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 ————春妮手记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早晨,那个我最开心的早晨,也是我的悲剧开始的早晨。
头天晚上家里有许多路远没走的亲戚,和姑姑、姑父将笑声洒向远方。想到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我和大成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我激动万分,直到凌晨两点左右才渐渐沉入甜美的梦里。一阵炮竹声惊飞了我的残梦,外边紧接着乱声一片,我知道自己再也睡不成了,有点不满,但一想到此后就可以与大成朝夕相处,不用再担心家长、老师和同学们发现、责怪和指指点点了,我赶紧起来,穿上了衣服。还没开门,婚庆公司的化妆师已经迫不及待地闯进来了,几个女亲戚也来凑趣,当她们往我脸上搽粉时,一种莫名的凄凉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在一片迷乱中,我被拥出了屋子,迎亲的大成羞怯着脸,一边傻笑一边向我走来,上去就抱我,却又忙放了下来,低声说:“你可真沉啊!”我有点气,又一想我们都才16岁,我又比他重十斤,他抱不起我也正常。
我正要上车,一声“妮儿——”喊停了我疾走的脚步,回头一看,姑姑、姑父眼里闪着泪花向我走来。这是我最亲的人啊!自从我四岁那年爸爸在煤矿遇难,妈妈扔下我改嫁外地,十二年来,是姑姑、姑父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大。姑姑有病不能生养,姑父老实的三脚跺不出一个屁,他们不舍得吃穿,一心想让我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可我却在初中三年级学业最关键的时候,与大成坠入爱河,怀上了他的孩子。姑姑哭着说对不起她死去的哥哥,姑父恼得要打我,当他扬起手掌到我面前时,“啪”的一声却扇在了他自己脸上,随后也孩子似的哭开了……
想到这里,我拉着大成跪下,哭喊一声:“俺姑——姑父——”“妮儿——”姑姑上去抱住我又哭了,在她的怀里,我感到她心跳的很快,她的怀里很温暖,甚至她的哭声也让我留恋。姑父憋住没哭,拉开了姑姑,甩下一把泪水。大成竟然一下子把我抱起来了,送进车里,他大口喘着气,擦着汗,我却只听到姑姑的心跳和姑父心中的哭声。
结婚后,大成对我很好,逢集就带我去赶集买东西,还和我去走他的亲戚,时常与我到田野里散步,到县城逛公园。可不久,他似乎就厌倦了这种生活,说太没意思,还不如出外打工呢。恰在这时,比我们提前一个学期辍学的同学王东来电话说,他在大酒店当领班,活儿轻松,一个月两三千,加上年底奖金和分红,一年挣个四五万很容易。大成很高兴,一心要去,他爸妈也不拦,我也不好意思多说,尽管舍不得,只要求他在我预产期前一个月回来,他爽快地答应了。五天后,他就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而我则开始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夜晚的等待。刚开始,他每天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后来就渐渐少了。我想他挣钱也不容易,何况又是长途加漫游,虽盼望着他来电,但是也能理解他不来电的苦衷。
今年八月,眼看着离预产期越来越近了,他回来的日子也近了,我心中充满期待。可冷不防他好不容易来的这个电话,却撕碎了我的心,还有梦。他竟说:“……咱俩不合适,还是离婚吧。孩子生下不生下都行,我也不希望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嫁妆,你想拉走就拉走,不拉扔俺家也可以,三万彩礼俺一分钱也不要了,咱到此为止,好聚好散。俺经理买的房子,又大又亮,我们在一起住。如果哪天你来广州了,欢迎前来做客,毕竟咱好过一场,而且她也不会介意你的,正所谓‘生意不成仁义在’……”还没等我说出一句话,他就挂了。而实际上我听到的也不多,脑袋早被抽空了,什么也记不住了。醒来,我才哭天抢地,他的爸妈刚开始还劝我两句,一听他儿子要带他们到广州享福,就再也不管我的死活了,甚至我肚里的孩子好像也与他们没啥关系了。姑父听说后,怒不可遏,开着手扶拖拉机推倒了高大成家里的院墙,被高家人一铁锨拍倒,住进了县医院。我哭着去找姑姑,她怕我想不开,就把我关在屋里,自己拿着借来的钱哭着去了县城。我狠力摘掉了堂屋门板,过道是铁大门,我弄不掉,看见院墙边有一堆砖头,我忙沿着乱砖上去,爬上了墙头,往下一看,好高啊!头一阵眩晕,竟然迷迷糊糊地落下去了……
醒来,看见了姑姑那张憔悴的脸,还有姑父那缠着绷带的头,正想说话,下边一阵子钻心般的疼,我咬紧了牙关。见我这样子,姑姑低声说:“娃子没保住……”“正好!”我大叫一声,惊大了他们的双眼,好像在盯着一个陌生人,不,是疯子。我眼中的泪,悲出的少,恨出的多。我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不听大人的话去好好学习,而去早恋,班主任老师教训我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可他毕竟也是为了我好。后来,他又到姑姑家,劝我重返校园,复习一年,即使考不上高中,上个幼师中专之类的将来也好就业。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再回校园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十一月,不顾姑姑、姑父的强烈反对,我硬着头皮踏上了南下深圳的列车,去找在电子厂打工的表姐。
这年腊月的一天,姑姑来电说高大成又回来了,哭着来到她家,和他的爸妈一起在院子里跪下,求她和姑父原谅,求我与他复婚……我对姑姑说:“让他走吧……不然,就叫他哭吧。如果他的泪水能让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成一片沃土绿林,留住鸟语花香的春天,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听着窗外的风越来越温柔,我知道冬天就要过去了;而春天——属于我的春天,难道就这样逝去,再也不回来了吗?
齐云轲
2012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