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先生说：“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可是我始终相信，花既能生香，亦能解语。
　　 我是爱养花的，虽然不够专业。父亲也是爱养花的，所以每次回去我都会在阳台上逗留很长的时间，每每那时候，父亲总会兴趣盎然地和我分享他养花的一些心得和喜悦。母亲总会佯装吃醋地说，你和你爸就是亲热些。
　　 我说过，喜欢养那些不言不语的盆栽，胜过养宠物。许是因了本身是个安静的人，那些植物和我一样，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只需要一点点阳光和雨水就很知足，就能毫无保留地将它的美呈现给这个世界，于是博得了我的青睐。若有心事时，不便说与他人听，可以将它作为倾述对象，它会帮你守口如瓶。
　　 不论住在哪里，我都会养上几盆生命力旺盛，不易夭折的花草，或水培，或土培。每天细心地观察它们的长势，给它们松土、浇水、擦拭灰尘。甚至为了它们的营养，不喝豆浆的我，会偶尔磨一次豆浆，然后把豆渣埋于它们的根系旁，让它们更加茁壮地成长。
　　 那些花草，像人，是有感情的，我知道。
　　 2010年，我从姑苏回到安徽老家安住，将绿萝、太阳神、吊兰、合果芋等赠送给了同事们。临行前的我，千叮万嘱，同事们笑我，说我像过继孩子给别人一样，那么不放心。是的，我把他们当成孩子，我怕同事那个“养母”没有我这个“亲生母亲”那么无微不至地照顾它们，我甚至担心不爱养花的同事们会“虐待”它们。然而，我却偏心地带着一盆景天科石莲、一盆铜钱草、一盆绿萝和我一起跨越山水，回到老家。
　　 刚回老家，重新创业的日子是忙碌而充实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购买花草，也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去关注我从姑苏带回的三盆小花草。它们静寂地守着我家的客厅，孤单地打发那些陌生的日子。
　　 几个月后的一个微雨的傍晚，我在家里做报表，繁琐的数据让人头疼。于是端一杯水在客厅里来回地踱步，脑中还是想着那些数据。突然一个侧目，我的注意力被铜钱草吸引，我才发先，铜钱草明显地繁茂了很多，只不过圆圆的叶片上，有薄薄的一层浮尘。遂即搁下水杯，找来纱布，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个叶片都擦拭了一遍，那些碧翠的叶片霎时就油润亮洁了许多。再仔细观摩石莲与绿萝，虽然它们也都安好地存活着，但都像被冷落的孩子，一脸的委屈。那个夜晚，我将三盆花草置放在可以淋得到微雨的阳台，次日清晨的它们，已是另外一副颜容。
　　 想起被我“遗弃”的那些花草。于是问候曾经的那些同事们，也顺带问：那些花草们还好吧？同事遂发来一个可怜的表情，我忙问：怎么了？她答：你走后不久，它们就相继死去了。我有些不相信，我说：是不是你把它们忘记了，没有呵护好？她急了，答：我从来没有那么用心地养过花草，因为那是你留下的，所以我一直对其呵护有加，我甚至去买了一本《养花宝典》……
　　 我偏执地以为，它们是想我，害了相思病才死的。如果我带它们一起回老家，一定会依旧鲜活如初。
　　 今年初春，在老家居住了三个月的父母回去了南通。临行前一天，父亲把他的吊兰和绿萝搬到我家，因为它们需要常浇水，所以托付给我。那些文竹、龟背竹、米兰等父亲丢在家里，他叮嘱我隔一段时间就去给它们浇一次水，我欣然应允着。
　　 我将吊兰和绿萝同自己的那些花草置放在一起，给予了它们更多的呵护与关怀，我希望父亲回来后，我可以骄傲地说：你看，我把你的花照顾得很好！每隔半个月，我就去父母家一次，将所有的花都浇一次水，简单地擦拭一下灰尘。
　　 后来的我，因为处于特殊时期，不能服用很多药物，所以一次普通的感冒咳嗽纠缠了我近四个月，四个月里我都在强烈的不适与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所以，我忘记了去给父亲的花浇水。直到一天，我发现父亲托付给我的吊兰明明不缺水却似乎开始萎缩，甚至叶尖已经泛黄。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好伺候的吊兰，怎么会被我养成那样。然后想起父亲的那些花，该有两个多月没浇水了，忙不迭地催促先生抽空送我去父母家。
　　 阳台上，父亲的花草不同程度地缺水，特别是那两盆竹节万年青，虽然长高了好多，也从中长出了一些嫩叶，而底层的很多叶片都已经枯萎，那突兀的样子，着实难看。米兰也是，掉了好多叶子，还生了白色的一团团的看不清面貌的虫子。我内疚极了，责怪自己没有很好地
　　 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我给那些花草浇了足够多的水，回到家里，我又担心它们久干后会被涝死。
　　 盛夏，父母回来时，父亲的吊兰和绿萝在我的细心照料下都已经死了，而那些被我遗忘的、两个多月没有浇水的花草们，虽有些萎靡不振，却顽强地活着。
　　 我更加偏执地以为，人既然多情，花怎能不解，因为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享受着同样的恩泽。花是忠心的，记得旧主人的习惯和脾性，突然换了新的生活环境，喝水、晒太阳的时间变了，一时半刻它怎么适应得了。
　　 这样想来，我那些姑苏的花草们，父亲那些托付给我的花草们，默默地死去，便也有了可以解释的理由。
　　 至此时，姑苏带回来的花草们还安在。前几个月，我见绿萝的藤蔓越来越长，就将它从客厅的空调顶上取了下来，用绳索穿孔，悬吊于书桌的上方。与文字痴缠的人是孤独的，偶尔看书码字的时候，心累了或是眼疲了，便抬抬看看。看书的时候，习惯喝茶，偶尔也会站在凳子上，将冷却的茶汤请它喝几口。我渐渐也忘了问及它的长短。
　　 前日，我伏案写小说，感觉头顶微微地痒，猛地抬头，见它碧翠的叶片如同一只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面庞，掌心满是温情。
　　 我呆呆地望它，它盈盈地笑，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