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爱情的秋天
一
金秋十月的一天,刚上班不久,秋天的阳光美丽明亮地从窗口照进来,门外有人找,我叫他进来,头仍低在案头等待处理的文牍上。
“您是宁叔叔吧?”来人开口说。
我抬起头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英俊的年轻人隔着桌子站立在我的面前,拘谨的微笑着。
“你是……”
“我是陈宝贵的儿子。”
“陈宝贵?”
“您也许忘记了,十八年前,我父亲在你们医院里做过保安,大家叫他阿贵的……”
“阿贵?……”
“我母亲一胎生下我们兄妹俩,父亲就辞工带我们回老家去了……我和妹妹就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
“……阿贵?……陈宝贵?记起来了,是娄底的那个……”
“就是就是!我就是从娄底来……”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些家乡的茶叶等土特产来,堆放在我的桌子上。
二
一九九一年的秋天,我从部队转业,分配到这所医院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就被一个戴眼镜的保安拦住,问我要单车保管费。
我问:“单位员工也要交保管费的吗?”
他说:“不要。”
我说:“我是员工。”
说完,转身就走。
他一步跨上前拦住我:“我从没见过你!”
我说:“我新来的,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他问:“哪个科室?”
我说:“办公室。”
他犹豫了会,有点尴尬:“原来是领导呀!”
我说:“我算什么领导,就一办事员。”
他说:“办公室的人,都是领导。”
他这么说,我无言。
他就对我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天天都要停车的,不会为撒谎而欠你一块钱,是不是?”我说完就走了。
下午下班时,我到保管处取车,他一见我就微笑着跟过来。
“您好!早上的事,很对不起领导!请问,你老家是不是湖南娄底的?”在我开单车锁时,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呀!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们那地方人的口音,一听就知道。”
“哦?!我怎么没听出你的口音?你也是娄底的?”
“我是娄底××县的。我叫陈宝贵,大家都称我阿贵……我们年轻人的乡音轻,你们老一辈的乡音重。”
“是呀是呀,我那时上学,没学拼音,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受国家的正规教学的……”我告诉他我是××县的,和他是邻县,在广州这个大都市,也算是老乡了。
他一听,连忙叫另一个保安:“小罗小罗,快过来,这位领导是和你同一个县的老乡呢……”
三
“小陈,谢谢你爸爸妈妈还记得我。他们好吧?”
我叫阿贵的儿子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的对面。
小陈站起身来,小心的接过杯子,“谢谢宁叔叔!”
“坐下,坐下说。”他十分的有礼貌,我一下就喜欢上阿贵的儿子。
“他们都好!我爸爸回乡后,先是办个小型的养鸡场,后来,承包了村里的林场,植树造林,搞立体养殖,产业越做越大,现在,是县里的政协委员了……”
“你爸真了不起!”
……
我每天早晚有两次和阿贵小罗见面,他们一见面,就会很谦卑地叫我“宁领导”。
我知道他们背井离乡的出来打工的不易,碰到业务应酬、单位会餐及朋友聚会时,我总把在餐馆里剩菜剩饭打包提回来给他们,于我虽是举手之劳,他俩十分的感激。
那时,我经常加班到晚上,取单车时,常见阿贵坐在保管处遮阳伞里昏暗的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本厚厚的书,有时,还有一个小女孩,一看也是农村来打工的,陪着他坐着。
如果是小罗值班,则是和其它的保安在昏黄的灯光下下象棋,旁边还围着几个看棋的人。
一次,我对小罗说:“晚上你值班,这保管处就热闹了,阿贵喜欢看书,你喜欢下棋……”
“我咋能和阿贵比,他是文人,我是大老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小罗说。
“哦?!”
“人家阿贵是考上过大学的,三本,只因是孤儿,上不起,才出来打工的。”
“这样啊。难怪阿贵长得秀秀气气的书生模样呢……我见阿贵值班,经常有个小姑娘陪着他,是他女朋友?”
“嗯,有文化的人,就是讨女孩的喜欢!那个女孩,是阿贵他那村的村长的女儿,和阿贵是高中的同学,在佛山一个公司打工,经常过来看阿贵的……我看得出,这个女孩,很喜欢阿贵的,可阿贵……”
“难道,阿贵不喜欢那女孩?我看那女孩很清秀很贤慧的,见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
“我也搞不清楚阿贵是什么心思,他跟我说,他配不上村长的女儿……”
“呵呵,这个阿贵,倒是很有些意思……小罗,你也多看看书,学些知识,外出打工,只是一时的权宜……”
“宁领导呀,您千万别和我说看书的事,我从小到大,一看到书就头痛!我呀,就是个不读书干苦力的命!”
我无话可说了,笑了笑,“你们继续下棋玩吧……”骑上车,打着铃儿,飞似的下坡走了。
四
一转眼,就到了这年的冬天。
广州的冬天还是很冷的,特别是在春节前后那段时间,气温在十度以下,湿度大,和北方干冷完全不同。我把要丢弃的在部队时的军大衣军毛毯军胶鞋从家里拿来送给阿贵小罗,让他们在夜晚看守单车时能暖和些。本来,我想在休息的日子,叫他们上我家吃饭的,又怕妻子罗嗦,妻子是城里长大的,哪知乡下人的艰辛,只得做罢。
离春节还有十多天,我发现以前陪阿贵值班的小姑娘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大肚子的快要分娩的女孩,那女孩也长得很好,白白的水灵水灵的,比那村长的女儿还要美丽。
阿贵披着我给他们的军大衣,不时的走来走去,查看保管的单车,又走过去给那个大肚的女孩把我给的军毯把她裹严实,然后,各自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书,俩人偶尔说上几句话。
我不敢问阿贵,怕他难堪。
在小罗值班时,我把小罗从鏊战的棋局中叫了过来,轻声地问他。
“哎呀,宁领导,你不知道,这个大肚婆,是阿贵从街上捡回来的!”
“啊?!你详细和我说说!”
“这个大肚婆在街上的天桥上要自杀,被阿贵看到了,就把她领回来了。”
“阿贵认识她?”
“认识个屁呀!这大肚婆女孩是四川的……说是被个台湾老板包着,台湾老板说回台湾离婚后娶她,可那台湾人一去不复返,她这边钱也用光了,眼看就要临产了,只有一死,正好碰上阿贵休息上街……”
“阿贵是什么想法?”
“阿贵这个猪脑壳,说要娶她,要她把孩子生下来……”
“那么……那个村长的女儿呢?”
“别说了别说了!村长的女儿气得吐血……那血印子现在还在我们宿舍的门口呢……从此就再也不来了!”
“唉!……小罗,怎么会这样?”
“……阿贵跟我说,他看到这个大肚婆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发誓要和她过一辈子呢……宁领导,您也看在老乡的份上,劝劝他!……您还表扬他爱看书呢,您说,他读书是不是读进屁眼里去了?这样的女孩,他也要娶的?村长的女儿倒不要,阿贵是读书聪明到猪肚子里去了……”
“……这个,这个……”
“宁领导,您一定好好劝劝阿贵,别让他干蠢事!”小罗一再的恳求我。
“找机会,我问问阿贵……弄清情况……”我对小罗说。
五
“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只管说。”我问小陈。
“没什么事,我爸就让我来看看宁叔叔,让我来感谢宁叔叔!”
“感谢我什么?”
“我爸说,当时,许多人都反对他和我妈的结合,只有宁叔叔支持他……”
“哦?……嗯……”
……
一天,我趁那大肚姑娘上厕所的间隔,把阿贵叫过来。
那些时间,阿贵怕大肚姑娘有意外,总是一刻不离地和她在一起。
“阿贵,这个大肚婆是咋回事,如果你愿意和我说,就和我仔细的说一说。”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很严肃的,脸上冰得碜人。
“宁,宁领导,是这样的,她是被人欺凌被人侮辱的……她也是农村出来的,是我们的亲姊妹,她好可怜呀……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那么,你那个村长的女朋友呢?你对得起她吗?”我有些激动,语气十分生硬,嗓门也大起来。
“……以前,我和宁领导说过,我是个孤儿,我不配娶村长的女儿……最主要的,我不爱她,也看惯了她爹在村里横行霸道鱼肉村民的样子……我看到玲儿(那个大肚婆)的第一眼,就爱上她了……”
我想了好久,深深地叹口气,“可是,她肚里怀着别人的小孩!你说,你怎么处理?如果你爱她,马上去人流吧……”
“不!”阿贵坚定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这几天就要临产了,现在做人流,于她的生命有危险,对她肚子里的无辜的孩子是谋杀!我决不做这样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带她回老家,和她结婚,过一辈子!”
“啊!……那是别人的小孩,你就不怕被唾沫淹死?!”
“我……宁领导,我,我……实在是太爱她了。只要她让我爱她,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惧的……您知道,我们农村人……老婆就象土地一样,在农村,世代都是靠土地生活的,这……这,您应该知道。只要这块土地是我的……别人在这块土地上播了种,并且辛勤地耕耘了,最后放弃了,让我去收获,您说,难道我要拒绝吗……”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
“我……只是个比喻吧,宁领导。”
“阿贵呀!……可是,可是,人……她肚里的孩子,能当成庄稼吗?”我想了好久,才说。
“我……我,只是个比喻,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但是,我是真的爱她!这就是我最想要说的!”
“……我没什么说的了,阿贵,唉……你要是真爱她,就好好的爱她……”
阿贵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泪滴到了我的手上,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宁领导的理解!”
第二天,阿贵为阿玲办了入院手续,三天后,阿玲顺利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我代表医院,去探望了他们。
春节前一天,阿贵领着阿玲母子三人,辞职回老家去了,也是我代表医院送他们去车站……
六
“那你这次,是特地来感谢我,小陈?”
“不是,宁叔叔,我是刚入学的中山大学的新生,我来上学前,父亲特别嘱咐我,有空要来感谢宁叔叔的,这些土特产,是我爸我妈亲手准备的。”
“哦,这样呀,小陈,你真的很了不起,能考上中山大学,也不辜负了你父亲对你们的天高海深的恩情……你妹妹呢?”
“我读书比不上我妹妹,她考上了北大呢。”说着,小陈的脸就红了。
“啊?!你们兄妹真的很了不起呀!真正的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我十分激动。
“呵呵,呵呵,这还不是当初宁叔叔对我爸我妈的支持和理解……”
“那么,那么,你们兄妹是否知道你们的身世?”我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莫及。
见我一副尴尬的样子,小陈只是微微的笑着。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兄妹在这所医院出生的情况……”我连忙采取蒙混过关的补救措施。
“宁叔叔,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我坦诚地告诉您,我和我妹妹都知道……初三的时候,有一个台湾人,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我们家,开着车来的,车就停在我家的槐树下,那是春天,槐花开满了一树……在树下,我爸当着那台湾人的面,把一切都和我兄妹说了一切,说:只要我们愿意,他可以带着我们和我妈走……我妈躲在房间里哭,不肯出来见那个台湾人。……那个台湾人在我家门前的槐树下呆了一天一晚,我妈哭了一天一晚,眼睛哭得肿了,后来,眼泪都是血……秋天里,那个台湾人又来了一次,说要给我爸很多很多的钱,那钱多得他几辈子也花不花,我爸不要!我和我妹妹都不理那个台湾人,我妈还是哭,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见他……春节前,那个台湾人再次来了,这次,我妈不哭了,一见他,就拖把菜刀就要砍,说他再来,就要砍死他!……”
“好啊!好啊!……那你们兄妹呢?”
“我和我妹妹都认为,只有一个爸,绝没有第二个!”
“嗯。嗯。”我不停地点头。
“我爹妈说,如果宁叔叔回老家探亲,方便的话,一定到我家去做客。”
“我一定去!一定去!”
“我家在果园盖了新楼房,买了车……果园美极了……对了,我这里有相片,宁叔叔。”
“快点拿出来,我要看!快点!别光顾说!”
……
2012-11-21夜2:00作于广州淘金坑
爱情是说不清的东西。谢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