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几点回来？”电话里老婆的声音传来道。老王用力捏了捏裤兜里刚从银行提出来的五千块钱，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我还要办点事，办完就回去了。”
　　 “那你快点办昂，今天是八月十五，团圆节，我和儿子都在等着你回来呢！”
　　 “嗯，天黑我就能回去的，你放心，一会就办完了。”
　　 挂了电话，老王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不必费力，透过车窗可清晰地看到几乎每辆车上都满载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又是中秋了，中国人的传统佳节越来越变了味，送礼之风愈趋愈烈，送的礼品也越来越贵重。人情冷暖关系远近全反映在了礼品的轻重上面，送了礼事就能办，越贵重越好办，让人徒呼奈何。拿老王来说，他是XX局的编外职工，混到现在四十七八的岁数了，依然还是个编外，不是老王能力不行，更不是他人缘不好，恰恰相反，老王在工作上总是任劳任怨，老实本分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与同事们相处得更是和睦融洽，从没得罪过人，同事们的称赞几乎异口同声：老王，没得说，好人一个！
　　 可就是这样的好人一个，工资最低等，奖金最末级，干了几十年寸步未进，依然是个编外，原因何在？很简单，老王不会送礼。老王这人虽说老实本分，但是性子梗直，他看不惯也做不到违背自己心思上领导家送礼的行为。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趋之若骛地往领导家跑，看着别人的待遇一个个高过自己，老王虽有感叹，却也心安理得，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亏了自己的心。
　　 本来到老王这个岁数了，对自己的工作也确实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他只想安安稳稳混到退休算了，可人生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总会有些躲避不开的责任摊到自己身上。这不，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叫他复习他死活不干，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趣，窝在家里一待就是几个月，两口子拿儿子没办法，愁得眉头紧锁。末了还是老婆给出了个主意，让老王放下脸面，给局长送送礼，把儿子好歹也弄个临时工，有份工作先干着吧。
　　 这一下可让老王犯了难，送礼？怎么做得出啊，这么多年自己可从未做过这等亏心之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哪。老王犹豫不决，可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没精神，老婆一天比一天急，老王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决定去送。老王心想，大不了自己退下来让儿子顶上，局长看到自己这么多年毫无怨言地埋头苦干，怎么也不会不答应这个小请求吧。
　　 天色渐暗，老王磨磨蹭蹭地终于来到了局长家所在的小区。老王打量了一下，寻思着该给局长买点什么东西，他看到了前边有一家规模挺大的商店，门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精美礼盒。老王再次捏了捏兜里的那沓钞票，缓步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迎面从商店里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边走边回头说道：“行了老布，先放这里吧，家里实在盛不下了，你仔细点点是否和我给你的清单数目一致，钱等过了中秋节再算吧！”那个老布看来是商店的老板，他跟在后面满面堆笑地说道：“不用点了，嫂子您我还信不过吗？我这小店也多承您照顾了，您慢走，钱我过几天一定登门送到，放心！”中年妇女满意地点着头，嘴里又咕哝道：“你说也是的，都啥社会了，过个节还送东西，大包小盒的费不费劲嘛？现在会送的谁不送卡啊，卡一递，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买也不占地方，简单省事，多好！”老板又是笑：“是啊是啊，东西多了还得麻烦嫂子您给小店亲自送过来，累腿抻胳膊的，这帮送礼的真是土老冒，一看就不会办事！”中年妇女道：“谁说不是呢？好了，我走了啊！”说着跟老王擦身而过，一阵香气顶得老王眉头直皱。
　　 “这位师傅你想买点什么？”老板看到了老王，脸上依然笑着问道。老王吞吞吐吐，“我……我先看看吧。”老王的目光在礼盒堆上依次扫过，见都是些普通的礼品，他估摸着这礼可不能送轻了，同事个个都送，自己这头一次，怎么着也得上点档次才行，也好方便一次把事情解决。“师傅看不上外边的这些礼品吧，来，进来看看吧，里边的东西好点！”老板像看出了老王的心思，热情地介绍道。老王依言跟着老板进了店里，老板站定转身对老王说道：“师傅是只想买点礼物拿回家呢还是送礼托人办事？”老王暗叹现在的生意人咋这么直接呢？他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送礼……办事……”“哦，那好办，你来看看这边吧，烟酒都是高档次的，包你满意！”老王跟着老板来到一堆烟酒盒前，仔细一看，果然名烟名酒琳琅满目，老王知道名字的应有尽有。
　　 老王正不知选什么好，老板在一旁又发话了，“给领导送礼嘛，轻了不行，贵了他还不一定看得上，得选对胃口。像我们小区这位伯局长，对烟酒很是在行，他就喜欢抽中华喝茅台，中华非软的那种珍品不抽，茅台还非国务院那种招待专用酒不喝呢！”老王闻言眼前一亮，他迅速在货架上找到了老板说的这两样烟酒，他指着这两样对老板说：“这中华烟多少钱一条？茅台酒又多少钱一瓶？”老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珍品中华六百三一条，这种招待茅台一千二百一瓶。”老王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贵？”“这还算贵吗？这种茅台市面上都不大流通呢！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老王想起了儿子没精打采的样子，又想起了老婆心急火燎的情形，他把牙一咬，“好！烟给我拿两条，酒给我拿两瓶吧！”
　　 出了商店，老王提着用方便袋装起来的烟酒往局长家走去，心里虽然还有点忐忑，但他捏了捏兜里已经瘪了不少的钞票，总算有了点底气。局长家住三楼，楼道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老王低着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局长家门口。门是开着的，老王抬起头刚要进去，恰好撞见一帮人从局长家走出来，他赶忙又低下头闪到一边，提着东西的手情不自禁地摆往身后。那帮人笑着从楼梯下去了，老王不自觉松了口气，左右看看没人，这才走进了局长家里。
　　 一进门，老王一眼看见了正要坐下的局长，他招呼道：“伯局……”伯局长抬头，满面的红光，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老王手里的东西，跟着哈哈笑着收起落到一半的肥臀，说道：“哟，是老王啊，进来，快进来！你看我这忙的，坐都坐不下了！”老王忙说：“您坐您坐！”伯局长含笑道：“哪有坐着迎接客人的道理，呵呵，我这门从中午开始就没关上过呢！”老王踌躇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去，“伯局，一点小意思，请笑纳。”伯局长看清方便袋里的东西，笑得眼都眯成一道缝了，“你这是做什么啊老王，你们家也挺不容易的，过个节而已，干嘛还来给我送东西呢？坐，坐下说！”老王挪到局长对面的沙发慢慢坐下，顿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伯局，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您务必收下啊！”伯局长还是笑，“好，好，毕竟老王你的一片心意嘛，绿萍，来把东西拿进去！”里间一声回应，一个妇女走了出来，老王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在下面商店遇到的那个女人吗？他一阵尴尬，悄悄低下了头。局长夫人仿佛没看见老王一般，过来拿了东西就转身进去了。
　　 老王等那女人进了里间后，嘘出了一口气，接着对局长说道：“不瞒伯局您说，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请您帮忙，您看……”伯局长眉头一皱，说道：“老王啊，你看，咱不是一个单位的人嘛，你有事该早说啊，何必还趁着过节来给我送东西才说呢，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吗？有什么事说！”老王心内一阵感激，忙不迭点头，“是，是，伯局您别见笑，我这人就是不会办事。您看我家那小子高考落榜了，叫他复习他不愿去，孩子妈急得直上火，您看能不能让他来咱局里干个临时工呢？”伯局长闻言一楞，马上又恢复了笑容，“这个嘛，不好办哪，不是我不帮你老王啊，上边最近又下规定精兵简政了，咱们局里机构臃肿已经引起了上头注意，文件一摞一摞的摆在我桌头让我裁人呢，你这不明摆着让我违反政策吗？”老王一听急了，“局长，我……我都这个岁数了，您不看功劳看苦劳，照顾照顾吧，要不我退让我那小子顶上怎么样？”伯局长眉头紧皱，叹了口气道：“老王啊，这年头不兴这个了，你劳苦功高不假，可我也无权随便给你开这个先例啊！这样吧，此事容我们领导班子研究研究再说，啊，怎么样？”
　　 老王起身急道：“伯局，这事无论如何您得帮……”话未说完，只见伯局长眼光一亮，望向他身后道：“哟，老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老王回头，只见一个人吃力地抱着两个大礼盒走了进来，满脸含笑。伯局长起身迎上前去，口里说道：“你看看，你这是干吗，大过节的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啥？”来人笑着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您务必笑纳！”伯局长哈哈笑着，眼又眯成了一条缝，“这不见外了吗？绿萍，来，把东西拿进去，摆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老王见局长再没一点理他的意思，忙又道：“伯局，我……”伯局长回头笑道：“老王啊，你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过几天给你答复，你先回去过节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老王嗫嚅着，“我……”伯局长再没理他，转身招呼来人了。老王呆在原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末了叹了一口气，“那伯局我先走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也不知局长听没听见，或许他已经忙得没空应声了。
　　 出门走到楼梯，上上下下的人还是很多，大包小包的，依旧匆忙。老王感慨万千，偏又理不出个头绪，昏昏噩噩地走出了楼洞。小区的出口处，老王站定了身子，那家商店生意依旧红火，老板满脸堆笑地忙碌着。这个节日，人们有的享受着团聚的幸福，有的开心着广进的滚滚财源，还有的醉心于名利带来的物质满足，可自己为啥就是不开心呢，这又源自哪般？老王想起了家中的老婆和儿子，醍醐灌顶般觉得自己这些年实在亏欠他们太多，他忍不住再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半辈子也这么过来了，从来不曾想的一步也迈出去了，成事在天，还是回家吧。
　　 老王脚步沉重地迈出了小区，来到了马路边。马路上车辆依旧川流不息，老王站在路边，对面醒目的红灯他恍如未见，他握着兜里仅剩的一千多元钱想着再买点什么带回家中，无论明天如何，今天的这个节日还是得好好的度过。这样想着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迈出了脚步，在红灯尚未转绿的时刻。
　　 一阵急促刺耳的刹车声在老王耳边响起，他尚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自身侧猛烈撞来，老王发觉自己忽地飞了起来，身在空中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自己体内骨头断裂的声音。
　　 “嘭”的一声，老王落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了几下才停住，他感到了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他想站起来，可无能为力，他想呼救，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勉强睁着眼睛，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家中的老婆和儿子，看到了他们正守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等着他回去，接着似乎又看到了局长夫人拿着自己刚送的烟酒去了那家商店。他还想再看清楚一点，但一股粘热的液体自头上淌过眼睛，他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通红，模糊而又朦胧，紧接着钻心的疼痛在全身蔓延开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