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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逝水流年*散文』“老党”轶事


作者:白淮斌 秀才,276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98发表时间:2012-11-09 21:15:22

老党其人并非姓党,之所以有此雅号,是因为他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共产党员。生产队的时候,老党便是党小组长。农业社的党小组长是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的,一日三餐,下田劳动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
   老党和我不同姓,祖上属于外来户。解放前,他的伯父是一个走村串户的铁匠,手艺好,心眼好。我的祖爷爷就给了他三亩薄田,一口旧窑洞,在我们村安家落户。解放以后,铁匠家有一个单传的儿子,业已娶妻生子,在生产队大干社会主义。按辈分算是老党的堂兄。六零年闹饥荒,老党的堂兄得了出血热,死于非命,留下守寡的大嫂和一对年幼的儿女。
   老党的本家在我们村沟底的湋水河对岸,属于一个很大的家族。虽然和老党大伯家分村而住,但是拜祖祭祀先人还是共同进行的,大凡有事都是族内有声望的长者说了算的。老党本来在铁路上工作好好的,堂兄的死亡改变了他的一生。老党的父亲8个儿子,在农业社是清一色的光棍。老党为兄,步入大龄,还是自己洗衣叠被暖被窝。见于这种现实情况,族里人决定让老党辞职回家,顶了堂兄的门。侄儿侄女也有个着落,自己有了孩子也不用改门换姓。老党来了以后,我们村就有人调侃说:这是肥水不流别人田。
   老党党员的关系是从铁路上转回来的,村里人稀罕有个党员,就叫他“老党”。在阶级斗争上纲的年代,他本人也觉得是个挺骄傲的外号。
   当然,我记事的时候,这些都已经成为陈年旧事。老党过去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也都是从村里茶余饭后的场合听来的,而我的父亲已经入党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并且担任生产队长。每逢生产队有什么大的决定,父亲还要和老党坐在我家那口昏暗旧窑洞里商量。老党也很少有不同意见提出来,都是乐呵呵的看着父亲说。偶尔还会走到土炕边,伸手在我的头上抚摸,一脸和蔼可亲的微笑。按照村里的辈分,我应该叫老党爷爷的。
   那个年代的中国,是最热火朝天的时候。嘴里唱着:“向阳的花,春天的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疯狂的大干社会主义,一天三晌活,早晚还要加两班。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饿着肚子大跃进,一步走到共产主义,全村老少吃食堂,这是个时代的印记。
   现在的言论自由,放在当时,随便一句话说不好,就会批斗你半天。老党就闹了这样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吃食堂那会,讲的是人大干,田大产。饿肚子是经常的事情,每天和饥饿作斗争,但是你言行上千万不可有丝毫的消极对抗和懈怠。老党就是由于端了一碗菜汤,蹲在月亮底下没吃的时候说了几句:“早上汤,晚上汤,晚上汤里照月亮。”的调皮话,被住队的工作组干部老任听见了,立即下马叫来父亲,现场召开批斗会。怒骂老党不知羞耻: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竟然攻击社会主义。老党半张着嘴,看着碗里的菜汤,笑容在脸上凝结成冰。批斗完以后,老任还要整理材料,上报大队,建议撤销老党的党籍。父亲一看急眼了,就把老任死追活拉,拖到我家里给老党求情:党籍可关乎到一辈子的事情。老任还是不依不饶,最后父亲做主,侯着在老任回家的时候,拿个布口袋装了六十斤小麦,这件事情才得以没有再继续发酵。
   处理完这件事情,父亲把老党叫到我家的窑洞,语重心长的说:叔,以后少说点闲话,你看这年头,人都疯了。
   老党眼里喷着泪花,激动的点点头。用抖动不已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九分钱一盒的“羊群”牌香烟,父亲说啥也不收,最后还是被老党放在我家炕沿上人走掉了。
   老党来到我们村,自己还生了一子两女。老党堂兄的那个女儿,我记事的时候已经出嫁了,那个儿子也是娶了媳妇和老党两口子分家另过的。在我以后数十年的成长岁月,我们有见过他把老党叫过“爸爸”,我当时挺纳闷,和父亲提起来,父亲才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1976年粉碎“四人帮”,生产队也早已经不吃食堂了。父亲给队里买了一辆四轮车,生产队的劳动条件也有了很大的改观。四轮车买归来以后,老党找到父亲说想让他那个分了家的大儿子开,父亲没加思索就答应了,谁开都是个开。父亲觉得藉此拉近老党和儿子的距离也是做了一件善事。
   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老党自己亲生的儿子长到十八岁了,给老党干了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在生产队的棉花地里,和父亲前任的老队长的女儿,偷吃了伊甸园的禁果,干下了苟且之事。老队长的女儿比老党的儿子大两三岁,至于谁勾引谁,也就不得而知。等到老队长的女儿有了身孕,事情才败露浮出水面。老队长是父亲的前任,解放以后就当队长,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找到我家和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怒火中烧。老队长说要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打断老党儿子的腿。
   父亲也是听着傻眼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打人闹事的事情咱不能做,父亲安慰老队长:咱孩子还没有嫁人找婆家,要注意影响。
   老队长听到这里蹲在地上抱头嚎啕大哭:我亏先人了,要了个这么败家的东西?
   父亲找到老党,老党找来儿子。这家伙是队里公认的聪明娃娃,大人们都叫他“刘少奇”,人长的聪明,怪点子也多。大人们到河里游泳,他会把脱在岸上的衣服给扔到河里。
   老党儿子听到父亲说这件事情,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党老婆拿来一把笤帚,拼命的的在儿子身上哭着摔打,儿子一动不动。
   行了,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要说解决问题的话,打孩子也不尽啥。父亲把她拦挡了下来。
   他哥,老党煞白着脸对父亲说:这个事情你看着办,人家有啥条件我都答应。人家黄花闺女没出嫁,咱们儿子也没结婚,名声重要。
   最后,经过父亲两头息事宁人。老党答应掏八百块钱给老队长家了结此事。到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过好多年以后了。
   老党的儿子干了一件这么“带彩”的事情,放在农村也是破天荒的。也捎带着整坏了自己的声明,到了结婚年龄,却没有人上门提亲。倒是老党和老婆托了不少熟人朋友,都是有去的话,没有来的话。大家都心里明的跟镜儿似的,凭老党家儿子的“声名”在外,谁愿意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看着村里同龄人娶上了媳妇,甚至有了娃。老党两口子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老党老婆找到娘家哭诉。老党的大舅子四十多岁了,是个吃百家饭的房木匠。他求婆婆告奶奶的给外甥说了一个媳妇。
   见完面以后,老党儿子不愿意,说那女孩长得像夜叉,大舅就给他脸上吐唾沫:“呸”。你去撒泡尿把你照照,我想只要人家不弹嫌你你就偷着笑吧,你凭啥还不愿意?
   老党儿子嘟着嘴,哑口无言。
   就这样,老党给儿子娶上了媳妇。
   时间已经一晃到了九十年代,生产队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一家一户的日子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父亲也不当生产队长了,在自家地里种个瓜菜啥的,走着种植致富的路子。
   老党儿子在外面搞建筑,当瓦工,学预算,也算个能文能武的人物,家里活路也都是老婆和老党干的。
   有一天老党突然晕倒在田间地头,村里人帮忙抬到县城医院。医院检查说是脑袋里头长了一个瘤子,要动手术开颅,生死也就在一线之间,然而这样的手术只有省城的医院才能做。老党的儿子找来救护车,把老党送进了省城著名的医学院附属医院。
   老党的命很大,把半个脑袋揭开来割瘤子。老党的脸上,头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缝皮的针迹。老党虽然看上去有点口眼歪斜,但还是奇迹般的看到了温暖的太阳。这时候我就想:生命真的是个奇迹。
   老党刚做完手术回到家那阵子,说话咬字含混。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也和父老乡亲有了正常的语言交流,行动倒是慢了半拍。
   老党没事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也到我家串门。和父亲讨论一些农业社过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乐呵呵的说,医生说他这个病最多活三年光景,我惊讶的看着这个饱经岁月洗礼的沧桑老人,被他面对生死坦然的态度所震撼。
   北方农村,土地一般种两茬粮食,小麦收完种玉米,地是不闲着的。
   农民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割完小麦种玉米时节,是北方日照时间长,天气最热的时候。如果天下一场透雨,玉米种在地里就会生根发芽,用农民的话说就叫做玉米把苗安住了。可我们河滩上是水浇地,我父亲在农业社时候,我父亲领着社员打了两口井。农业社虽然散伙了,可是水利设施还是可以沿用的。
   玉米种到地里,开井灌溉。看着光秃秃的田野里长出嫩绿的玉米苗,庄稼人的心里甭提多高兴。剩下的活路就是锄地,破除土壤板结,看着玉米苗“嗖嗖”的窜着长大。
   老党的儿子已经进城好多年你了,听说做点卖菜的小生意,很少回家。老党的孙子也七、八岁了,利用下学的空隙和妈妈一起帮助爷爷奶奶种庄稼。
   等玉米地锄完,玉米苗已经长得半人高了。底下的活路是施肥夹玉米:把化肥用手捏着,一撮一撮放到粒玉米根3寸远的地方,然后再刨土埋起来。
   热辣辣的太阳,照的人汗流浃背,玉米叶子在皮肤上划出的伤痕,火烧火了的疼。干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老党老婆提上饭菜到地里,把老党换回家吃饭休息。让儿媳妇在地头大柳树的阴凉底下吃饱喝好,再施肥夹玉米。干到天黑,二亩多地也就全部收拾完了。
   老党的儿媳妇皮肤坳黑,是个实在憨厚人,平时在家除了干活,话也很少。就是和同村人迎面碰见,也是抿嘴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可以说是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孝敬父母,影响很好的一个女人。
   夹完玉米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自己进厨房囫囵的吃了几口饭,洗吧脸躺在炕上歇息。儿子进来拉亮电灯说:妈妈,有你一封信。
   老党儿媳还思量着谁会自己写信,拆开一看,原来是法院的传票。老党儿子把媳妇起诉了,要求离婚。
   兔子急了也咬人。老党儿媳跳下炕,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党和老婆住的窑洞。把信迎面就给老党摔了过去,破口大骂:你们一家是牲口,猪狗不如。老党老婆还上前阻拦说:这孩子,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老党看完信的内容,眼前头一黑,晕倒在炕烟门
   至此,老党儿子离婚的事情在村里公开化了。老党儿媳在村里大庭广众之下给老党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老党一家是黑心狼,要离婚了也不明着说,把自己当牛做马一样放在田地里使唤。
   老党擦掉脸上的唾沫,原本已经歪斜的口脸,愈加狰狞可怖。喃喃的说:我儿不要你,我有什么办法?
   这一段时间,没见老党的儿子进门。儿媳娘家人拿走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亲家也把老党推推搡搡,日娘带老子的骂,老党都是一味的“呵呵”陪着笑脸。家里能拿的东西几乎被一扫而空,每当老婆子出来要阻拦的时候,老党就会伸手挡住。老婆抱怨,老党就说:抓儿养女都一样,让人家出口恶气吧,不是人的事情都是咱们自己干的。
   老党儿子离婚了,孙子判给了老党家传宗接代。村子里人说,那时候老党的儿子在县城已经挂搭上了一个女的,听说还没有结过婚,是个黄花闺女。村里好事的人就窃笑:说老党儿子真有本事,一辈子搞了三个黄花闺女。
   老党在儿子第二个媳妇进门的那年冬天卧炕不起,期间我随父亲前去看过他一次,他老泪纵横,拉着父亲的手说:医生说我最多活三年,我做完手术都已经10年,到该到死的时候了。
   用农民的话说是卧冬了,最后没有挺到年关,一命呜呼,终年七十八岁。棺材是我和村里年轻人一起抬起来,送到南坡下的公坟里安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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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老党”其人,没有什么光环名气,只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像他这样的人物可谓多了去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迹,也说不上什么波澜起伏、新鲜稀奇,只是一些寻常的生活遭遇,然而,这样的文章往往就能给人以深刻的触动的。首先在于它纪实性的题材,没有丝毫人为刻画的痕迹,给人以真实的画面;其次透过这些普通人物的事迹,由此更可以真实地反映出时代深刻的印记。文章以白描的手法,将“老党”这一形象描摹得鲜活立体,跃然纸上;而透过他的人和事,从中反映出时代的变迁、观念的更迭,藉此窥见个人命运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下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极具代表,富于厚实,引人回味。推荐阅读。【编辑:喜有此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11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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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喜有此李        2012-11-09 21:17:38
  “老党”其人,没有什么光环名气,只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像他这样的人物可谓多了去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迹,也说不上什么波澜起伏、新鲜稀奇,只是一些寻常的生活遭遇,然而,这样的文章往往就能给人以深刻的触动的。首先在于它纪实性的题材,没有丝毫人为刻画的痕迹,给人以真实的画面;其次透过这些普通人物的事迹,由此更可以真实地反映出时代深刻的印记。
2 楼        文友:喜有此李        2012-11-09 21:17:49
  文章以白描的手法,将“老党”这一形象描摹得鲜活立体,跃然纸上;而透过他的人和事,从中反映出时代的变迁、观念的更迭,藉此窥见个人命运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下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极具代表,富于厚实,引人回味。推荐阅读。
3 楼        文友:施云南        2012-11-09 22:11:51
  描写人物,非常细腻啊,喜欢这样的文章。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4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2-11-10 09:51:1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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