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道未夷，惟忧在国。夫使群善毕举，固非一才所议，况以寡德，属衰薄之期，夙宵寅想，永怀待旦。王公卿士，凡有嘉谋善政，可以维风训俗，咸达乃诚，无或依隐。”
　　在诏书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刘骏感觉心里很压抑，手中的笔好似千斤之重，一下子掉落在桌上。他慢慢地靠向椅背，微闭着双眼，脑袋里闪现出刀光剑影，耳畔响起人声马嘶。他的手心又开始沁出冷汗了。父皇被弑，刘劭惨死，皇朝经历这一系列折腾，早已显出衰败之象。难保哪个心怀二志的人，不会趁乱觊觎帝位？
　　刘骏苦苦思索，如何保住帝位。在稳定了京城局面后，刘骏大封文武，为了巩固权力基础，不得不大肆封赏，笼络人心。起初，他把最重要的扬州分给了六叔南郡王刘义宣，而五叔江夏王刘义恭只得到了南徐州刺史。刘劭篡位的时候，刘义恭就口口声声骂刘骏是贼骏。刘骏早有耳闻，心里有数，草包王爷两面三刀，反复无常，这样的墙头草焉能重用？
　　但是刘骏很快就意识到，六叔南郡王刘义宣跟他也是貌合神离。便当机立断，把刘义宣给调往荆州，扬州交给了六弟竟陵王刘诞。为了钳制住刘义宣，刘骏把柳元景插到了雍州，雍州刺史臧质改任江州，鲁爽任豫州刺史，两前一后，呈掎角之势，紧紧盯住刘义宣。只要刘义宣敢有非分之想，轻举妄动，刘骏立刻采取必要手段。
　　除此之外，还应该怎么做？祖父宋武帝刘裕和父亲刘义隆“禁锢山泽”的禁令，是否还有必要延续下去？门阀士族享有做官的特权，“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如果不允许士族豪强按官品占有荒山生地，承认土地私有，那么自己的帝位更加岌岌可危。刘骏想到了拉拢士族的办法，只要士族拥护，何患天下不稳？他心里暗想：“对，就这么办！下诏按品圈地，承认占地合法。”
　　想到这里，刘骏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他信步走出殿外，极目远眺，精神一振。猛地想起曾经游玩的一段心境，顿时诗情大发，转身回到殿内，挥毫泼墨——
　　“修路轸孤辔，竦石顿飞辕。遂登千寻首，表裹望丘原。屯烟扰风穴，积水溺云根。汉潦吐新波，楚山带旧苑。壤草凌故国，拱木秀颓垣。目极情无留，客思空已繁。”
　　他握着笔杆，边吟边写，一气呵成。端详字迹，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写下诗名《登作乐山》，并附落款，加盖印章。
　　就在得意之时，殿顶剥落一块漆皮，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落款处。刘骏望着年久失修，斑斑驳驳的殿顶，兀自发了一会呆。刚刚舒缓的心绪，再度烦躁起来。立即命内侍召集大臣议事。
　　刘骏下令改造皇宫，新造一座玉烛殿。群臣无不知道，如今新乱初定，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扩建宫殿劳民伤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
　　侍中袁凯有意劝谏，也不敢实话实说，思忖片刻，说道：“启禀陛下，按照陛下旨意，扩建皇宫需要拆毁一些旧建筑，其中有一间高祖皇帝的居室，臣下不知打算，请陛下圣裁。”
　　“哦？待朕前去看看。”
　　刘骏和大臣们一同前往，只见居室里面极其简陋，陈列着灯笼麻绳之类的东西，都是刘裕贫贱时使用过的。床头是一截土墙，上面污渍斑斑，散发着浓浓的霉气。
　　刘骏眉头微微一皱，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侍中袁凯趁机道：“高祖皇帝率素如此，时常住在这间屋里。做为一代开国之君，其用心可谓良苦！”
　　“此话怎讲？”
　　“高祖皇帝自然希望子孙后代，不忘根本，体念祖先创业的艰苦。”
　　刘骏静静地望着墙壁上挂着的葛草灯笼、麻蝇拂，目光中流露出几许不屑，自言自语道：“庄稼汉得到这种享受，已经是很过分的了。今非昔比，岂可同日而语？”
　　袁凯一听，心里明白，士庶天壤之别，即便今日的皇帝，拥有九州四海，也不愿承认庶族出身。
　　“拆了吧。没用的东西，统统拆掉。”刘骏面对群臣，下出命令，加大人力物力，从速建造玉烛殿。
　　玉烛殿如期竣工，但见金壁玉阶、雕梁画栋、珠帘丝帐，富丽堂皇，宛若仙宫一般。
　　刘骏总觉得缺少点什么？玉烛殿虽已建好，却只有一副空架，里面的装饰物少得可怜。就像一个美貌的女人，没有珠光宝气的点缀，总觉得不够完美。可是，从哪儿弄那么多金银珠宝？国库匮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就在刘骏苦恼之时，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戴法兴求见。刘骏不信用朝廷大臣，只依重心腹耳目。戴法兴颇具古今知识，又向为刘骏亲信，凡选官、授职、升降、褒赏、诛杀等大事，都参与计议，权重一时。
　　“爱卿来得正好。朕有一事，心里正烦着。希望爱卿快快献出良策！”刘骏就像看到一个巨大的金元宝，摆在自己的面前。一张阴鸷的脸上堆着笑意，硕大的酒糟鼻，显得更加赤红。
　　戴法兴受宠若惊，急忙问道：“不知陛下有何烦恼？卑职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解忧！”
　　“爱卿也知道，朕自讨逆以来，手下人出力不少，岂能不予赏赐？哪个有功之臣，口袋里不是满满的？朕的钱却是越来越少了。玉烛殿就立在那里，连些像样的饰品都没有。朕的颜面何存？我大宋的颜面何存？爱卿赶紧想个办法，怎么才能快速敛财？”
　　“这个……”戴法兴也犯难了。心想：皇帝哭穷，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自己掏腰包，接济皇帝吧？
　　想到这儿，戴法兴悚然一惊，莫非皇帝有意试探？知道戴某依仗权势，门前车马成市，收受贿赂，累计千金。
　　“陛下，卑职有一个办法。”戴法兴急中生智，想出移花接木之计，把皇帝的注意力引到别的贪官身上，“据臣所知，一些地方刺史在任期间，搜刮民脂民膏，肥的流油。那些钱本该作为赋税，上缴朝廷，可是他们却中饱私囊。陛下何不在此做些文章？”
　　一句话醍醐灌顶，刘骏顿时醒悟，“朕给他们官做，他们弄了钱，却不孝敬朝廷，简直是岂有此理！是该收拾他们一下！”
　　戴法兴偷偷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将来意说明，“启禀陛下，臣的犬子敬，听到玉烛殿建成，特地从市井坊间，购得一箱奇珍异宝，作为恭贺之礼。希望陛下不要嫌弃。”
　　刘骏大喜，笑道：“孺子可教，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朕收下了。回去告诉他，好好练习本领，将来有一番作为。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戴法兴退下后，刘骏开始考虑具体的敛财办法。明着要，显然有失体统。可是不张嘴要，那些悭吝鬼谁甘心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刘骏费劲脑筋，也没有想出好办法。索性传来一个嫔妃，发泄兽欲。一番折腾之后，刘骏大汗淋漓，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赌。
　　从此之后，地方刺史卸职还都的时候，刘骏就召来他们赌摴蒲。那些刺史与皇帝赌博，哪敢赢钱？只能故意输，逗皇帝开心。就这样，刺史们搜刮的不义之财，自然而然地进了刘骏的囊中。
　　青冀刺史颜师伯入京为侍中，伺候在刘骏的左右。颜师伯一无是处，却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善于察言观色，惯常阿谀谄媚。只要皇帝所想，必然投其所好。从早到晚，把刘骏哄得开心不已。刘骏经常喝完酒，趁着醉意，找来颜师伯，以摴蒲赌博。
　　一日，赌局开始。刘骏运气不佳，一连得了几个白，心里有些恼火。颜师伯更是不安，使出浑身解数，才保住了不赢。
　　刘骏呵了呵手，一掷骰子，得到一个雉，不由得心花怒放，自以为肯定会赢钱，脸上洋溢着胜利在望的喜悦。
　　说来也巧，颜师伯竟然鬼使神差地掷出了一个卢。刘骏的脸色由红转白，笑意僵在脸上。眼睛盯着颜师伯的手，目光里杀气腾腾。牙齿间似乎发出尖利的响声。
　　颜师伯心里叫苦，眼疾手快，慌忙收起牌说：“差点儿得到卢。卑职输了！卑职输了！”说完，恭恭敬敬把输掉的钱推到刘骏面前。
　　刘骏转嗔为喜，“你没得到卢，这次看朕的。”说完，把骰子一掷，果然是个卢。
　　“哈哈哈……”殿堂内传来刘骏爽朗的笑声，久久回荡，余音绕梁。
　　“陛下好手气！”颜师伯连声叫好，又一次甘拜下风。
　　等到赌博结束，颜师伯输了一百万缗钱。刘骏大呼过瘾。颜师伯也是喜出望外，他明白，只有龙颜大悦，自己才会仕途通达，况且这些钱也是平时搜刮来的，失去了不可惜，还会加倍得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