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记忆
许多人对书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自己生性没有太多的嗜好,就是喜欢读读书听听音乐。不幸的是,幼时适逢“大革命”尾端,没有《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也没有《天鹅湖》《欢乐颂》。
上小学时,正是我们饥渴于书而书又极端缺乏的年代。
那时印象中读书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所有的读书人几乎都成了“革命”的对象,非批即斗,一个个被整得灵魂出窍,惶惶不可终日。
而我,实在经不住书的诱惑,买了生平第一本书——《革命儿歌》,不外乎“东风吹,红旗飘”之类。
一次,我无意中从收音机里听到了曹灿播讲的《高玉宝》,痴迷到忘了吃饭的境地,斗胆地动用了自己的压岁钱去新华书店买下此书,穷追不舍地读起来。
尽管书中许多大字不识,但还是被主人公悲惨的命运所打动,眼泪簌簌往下掉。心想,再有本字典那该多好啊。被我缠得无可奈何的祖母只得同意了我的“合法要求”,感叹世上竟有如此感人书的同时,我也得到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
上初中不久,正是读书无用论的天下,学校也开始了半日制课程。有一天,好朋友仲君来看我,书包里揣着厚厚的一沓书,我嬉笑他莫要书呆子白用了功。等他用颤抖的双手取出书时,我赫然发现竟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套《红楼梦》。我激动得一把抢了过来,同时赶紧把家中的门窗关好,也更加营造出这种书的神秘氛围。要知道,《红楼梦》在当时可是禁书黄书大毒草啊。
在一个下午没课的午后,我躺在表哥床上休息,无意中发现表哥的枕下有本旧书,拿起来一看,是本缺角少页的《青春之歌》。那书纸质泛黄且发霉,我心猛地抖了一下,这怕又是一本黄书吧?我偷偷地把它藏到了我书包的最底层。
第二天上政治课时,我急不可耐地把书放在课桌下偷看起来,结果被年轻的男教师发现并没收了。
回家后,我见表哥像个没头的苍蝇东窜西突,心虚的我心脏“扑扑”加快,表哥最后唬着个脸终于把我叫了过去。
在他严厉地责问下,我连忙扯了个谎,说书被我不小心弄掉了床底下。说着,我一骨碌就钻到床下面,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卷了毛边的旧书,这是我在当时所发现的人生一个最大的秘密。
在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况下,我也就壮着胆子道出了实情。表哥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夸我如此爱读书很有文学细胞,对《青春之歌》有独到的见解。说完,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叫《红与黑》的书,限我两天时间读完,并要说出内容大意。这本书,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名著的魅力。书是姑父年轻时候买的,还有日期,购于某某书店,已经历久泛黄,然翻开书页,却感觉一抹书香,总是让我温暖心静,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理暗示吧。书中主人公于连,成了我当时最好的玩伴,他领着我进入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法国,体味着一位外国男孩与我一样的敏感情感。那些对理想的追求,对爱情的执着,对何为幸福的发问与思考,都深深地影响了我。
几天后,那位男教师把《青春之歌》仍旧还给了我,终于让我读完了书中尚未完结的缱绻故事。后来,我如饥似渴地读完了《林海雪原》《欧阳海》《西游记》《天方夜谭》等,方知世上竟还有如此多的好书。表哥不久也考取了北京大学,他当时由于担惊受怕促成我狼吞虎咽式的嘴嚼,无意间却养成了我博览阅读的良好习惯。
在以后的岁月中,解冻的日子终于来临,顷刻间,大量的好书溢满了生存的空间,读书已不再是美丽的梦想。大一时,我认了一个干妹妹,她家境颇好,在校外独自租了一间宽敞的屋子,墙上挂着一幅美女画像,桌上摆满了零食与书。一次,我指着一套书籍问她:“这是谁的书啊,这么多。”她说:“这是张爱玲啊,你没听说过?”我的脸一下子红了,那确是我第一次听说张爱玲的大名。那墙上的冷艳美人,居然就是张爱玲。后来,在妹妹的“教诲”下,我陆续读了张爱玲全集,而她的气质竟像极了她。
读研的时候,接触的书就更多了。我却在浩翰书海中选择了唐诗宋词,诗意地栖居下来。也许是在前进的道路上累了,所以要躲进古典,寻求内心的宁静,寻找前世的自己。
日前遇一嗜书如命的好友,寒暄几句之后他便问我近来读了什么好书。我脑门顿时一片空白,愧意油然而生,扪心自问:处在现代都市的喧嚣中,自己还能静坐书斋去漫游精神的世界?往昔在“文化沙漠”中,人们总是在寻找绿洲,如今绿洲遍地,但人的视觉似乎在退化,以致错过了美丽的风景,那股寻寻觅觅的活力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