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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联盟★散文】作家三叔


作者:自在随缘人 秀才,2691.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13发表时间:2012-11-29 11:04:13
摘要:一个小人物,却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值得一笔的人

作家三叔
  
   某种因缘巧合吧,键盘上准备敲下这个题目时,蹦出来的却是“做假三叔”,不由莞尔一笑,真是“天人合一”了,我想说的,电脑就替我说了出来,是巧合?还是暗中相合?那不妨就听我慢慢道来。
  
   父亲的老家在秦岭南侧陕南汉中,那个地方,没去过的人是不知道它的美的。多少人都在讴歌秦岭,赞美秦岭的美秦岭的伟大,伟大自不用说,它的历史,它在中华文明的传承中所起到的作用已经众所周知,毋庸赘言;它的美,居住在秦岭两侧的、以及到过那里的人们各有观点,都不为错。而我以为,要以纯美的角度,自然造化的神功来讲,当属秦岭以南汉中地区为妙。风景美,物产丰富,不待我多言,自有公论,也不是我此文章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我的父亲,父亲的一家,作家三叔。
  
   父亲祖辈都在汉中生活,就生活在秦岭脚下,如此秦岭,却也有养活不起它的原住民的时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受难者,不得不从秦岭走出去谋生。父亲弟兄姊妹一共八个,前后都因为生活的艰辛而失去了两个,父亲排行老二,却也是因为贫穷养活不起刚生下来几个月就送了人,那是一九四二年的事。一九四二年是什么年代?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日本鬼子侵华以来实施了最为残酷的“三光”政策,到处的烧杀劫掠,“国民政府”都被逼到了西南一隅的重庆,再严重一点,国民党就只有两条出路了,一是上青藏高原,“占山为王”,不过,那可真成了“稀有动物”了;二是穿云贵高原跑到国外,成流亡政府了。最近,刚演了一个电影叫《1942》,说的是河南那年发旱灾,死了三百万人,就是当时苦难年代的一个缩影,惨啊。总之,那时的情况是十分危急的,汉中离重庆没有多远,虽没有鬼子进来,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物资出奇的少。自古以来,物阜民丰的汉中,刘邦的养兵之地,汉朝的发祥地,居然也养不住人了。父亲才是家里的老二,出生不到六个月,就已经实在养活不起了,可见当时的生活之艰难。
  
   父亲最终被送了人,理所当然地开始了他坎坷的一生。不是常说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父亲的轨迹却正好相反,引申为,坏的开端是失败的两倍。关于父亲,我当然要有专题来记录,这里还是要说说我的作家三叔,不能跑题嘛,但必须要简单的介绍一下背景,从我父亲开始交代一下材料的来源,来龙去脉,不然,不说我父亲,我怎么会认识我的“做假”三叔呢。
   父亲被送人后,爷爷又迎来了两个儿子,为什么老二都养不起了,又生了三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方面,大家都知道的,在过去的农村,除非你是强烈的有自制欲的,恐怕再没有更好的节育措施,因此,孩子也就不可遏制地随时到来,人们大多也都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另一方面,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观念,再穷也要子孙满堂嘛,传宗接代那是神圣不可更改的。这一点要多说一句,新中国成立以来,实行的是准共产主义,虽然物质上还差得远,但理念上是向共产主义看齐的。家里甭管有多少人,是按人头分地分物的,原则上是人人有份,即便是那一份少的微呼可怜根本不足以养活一个人,初衷是人人有饭吃,不让饿死一人。有了这样理论上的物质保障加上那时人多力量大的政策,最终都与这传统的封建思想不谋而合,共同发力,于是酿成了“人祸”。它的来源是有一定渊源的,当然,这是后话。就是说,一些传统的,过时的,不与时俱进,落后与不科学的思想,有时是害死人的,更害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我父亲,父亲的一家就是这一思想的直接受害者。
  
   父亲养不活了送了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爷爷奶奶更是几十年来都在自责。实际上在刚送出不久,爷爷奶奶就后悔的砸腔子,想让人家送回来,人家那里愿意,你当是卖一只猪娃子呢,想卖就卖,想不卖就不卖。一声断喝,两个可怜吧唧的农民,就只好含着泪吞下这苦果。老三老四不期而至,虽然也苦得无奈,但终究再没有送人。送出去的人算是别人的了,不再占本家的席位,于是老三老四各往前提一位,变成现在的二叔三叔。我之所以迟迟没有转到正文上说三叔,而是盘桓于父亲的家世上,好像就是在冥冥之中觉得有种神奇的力量,在一开始就安排着什么,什么人的命运还真是有点天意,就拿我三叔来讲,他本不为三,命运的安排,它实际上成了假三叔,于是,他的大半辈子,在我看来真的就与作假为伴了,你说怪不怪?
  
   父亲的坎坷正如我前面讲的,理所当然的开始了。先是当人家的“童工”,因为收养的人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可不养闲人。后来,解放了,“老板”算是小资本家,知趣也聪明的变换家产跑到了西安,父亲也就跟了去。惊雷一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父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养父报了名,到边疆支边去了。父亲是不愿去的,连报名处的人看到他这个朴实憨厚的人,都偷偷的冒着风险悄悄地告诉他,你最好考虑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农建十一师,前面是解放军,落脚可是农建,农建你懂吗?父亲当然懂,但懂得更多的是养父的自私,以及急于摆脱身份给他带来的不利的心思,于是便拿儿子的前途做赌注了。父亲的脾气倔,也为了争口气,一跺脚,踏上了西去的火车,到了“西出阳关无故人”中所描述的地界,从此,便永久的远离了山清水秀“赛江南”的汉中,以及历史悠久出人养人的八百里秦川。三叔,就是从那时起,在父亲点点滴滴,时断时续对家乡的回忆中不断提到的其中一个亲戚,可毕竟是模糊的印象,直到我第一次随父亲回到汉中探亲时,才真正见到了实际的他,这个“不同寻常”的人,一个值得写一笔的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春节,我第一次随全家人一起回汉中探亲。父亲的养父虽然在文革中极力表现,积极向政府靠拢,却终因他“成分”太高,还是不被新政权看好,到底受到了一些“专政”,加之,仓皇之间卖了家产,本就没有几个钱的买卖,按现在的标准也就是个稍大一点的个体户而已,三折两卖的就几乎没剩下多少的跑到了西安,没有了生意,又无技能,投亲靠友,时间长了终究不是个事,也原本老了,几下原因综合起来,老爷子也就倒下了,没过多久,这个也没犯过什么错、本分的作生意、胆小自私以求自保、一生没有生育领养了四个子女的可怜老头,贫病交加的驾鹤西游了,到另一个地方诉说他的另一种委屈去了。父亲在西安原则上就失去了家,这样原本隐隐约约知道亲生父母消息的父亲,便又认祖归宗了,于是便又回到汉中探亲,这里头当然包括我的作家三叔了。
   第一次见到三叔的时候,以为看到了另外一个双胞胎的父亲,真是太像了。大个子,廋溜溜的,眼睛略微有点深陷,但不妨碍眼珠机敏的在里头打转,右眼角上有一个小红血包,似乎就要烂了,看到的人总要为他担一把心,事实上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二十多年以后再次相遇时,它仍然没有破,依然看了叫人捏了一把汗,可很显然它是没打算破的,空让见到它的人为此白心揪了一阵。后来,我琢磨出点味道,正因为它的“岌岌可危”,使得与它的主人打交道的人都有一种潜意识的怜悯,那么对他说的话就有点格外的信了,再加上三叔又是格外的能说会道,故而,后来他贩起猪来是那样的得心应手。
  
   见了面,那是分外的热情,与其它亲戚们的木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非要招呼我们到他家去坐一下,其实,他的房子和爷爷奶奶的就在一个院里。拗不过热情,于是就去,到了屋里,三叔显然又瘪了下来。原来,才不久刚跟媳妇打架,媳妇在他的脸上留下两道抓痕后毅然回了娘家,这眼看着将近过年了,媳妇没有一点回的意思,而且把前去劝说的他以及后来说和的人都骂了个狗血喷头,娘家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下捅了马蜂窝,众人都没了辙。虽然三叔嘴上硬的梆梆的,说不回来了就离婚,怕他个球,但一听我母亲说她愿意亲自去劝说,说虽未谋面,看在远方来的亲戚的份上,她得给个面子吧;再者,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到万一的情况下谁愿意离婚,只不过要把台阶给足了才肯愿意下来,三叔立即喜笑颜开,马上从房间的里屋跳过一个门槛蹦到外屋去,在大家都以为他就要奔出房屋去的时候,他又迅疾折转身来跳过门槛回到里屋,虽然那个门槛并不高,他又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但还是蹦过来高兴的说,二嫂,媳妇给我领回来了,我给你好好买些甘蔗吃,汉中的甘蔗甜得很。三叔的这一连串举动和言语让两个人记忆了这二十多年,想起来就好笑。一个是母亲。就是三叔说媳妇回来了就好好买点甜甘蔗回来那事,媳妇当然在母亲的言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高高兴兴的回来了,但三叔的甘蔗在不懂事的又极为认真的弟弟的再三追讨下,依然在我们走时都没有见个影子,害的弟弟还哭了几鼻子,母亲就记了很久,时常一提起来就感叹,几根甘蔗,随便哄一下就完了,让一个几岁的孩子成天追着屁股要,也真能做得出来,大家就一笑。另一个就是我。三叔跳门槛的动作,我当时以为只是即兴表演,显得很突兀,印象就深刻,谁承想,这却是他的“经典性”动作,随后的几年中,我因为留在汉中上学,大大的见识了他这一标准“举动”,举凡,只要是略带激动的事情,甭管喜怒哀乐,他都要跳的,可他不是平地跳,一定要越过某种障碍物的,哪怕地下就是一块砖,必将跳过去而后快。现在,我有时试图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探讨一下他的这一搞笑的举动,觉得就是,他在情绪激动时,可能总想逾越某一种障碍,来使自己翻过这道坎以达心理上的一种释然,很多人在情绪紧张时都有这种那种的下意识举动,可能都跟这种情绪有关,但我没见过比他更有意思的。
   短暂的春节过后,一家人就回了甘肃。可我的心却留在了汉中,总觉得这地方不光山水好,文化方面也比我们那强多了。而这一点正是我这个求知年龄求知少年最喜欢的,要知道,父母所在的单位都是些知青,还有些移民,高中生都很少,而我们的老师就是从职工里挑选出来的,这谈得上什么文化教育?老师都没有一个像现在正儿八经毕业于师范院校的,多的是“就地取材”,在农场里挖掘,矮子里拔将军。往往是昨天还在放驴,今天就带三年级的语文;那个赶马车的,放下鞭子抓起粉笔就上课,都是听说以前没来农场时上过学的,比如说高中,半拉子中专,甚至小学的。因为在农场,工作那都是近乎劳动改造,很艰辛的,教师都是相当好的工种,没有一定的关系那是门都没有的,实在没办法了,关系户又教不了的东西,只好才让那些有点文化的放驴的,赶马车的来凑个数,水平可想而知。所以,四年级出身的老师在教三年级、四年级甚至五年级的情况都存在,反正差不多就行。
  
   当然,也有“尊重知识”的时候,请过一个掏大粪的老者给我们上课,因为再没有人比他行了,人家教的是英语,这个再走后门,关系再硬,你是没有办法把上海话教成英文的。所以就礼贤下士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头就是旧上海一个街头混混,随便会说两句会话而已,但没有办法,别的人根本就不知道ABC是什么,更别提英文了。可想而知,我们那时的教学质量是什么一种状况了。于是初中毕业后,我就特想到汉中上学,好在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上个学校,尤其是到外地择校简直势比登天,我大伯答应我到汉中上学他帮忙,所以,很快我就到了汉中,开始了我的求学之旅。
  
   在随后的岁月里,因为就和三叔生活在一个院子里,所以对他我就慢慢地熟悉了,也渐渐的了解了,觉得很有意思,很有一定的代表性,更多的是特殊性,就想把他记述下来。我一直以为,生活就是在这微小的人物当中展开的,也是最真实的,了解了小人物,普通的人,才最有可能对生活产生真悟,才能看的开放的下,一笑解烦愁,因为他们最珍贵的就是真实,最接近事物的本源,不像大人物总是云山雾罩,总是被虚假所包裹,那里头有太多的水分,是专门包装好了给世人看的,有很大的功利性。所以,我就喜欢记录小人物,普通人,不管他是善还是恶,就因为他曾经存在过,是一种真实。
   那是一个下雨的中午,在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后,我提着行李赶到爷爷家。因为下雨了,农民们都没有下地干活,坐在一屋子里闲唠嗑,当我走到门口时,他们才看清我是谁,急忙从屋里抢出来拉我进屋,拽胳膊的拽胳膊,拿行李的拿行李,三叔眼疾手快,从我手里一下把提包抢了过去,瞬时间我就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之处,别人都是接过了东西随意放在哪,赶紧就和我问寒问暖,奶奶更是话都顾不上说,赶紧点火做饭忙着下元宵去了,农村嘛也没什么好的,煮俩鸡蛋下几个元宵就是最好的待客之物了,可我的三叔,就见他抢过提包的一瞬间,迅疾的用两手从提包的一头捋到另一头,这个动作我当时看得很清楚但不知何意,在随后的问话中,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快速的判断锁定我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因为随后他问,你给爷爷奶奶带了些啥好东西,我说也没啥,没啥好的,他即刻说,有点心,有大豆还不好吗?点心是圆的,大豆是一粒一粒的,这都逃不过三叔的法手,那时人穷,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买了两包点心,父母一再交代一定要单独交给爷爷奶奶,好让他们吃上一点,大豆,就是蚕豆,甘肃的长的大而饱满,不像汉中的小而且瘪,所以每回父亲探亲时都是必带的,很受欢迎,搁到现在,都是笑谈,可那时真是太匮乏了,这么个平常物都成了好东西。没办法,既然被三叔说破了,我只好把它们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就被他们“报销”了。你看,我的三叔多么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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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可以当小说看的散文。文章中的三叔的“这一个”的人物形象可以说非常独特。作者极善于抓住人物的外在行为,深化人物的性格特征,比如他情绪波动时“从房间的里屋跳过一个门槛蹦到外屋去,在大家都以为他就要奔出房屋去的时候,他又迅疾折转身来跳过门槛回到里屋,虽然那个门槛并不高,他又是一米八几的个子,但还是蹦过来”,他骂人“高声起来唾沫星子飞溅,离着三尺照样喷你一脸;低起声来,他又跑到你面前好像要跟你低声私语,如果恰好一个路人从此经过,又不知前因后果,他总会以为三叔又拉着你向你借钱而表现的那样温顺。近乎耳语一阵后,三叔便又突然像弹簧一样弹出去暴跳如雷,那个收放自如,真是一般人不能比,”他待人接物时的诡异行为等等,无不叫人捧腹,也让人深思——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造就了这样的人物?人是社会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社会,就产生什么样的公民,那个动乱、饥饿、愚昧的时代,涌现了多少所谓的“异形人”啊!感谢自在随缘人给我们提供了有趣的作品,希望继续你的大作!联盟大力推荐。【井底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1292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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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井底蛙        2012-11-29 11:11:04
  生动的人物,有趣的故事。欢迎自在随缘人的大作!
回复1 楼        文友:自在随缘人        2012-11-29 15:21:48
  您解读的很准确,知音,问好,辛苦了。顺祝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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