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泛着银白色的光，刃口很锋利，虽说无法吹毛断发，但要杀一个人足够了。赵马想到杀人这两个字就有点兴奋，一种来自陌生领域的神秘快感使得他拿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赵马没杀过人，从来没有，但是赵马见过杀人，举起刀子朝一个人的小腹狠狠地捅进去，再往里捅深点，等那人眼珠子突出来，一脸痛苦吃惊的表情，再把刀子拔出来，那人就訇然倒在地上，拿刀的人再那么站一会儿，然后丢下刀就跑。电视上都那么演，赵马见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了。赵马想象着杀人的情景，觉得有点意思，他笑了起来，往手里的苹果狠狠地扎了一刀，刀子没入苹果肉里，足有好几厘米深。赵马看着苹果流出一些汁水，流到自己的手心里有点凉凉的，充满一股甜甜的味道。赵马没有立即拔出刀子，也没有再往里捅深点，而是转了转，挖出了一个小洞，一些苹果泥掉了出来。他张着嘴凑过去，苹果泥一点不漏全掉进了他的嘴里。
　　 赵马张着嘴凑过去的时候，小刀泛出的银光刚好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眯起眼，面颊感觉到一股凉意，金属冰冷的凉意。他想刀子扎进肚子里，那些肠子和胃一定也觉得很冷很凉，然后凉意迅速给热血包围了，热传递再把热量传给小刀。小刀拔出来的一瞬间，一定是温热的。赵马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抖了一下身体，睁开眼的时候，苹果泥已经掉进他的嘴巴里了。赵马嚼着苹果泥，继续削手里没削完的苹果，午后的时光真难打发啊。赵马偶尔也会发一下这样文绉绉的感慨，的确，生活有时候让人觉得很无聊。被削下来的苹果皮落在他两脚之间的垃圾桶里，桶里除了最上面的苹果皮外，还有一些废纸，一些食品包装袋和塑料盒，桶里的垃圾袋已经把这些东西装得满满的了。赵马的苹果削完，垃圾桶就满了。
　　 举起苹果，赵马张大了嘴用力咬了一口，苹果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声音，然后某个角落就缺了一大块。赵马嚼着苹果，低头看看脚下的垃圾桶。哦，已经满了，赵马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放下手中的小刀，伸手在垃圾袋的边缘提了提。没提起来，看来是垃圾塞得有些紧了，他用嘴咬住苹果，空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左一右上下提拉一阵。垃圾渐渐地矮下去，直到袋口足够打一个结，赵马才停手，他把垃圾袋扎好，从垃圾桶里提出来。赵马站起来一脚把垃圾桶踢到一边，提着一袋垃圾开门往楼下走，他要把垃圾扔到楼下的大垃圾桶里。
　　 赵马提着一袋垃圾在楼道里遇见了阿方，阿方是他的对面邻居。当时赵马嘴里还咬着自己刚刚削好的苹果呢，他想笑，但是只能咧咧嘴，他想用手拿着，但是两只手都摸过垃圾袋了。阿方看着赵马咬也不是吐也不是，张着的嘴扭来扭去，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赵马嘿嘿干笑了几声，弯起那只空着的手指了指苹果，又指了指阿方。阿方先是不明白，赵马指了几次，阿方忽然想通了，她伸手从赵马嘴里摘下苹果。阿方你真聪明，赵马咽了咽口水，冲着阿方笑着说，好久不见，你好啊。你要我把苹果摘下来，就是为了要跟我说这句话啊，阿方说。哎，不是，其实我还想问你要不要吃。赵马显然漏了一句话，所以阿方眄了他一眼，你吃过的我才不要吃呢。她又把苹果塞进赵马嘴里，转身上楼去了。赵马看着她的背影，又嘿嘿干笑了两声，下楼去了。
　　 在小区，赵马喜欢阿方早已是邻里间口耳相传的事，两家人又住对面，常常你来我往，彼此都很熟识，所以赵马和阿方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青梅，竹马。阿方掏出钥匙开门时，脑里闪过这两个词，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她回头望了一眼赵马走后显得空荡荡的楼道，之后一个转身进了门。身后的铁门咔嚓一声关上了。阿方脱下高跟凉鞋放到鞋架上，换了一双拖鞋。住了十几年的商品房，三室两厅，格局和摆设一直都没有变。阿方拖着鞋走进来，发现左边仍然是客厅，右边仍然一半是厨房一半摆了张吃饭的长方桌，穿过客厅是三间睡房，最左边是阿方一直睡了十多年的房间。这个家似乎十多年来从没有变过，除了母亲的过世。
　　 爸，我回来了，阿方对着房里喊了一声，走到客厅。唔，老头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快要睡着了，阿方一叫，又猛醒过来应了一声。爸，您吃了没有，我去做。阿方正要进厨房，老头子突然说，在你赵阿姨家吃过了。阿方愣了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难怪我在楼道口碰上赵马了呢，敢情你们刚才在一起吃饭哪。没有，老头子说，你赵阿姨一个人觉着无聊，叫我过去坐坐，顺便弄了点东西。阿方哦了一声，折回来，正要进房间，老头子又说话了。老头子这时已经没了睡意，他想了想说，阿方啊，要是我跟你赵阿姨在一起，你看……阿方停下来看着他，老头子低头拿着报纸，装作不经意说说的样子。这件事情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是仍然让阿方有些意外，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就很少出门了，这些年里父亲一直过得很孤独，行动也日渐迟缓。老头子没看着阿方，他继续说，老赵也去世好几年了，这些年你赵阿姨也常常觉得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伴，心里总觉得不自在，我常过去陪她，看她总提不起劲，心里也不好受。我想，老头子抖了抖报纸，不如凑个对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有个人说说话。老头子说完，客厅里有几秒钟很沉静，大家都不说话，三室两厅的房子显得很空荡。阿方坐到父亲身边，扶着他有些松垮下来的肩膀，爸，阿方轻轻叫了一声。老头子拍了拍她的手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小马这个人不错。阿方低下头，她不是讨厌赵马，但也不能说喜欢，只是十多年了两人一直被小区的人叫作青梅竹马，阿方觉得有些厌倦了，厌倦了所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平时赵马对自己的确很好，有时候也让她很感动，可是谈到结婚，阿方真的没有往那想过。爸，阿方抬起头，您跟赵阿姨都是一个人，彼此找个伴也好，这个我举双手赞成，至于赵马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们都大了自有分寸。老头子摩挲着阿方的手背，说也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你们年轻人自己来解决，我就不管了。
　　 正说着话，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阿方站起来去开门，赵马提着一袋苹果站在门外，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阿方，赵马叫了一声。你怎么来啦，阿方拉开铁门，快进来吧，阿方让开门给赵马拿了双拖鞋。前几天刚买了些苹果，我妈叫我给你们送几个过来，赵马进门后说。看见阿方的父亲正在看报纸，赵马叫了一声伯父。哎，老头子说，对面邻居的，干嘛这么客气，来来来，坐。赵马在对面坐下来，他看一眼阿方，笑了笑。阿方说，我去给你倒杯水，便进了厨房。伯父，您身体还好吧，赵马问。好好，老头笑着说，小马，你来得正好，伯父正有件事情想跟你说说，听听你的意见。您说，赵马说，坐近了些。我跟你妈都想过了，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时你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一天到晚守在我们身边，我们就想作个伴，好有个人说话。赵马听明白了，他说，其实我妈也有这个意思，我没什么意见，多一个人总多一份照应，就怕阿方她……赵马把后面的一截话留在了口中。老头子自然明白，他说，阿方也支持。顿了顿，老头子又加上了一句，以后阿方你就要多照顾照顾了。这似乎是在托付终生，有些父母之命的意味，赵马听了心里高兴，嘴上便忙着接话，那是一定啦，伯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方的，保管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赵马那天说得信誓旦旦，一派中气十足。
　　 赵马的母亲和阿方的父亲在七月底一起去办了张结婚证，正式成就了这段黄昏恋。结婚的那天，他们只是请了一些小区里的老朋友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办得并不隆重热闹，但是却其乐融融，温馨感人。那天赵马坐到阿方旁边，两人坐在了一起，他们共同敬了两位老人，表达了为人子女最诚挚的祝福和希望。两位老人那一天格外的高兴，兴致很好，笑意频频泛上脸颊，最后他们甚至还玩了年轻人才玩的咬苹果游戏。作为那天的压轴好戏，两位老人终于把新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虽然只是黄昏的高潮。最后他们一起起身敬酒，宣布了婚礼的圆满结束，话音刚落，掌声就如海浪般袭来，赵马拉起阿方，使劲地拍着双手，直到两掌通红了才罢手。
　　 送走其他老人和邻居之后，赵马阿方一家商量起了一件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以后到底应该住在谁的家里比较合适，还是两位老人单独住在一起，或者干脆维持现状。赵马母亲把桌子收拾干净了，辟出一块地方，四个人围坐在桌前，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赵马先说，我看我妈和你爸应该住在一起，就住我家，我搬去你们家住。这不好吧，我看我爸和你妈住我们家，我们家比较大，你就自己一个人住你家吧，阿方马上接口说。哎，这怎么行，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浪费，赵马立即反驳道。两个人正要争执，老头子开口了，他慢慢悠悠的说，大家都不要争了，都住我家，我和你赵阿姨睡一个房，你和小马各睡一个房。为了加强说服力，老头子又加了句，这个主意是我和你赵阿姨一起拿的，大家都不许反对！赵马母亲很配合地点点头。其实我无所谓的，赵马说，只要能和阿方在一起，他怎么住都行。那赵马这个家怎么办，阿方问，她对赵马的“见风使舵”很不满。我们商量着准备找个好的买主，把房子卖掉，空着也是空着，这样既省事又不浪费，老头子说。赵马觉着不错，阿方因为是父亲的决定，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四个人又说了一些话之后，各自回自己的家睡觉去了。两家人就这样决定了一家人的事。
　　 赵马家的那套房子卖掉以后赵马就搬到了对面阿方家里，四个人开始了一家人的生活。阿方仍然睡在最左边的房间，她原想借此机会换个房间也好换换环境，可是一想到赵马有可能睡自己的房间，阿方就觉得心里怪怪的，最后她决定还是睡自己的房间。两位老人住在中间，赵马一个人住在最右边。起先，阿方对这种两家人变一家人的生活有些不适应，尤其是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觉得自己在别人家作客，就是别人在自己家作客，老是放不开，话也不多。晚上回来看见赵马陪着两老在看电视，有时候阿方会想起以前母亲还没去世时，一家人就是这么在一起看电视的，她便觉得有些伤感不想凑过去，自己一个人早早的就进房间睡觉去了。最要命的是，有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马了，别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连名带姓一起叫，赵马也无所谓，整天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笑脸。至于赵马的母亲，阿方还是称呼她赵阿姨。
　　 一天见阿方回到家，老头子说，阿方，你回家了就进厨房帮帮你赵阿姨。阿方进去了，可是呆了还没十分钟就又出来了。怎么了，老头子问。阿方摊摊手，赵阿姨不让我帮忙。老头子听了没有再说话，接着看报纸。赵马在看电视，他看见阿方站着不动就说，阿方，过来看电视吧，那些活我妈做得来的，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完，他挪了挪位置，客厅木制沙发上空出了一块。阿方走过去坐下来，电视里正在热播《醒世姻缘》。赵马坐在阿方的旁边，现在他并不需要每天上下楼就可以看见阿方了，他的心里早已经把阿方当成了一家人。不是姐姐妹妹而是自己的老婆，虽然还只是自己心理意义上的，但赵马认为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只要在一起住久了，相信阿方一定能接受自己的，况且老头子也说了要自己好好照顾阿方，赵马对此有信心。阿方自然不知道赵马心里想的这些，他们坐在一起看电视，赵马只是时不时转过头来评论一下剧情，顺便聊聊其他东西。阿方转过头跟赵马一起讨论，看见老头子装着看报纸，却常常用余光偷偷看着赵马跟自己，阿方突然明白了什么，觉得有些别扭。看了一会儿，阿方站起来说，不知道赵阿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阿方又跑进厨房。赵马的母亲见她又进来了，就说没关系的，你去歇着吧，这些活我还做得来的。阿方就说，赵阿姨，我给您打打下手吧，您也可以不用这么忙，您和我爸都一样，身体要紧。赵马母亲见阿方站着不走，也就不再强求了。阿方舒了口气，赵马母亲只当她是看到自己不赶她走了心里才松了口气。阿方呢，她走过去帮忙，觉得自在多了。
　　 赵马在客厅，他看见阿方走开，以为是老头子在觉得不好意思，他明白，每件事都是要有个接受的过程的，现在这个家对阿方来说也是一样，需要有个过渡期。现在就是过渡期，在这个过渡期里，他所要做的就是学着尽量配合阿方，不让她有什么尴尬的地方和别扭的感觉。这是最重要的，攻心为上嘛，我可是读多孙子兵法的，赵马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了一下，忍不住小声说了出来。老头子嗯了一声，从报纸上拉过目光来看他，赵马脸红了红马上找了杯水喝了一口。
　　 这顿饭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赵马主动坐在了一边，没有靠着阿方，阿方觉得有些奇怪，想想搞不懂就不再想了。老头子和赵马母亲挨着坐在一起，不时看看赵马和阿方，递着莫名其妙的眼神。只有赵马一个人很认真的在吃饭，什么都没有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商品房外的夜空里，星星一点一点地露出来，闪闪烁烁的，映着小区外的小河波光潋滟，又黑又亮。
　　 这以后赵马看电视时也不拿着遥控器了，两人说话见面也和以前一样。赵马自己说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成功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欲速则不达可是古训啊。可惜古训很多，事情起了变化是因为还有句话叫趁热打铁，赵马还是因为小时候古书读的不多，一时间没想到这一点，给错过了机会。阿方给赵马来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