上了南去的列车。春暖花开，春意盎然，他们透过车窗，眺望远方，心也像春天般温暖。苏凤娟把削好的苹果放在老伴手里，冯有缘品尝着苹果的甘甜，也品尝到老年人爱情的甜蜜，苏凤娟把头倚在老伴的肩上。
　　
　　 （七）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小五知道父亲出远门了。她一个人去打坏了父亲家的门锁，进屋翻了一个多小时，在父亲的枕头里找到一张五万元存折，拿走了。儿子小强又去搬走了电视机，拿走了照相机，拿走了高压锅，电饭煲，值钱的东西被儿女们洗劫一空。然后把门用另一把锁锁上。
　　 一个月后，老两口回到了家，把门打开，一看家里弄得乱乱糟糟，东西少了，两人心知肚明，谁也不说话。沉默一会儿，冯有缘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些畜生！”
　　 老冯上街又买了一个电炒锅、电饭锅、买一台电视机。心想：让她们闹吧，拿走东西拿不走我这个人。
　　 农历五月初十是冯有缘的生日。儿女们虽然反对父亲找老伴儿，但是也很关心父亲，必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嘛。父亲过生日儿女们还是都要来的。大女儿从A城回来了，一进门她叫妈妈，把苏凤娟乐得合不笼嘴，大女儿和苏凤娟忙活了一上午，把午餐准备得很丰盛。头一天下午，大女儿和苏凤娟上街把鸡、鱼、肉、蛋、等就都买了回来。冯有缘也面带笑容也帮着摘菜。
　　 “你看电视去吧，老伴儿。”苏凤娟总是这样称呼他。“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和大闺女做饭。苏凤娟亲切的话语使冯有缘心里热乎乎的。
　　 “五闺女回来了！二闺女回来了！小强回来了！”（冯有缘的儿子叫冯强）苏凤娟热情地向儿女们一个个主动打招呼，好像以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当母亲的要宽容。当继母的更要宽容。苏凤娟是个心胸豁达、善良、性格开朗的聪明女人。她懂得嫁给冯有缘，首先要和他的儿女们处好关系是多么重要，子女是阻挡她和老伴儿幸福生活的一道屏障，这道屏障要让他们自己去拆除。所以她要用一颗慈母的心来感化他们，亲近他们，温暖他们，溶化他们心中的坚冰。
　　 冯有缘的这个生日，人来得很多。儿子、女儿、女婿、儿媳、孙子、外孙子、还有妹妹，一共来了23口。炕上、地下放了三张桌子。席间，人们频频举杯，笑语阵阵。
　　 “拿啤酒来！”三女婿大声说。
　　 “哎。”苏凤娟用围裙擦擦手赶忙去取啤酒，递上三瓶。此时，五瓶白酒已喝光，一箱啤酒只剩这三瓶了。“你们先喝着，我去对面超市再买几瓶。”苏凤娟微笑着对大家说。
　　 “不用去了，大家都喝好了，也吃好了。”冯有缘高兴地对老伴儿说。
　　 苏凤娟刚走出房门，离窗户大约两米远，只听嗖的一声，一个空啤酒瓶从她左耳边飞过去，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啊！要是打在头上，也许一命呜乎了！冯有缘的妹妹和大女儿急忙跑出来扶住她。“伤着没有？快上医院。”大女儿关切地问。
　　 “没打着，不用去，谢谢你们俩。”苏凤娟脸色苍白，说话嘴唇直哆嗦，身子在发抖。她俩把苏凤娟扶回屋里，坐在炕边儿上。
　　 儿子小强耍着酒疯大声冲苏凤娟喊：“你说，你把我爸的存折弄哪去了？是不是你拿走了？”
　　 “小强，你太不象话了！存折是我的，你管得着嘛！”此时冯有缘像一头激怒的豹子。“把枕头给我拿来！”大女儿递过枕头。
　　 打开枕头一看，存折没有了。“你们说，谁把存折拿走了？说呀！”冯有元怒不可遏。
　　 “我没拿。”老二说。
　　 “我也没拿。”老三说。一个个都说没拿。
　　 “让那老太太的女儿拿走了吧？”小五睥睨着苏凤娟说。
　　 “小五，你别血口喷人！说话要有根据。”苏凤娟此时也被激怒了。她气得浑身直哆嗦。
　　 冯有缘气的从炕沿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晕过去了。多亏他妹妹是医生，手掐人中穴及时抢救过来。平素性格温柔的女医生这回真的发火了，她拿起身后的扫地笤帚打侄儿，侄女们。小五吓得跑了出去，小强也跑了出去，她紧追不舍，口里骂着：“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还来给你爸过生日呢，把你们的老爸都气死了！我打死你们！”她连气带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冯有缘的大女儿也累得气喘吁吁了，她一边拉仗一边说：“该打！该打！”
　　 子女们大闹父亲寿宴这场戏就这样收场了。留给两位老人的是痛苦的思索。
　　 苏凤娟的娘家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从千里之外来R市看望苏凤娟。
　　 “老伴儿，我不想离开你，小五让你上她家去，你看怎么办？”苏凤娟简短的话语充满忧伤。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来在这座城市是住不下去了，搬家！我有工资收入，到哪咱俩都能生活。”冯有缘说。
　　 “哥，搬我们那去住吧，我明天就回去安排房子。”冯有缘的妹妹热情诚恳的话语让哥嫂十分感激。
　　 老两口决定搬家。
　　 （八）
　　
　　 半个月后，冯有缘和苏凤娟踏上了开往东北边陲的一座城市——W市，列车风驰电掣地驶向前方。苏凤娟把头贴在冯有缘的肩膀上，微闭双目，倾听列车咣当当、咣当当有节奏的声音。夜深了，冯有缘脱下上衣，披在老伴儿身上。他爱抚地、轻轻地把她垂在额前的一绺头发掖在耳后。苏凤娟幸福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老伴儿坐在开满小花的山坡上，沐浴着夕阳观赏林区秀丽的风光，他们的后面就是一片原始大森林，归巢的鸟儿双双飞回。晚霞真美！夕阳正红……此时，冯有缘想起一首汉乐府诗《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在心里默背着，深情地抚摸着老伴儿的手，他一定要给她幸福，给她安宁，给她快乐。
　　 老两口住进了新居，室内粉刷一新。房费是冯有元的妹妹支付的，房舍虽然不大，但充满阳光。高高的两棵松树挺立在屋后，四季常绿，象征着他们永不衰老，生命之树常青。夏天，他们坐在树下乘凉，看那双双对对的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他们一起上山采蘑菇，晾干后给每个子女寄去二斤。冬天，清晨，他俩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起去做身健操，聆听小鸟在枝头欢快地鸣唱，看小松鼠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傍晚，老两口披着火红的晚霞，手挽着手在林荫路上散步。冬天，老两口穿得暖暖的，一起去观赏林区大自然雪景。她给他做饭，洗衣服，理发，剪指甲；他给她买带大红花的衣服，给她捶背，打洗脚水，老两口相敬如宾，相互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幸福地徜徉在人生的旅途上。
　　 春去春又至，花谢花又开。不知不觉已度过了三个寒暑。老两口觉得阻挡他们幸福的那道屏障已经自行拆除了。因为小五、小强等常来电话问候，还说感谢苏阿姨给他们邮来了蘑菇。当父母的哪个不惦记自己的子女呀？可怜天下父母心。子女气老人，那只是一时一事，况且他们是在不了解继母的情况下才胡闹的，做父母的应该宽容才对。俗话说：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个儿的好。
　　 自从离开R市，冯有缘想念儿女们，特别想念孙子、外孙儿。苏凤娟也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女们，也许是人越老越喜欢孙子吧。今年春天，他俩一同去苏凤娟的老家看望子女，回来顺路到R市看望冯有缘的儿孙。他俩住在小六家里，小六和丈夫热情招待二位老人。第二天，小六的五个姐姐和哥哥都到小六家来看望二老。这次回来，冯有缘的儿女们都转变了态度，对两位老人都很好。
　　 做饭的做饭，摘菜的摘菜，小五端水沏茶，洗水果。小五对苏凤娟改口叫声妈，把苏凤娟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这是幸福的泪，这是激动的泪，儿女们接纳她了，相信她了，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小五和小强都向老人道歉，说以前自己不懂事，伤害了老人。小五说那次往窗外抛啤酒瓶子是她抛的。小五还说存折是她从枕头里拿走的。小强说是他搬走了电视机，拿走了照相机。等他们迁回来住，全都归还给老人。二位老人非常高兴，住几天后，又回到了W市。
　　 几个月后，小五和小强去W市看望二位老人。他们告诉老人这次是来接他们回去住的。他们姐几个出资给老人买了新房，是二楼，已经装修好。小五把拿父亲的存折还给了父亲，她说：“你俩留着做养老费吧。我们谁都不能要。”冯有缘说：“我知道你们准有一天会想通的。”苏凤娟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对小五、小强说：“我有这么孝心的儿子、闺女，我知足了。”
　　 冯有缘何尝不想回R市呢？故土难离呀！“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人老了，落叶归根。况且那里有他的老同事，老朋友，他很想念他们。人老爱回忆，爱怀旧的。在W市居住虽然也很好，但是他还是想回故乡去。这次孩子来接他俩，正是他所盼望的。
　　 苏凤娟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请来了冯有缘的妹妹，大家一起用餐。小强、小五对姑姑说他们来接老人回去住，姑姑表示赞同。她说：“人老了，儿女在身边有个照应。”
　　 “你们还记恨我用笤帚打你们的事吗？”姑姑笑着问小五、小强。
　　 “嘿嘿，早都忘了，打的好，把我们都打醒悟了。小强把手举过头顶，行了个少先队队礼。”把姑姑逗笑了。
　　 “感谢姑姑这两年照顾二位老人。”小五说。
　　 当天，小强去车站买了卧铺票。三天后，四人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夕阳正红，枫叶正红。马路上走来两位老人。他们牵着手，还拿着两片红色的树叶，伫足在一家商店门前，倾听正在播放的歌曲《两蝶》：“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我和你一起枯萎也无悔。待到……”
　　 两位老人举起手中的红叶，相视而笑。（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