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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悲凉好个秋


作者:白淮斌 秀才,276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1365发表时间:2012-12-05 12:58:45

时值深秋,瓦蓝瓦蓝的天空,星星稀稀拉拉乱七八糟的,月儿羞涩的躲在天幕的一个角落里。
   黑狗从瓜庵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三节电池的长筒手电,绕着十多亩大的瓜园走了一圈。
   夜很静,只有不远处河塘里偶尔有蛙的叫声。田里的蛐蛐儿,接连不断的唱着悠扬的歌曲。
   今年生产队在河滩地上,种了五亩西瓜,五亩甜瓜。
   黑狗是队里的会计,本来这下田熬夜看瓜的活路是瓜把式老焉的事情。可黑狗讨厌自家那个长脸女人,成天操着一口甘肃方言,跟着自己过了快二十年了,口语还是没有改过来。在家指桑骂槐一副泼妇像,黑狗想着恶心。所以就找到队长,和瓜老焉一起轮换守夜看田禾,也不要工分。守夜看瓜,队里平常是要出工分给老焉找人的,黑狗提出来,队长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六十年带吃食堂,全队人民饿肚子,喝着玉米糊糊,拼命大干社会主义。一天五晌活,早晚还要加两班。
   黑狗已经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个。老娘刚死去那会儿,黑狗就在东家蹭一顿饭西家蹭一顿饭,用村子里人的话说,像个“游食狗”。谁叫游食狗黑狗也不恼,反正吃饱肚子为原则。
   黑狗有一个特点,虽然身材个子小,但人麻利精明。说话会察颜观色,深得队长的喜欢。吃食堂以后,也就提拔黑狗当了队里的记工员。
   有一年春天,队里来了一个逃荒的外地女人,穿得破破烂烂,坐在村子北头的大槐树底下抹眼泪。
   队长老婆是个热心肠人,看见了就上去搭讪。
   女人是甘肃的,说闹灾荒家里的爸妈都饿死了,自己出来逃荒要饭,逃个活命。
   队长老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个女人带到队里的食堂,给舀了一碗玉米面糊糊,女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就这样,女人随着生产队出工劳动,晚上和队长的娘住一块。
   队长寻思天长日久,要给女人找个出路,粮食那么困难的年月,社员也都有意见呢。打发老婆去摸摸甘肃女人的底,如果愿意的话,干脆在队里找个男人嫁了算啦,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好好过日子了。
   女人一听这话,就激动的跪倒在队长两口脚下:你做主吧,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队长老婆拉起了泪流满面的女人,好言相劝,说找个男人就好起来了。
   晚上躺在土炕上,队长和女人做了一遍功课,受活了。就和老婆把村子的光棍挨个排查一遍,别人都有爹娘。就黑狗一个耍单干,如果不吃食堂,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再说,黑狗也三十岁了,应该娶个媳妇。
   两口子谋划好以后,第二天利用田间干活的空隙,队长把黑狗叫到玉米地后面的坑洼里。
   黑狗,我和你嫂子给你说个媳妇。队长蹲在土塄上,边装烟锅边说。
   啥,媳妇?黑狗就咧着嘴笑:好我的队长哥,像我这样精腿打得炕板响的人,能有女人跟吗?
   去,别扯蛋。我可跟你说正经呢。队长大声喝道。
   啥,正经,那有个媳妇?黑狗瞪大了眼睛看着队长。
   队长抽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你看见那个逃荒的甘肃女人了,年龄和你差不多。我叫你嫂子问,家里也没啥人了,你就娶了她。
   啥,甘肃女人?黑狗眼瞪得跟铜铃似。那个长脸女人,下巴底下还有一颗硕大黑痣,黑狗看着心里都不舒服。
   不要不要。黑狗连忙摇头摆手。
   啥?队长把烟锅拿到手里就骂:你狗日的成精了,还不要,村里多少光棍?我为啥找你?你在附近找一个闺女,就光彩礼你有钱给人家给吗?人家会看上你吗?光住个光窑窟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黑狗是个灵醒人,队长一骂,也就分出好歹来。赶紧上前给队长重新装一锅旱烟,让队长把烟锅咀咬到嘴里,黑狗掏出火柴给点上。
   好我的哥哥,我是分不来好歹的人吗?黑狗连忙给队长说好话:你说的也是,就是我这个难场情况,吃的也没有,就两口破窑洞,确实有女人能跟也就卸掉帽子磕响头了。黑狗就是这么个人,弯子转的很快。
   吃你倒不用操心,吃食堂也就是多添一马勺水的事情。她一个逃荒的女人,还能弹嫌你穷吗?队长胸有成竹的说。
   当天晚上,队里下工吃完饭,队长当场宣布了黑狗和甘肃女人的喜事,说当天天晚上就可以圆房。同龄人也就乐呵呵的到黑狗家的破窑洞里闹腾了一阵子洞房,无非就揣新娘的奶头,点一支几分钱的纸烟,倒也有了点喜庆的气氛。
   晚上黑狗和这个甘肃女人滚到了一个炕头,行夫妻之礼的时候,窗户的破洞里呼呼地刮着大风,女人轻车熟路,引导着黑狗乐此不疲的做着高潮的冲刺。
   农业社也是天天变化,合久又分,散伙了食堂,又吃回了各家各户,大家还在一块上工劳动。
   一晃眼到了八十年代,那个甘肃女人给黑狗下了一炕的崽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黑狗心里觉得窝火,这个女人进门七八个月就早早生下大儿子:一看就不是自己的种,大嘴巴大个子大块头大,这“三大”没有一样像黑狗
   一天晚上,女人和黑狗商量,想回一趟甘肃。
   你不是说爹妈都死了吗?回甘肃去干啥?黑狗觉得莫名其妙。
   女人没有回答,突然哭了起来,唏嘘动容,那一幕又浮现在女人面前。
  
   女人老家在甘肃甘谷的偏远山区,土地贫瘠,长久的干旱已经让土地好几年没有收成。山沟沟能吃的树皮草根也挖没了,山坡上千疮百孔,一片狼藉。春天的季节,连个绿叶都很少看见,更别说各色艳丽的花儿。
   房间里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女人怀里搂着两岁的儿子。
   你走吧,出去逃个活命。你走了少一个人了,家里的吃的还可以凑合。男人说着,摸了一把辛酸的泪水。
   我不走,我肚子还有一个你的孩子。我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女人抱紧儿子,泪水如六月的一场雷雨,哗哗的落下。
   男人听说女人有身孕了,呆了一呆,眼睛看着煤油灯跳动着的微弱火焰,一脸落寞的苦痛表情。
   你还是走吧,两条人命啊,呆在这个家里就是等死。那咱们不是作孽吗?你看村子已经几十口人逃荒去了,找到合适的人家,你就嫁了吧。儿子留着,我吃糠咽菜的经管,给咱家留个根传宗接代的根。男人给女人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珠子,把女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落山风呼呼刮着,老天好像也在悲催的哭泣,看着这一家不幸的人儿。
   早晨起来,干热风肆虐的吹起来,树木在大风中无可奈何的扭捏飞舞,整个山坡灰蒙蒙一片,让人的心情沉闷而压抑。
   男人要把家里仅有的菜团子,塞在女人包袱里,女人哭着从包袱里掏了出来,放到男人怀里儿子瘦弱的双手里,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气没力的看着女人。不哭不叫也不闹,女人满脸都被泪水打湿。
   男人把女人送到出山口的大路上,给女人说,去到陕西去吧,那可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米粮之乡。我小时候听爹爹说,哪里土地肥沃,人心善良。
   就这样,女人来到了关中平原,嫁给了黑狗。
   这个秘密在女人心里藏了二十年,一直堵在心口,今天说出来,终于郁闷的心口畅快了些。
   黑狗低着头,一直听着,二十几年的夫妻了。虽然他早就猜测到大儿军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一直用娘活着的时候说的话:生到谁家的炕门眼前头就是谁家的孩子。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但是当真正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大儿子军子不是自己种的时候,黑狗才感到自尊心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你的意思是想回甘肃去?黑狗问女人。
   我想回去看看,这些年生活好一点了,我操心留在上面的那个孩子。女人幽幽的说。
   去找你那个男人?狗子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业火,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大声问道。
   孩子他爹,女人从炕的那一头猛扑过来,伸手捂住黑狗的嘴:你小声点,看叫孩子们听见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黑狗扳开女人的手。
   我在咱们家这么多年,对你没有过二心。前些年也不敢给你提这些事情,如今是孩子大了,我也是安心跟着你过日子。甘肃那个男人比我大十多岁,是他让我出来逃命找人嫁的。我找到你,也算有个着落。我只是牵挂那个可怜的孩子,上面的生活太苦太穷。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甘谷老家,看看那孩子,是死是活也就一目了然。女人期期艾艾的哭着,眼泪打湿了黑狗的手背。
   黑狗觉得,自己今生做的唯一的一件错事,就是跟着女人去了一趟甘谷。
   女人和黑狗进院子的时候,女人甘谷的那个前夫正拿着一把长板斧在院子里劈柴禾,柴屑四溅,白花花的散落了一地。
   男人抬头猛然间看到女人和黑狗呆愣愣的半张开嘴,嘴唇噏动说不出话来。旋即他就明白过来,扔掉板斧,把黑狗和女人迎进昏暗的破窑洞。
   女人甘谷的男人,人高马大。饱经沧桑的脸颊被岁月的铧犁刻下密匝匝的渠渠道道,头发业已花白,看上去被黑狗要苍老许多。
   进得窑洞,男人爬上土炕,站起身来,从墙壁的木架板上取下一个塑料纸包。男人站在脚地上,把里三层外三层的塑料纸包打开,里面是用手一把能抓掉的茶叶。
   男人憨厚的朝黑狗笑笑,在自己用土块堆起来的泥炉子跟前给黑狗点火熬茶,炉火“呼呼”的烧着,铁缸子里的水发出“刺啦啦”的声响。男人手里拿细碎的柴禾搭火烧茶,嘴里用重口味的甘肃方言说着这些年的苦难岁月。
   黑狗手里端着一碗男人熬好的,热呼呼的浓茶喝着,听着男人说出来的诸多忍饥挨饿的过程。他才觉得八百里秦川的农民都是神仙过的日子,比如挑水要跑十五里山路,到深山里有一眼清泉,全村人跳水吃。没有磨面机,有时候吃点生麦粒,喝点山里挑回来的凉水。这样的生活,黑狗心里是无法想象的。
   三个人正陈芝麻烂冬瓜的说着旧事,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年轻后生,看上去和黑狗的大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的孪生兄弟,黑狗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和前夫生的儿子。
   儿子,这是你娘。男人指着女人对孩子说。
   孩子抬起头来,显得有几分羞涩,看着女人和黑狗羞涩的笑了笑没有作声。
   女人放下手中喝水的瓷碗,眼泪咕噜噜的落了下了来。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都成大小伙子。多少个不眠之夜,她都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祈求神灵的保佑,做梦都盼望他长大成人。可苦调贫困的生活,也无时无刻都使她为孩子捏着一把汗。
   哭啥呢?孩子长大成人了,你在下面生活的很好。男人倒是个畅快之人,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你走了以后,后山王贵的老婆为给儿子省口口粮,就把自己活活吊死在家里后院的椿树上了。所以,咱们要高兴,大家都有了活路,这才是最主要的。
   这一刻,黑狗对这个男人生出了无端的敬意。
   孩子,叫声你娘,也叫我一声爸,以后来陕西,你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呢。黑狗拿出了男人无比的勇气和大度对孩子说。
   叫吧。男人也对儿子说。
   孩子叫了声爸,叫娘的时候,女人忍俊不禁把孩子抱在怀里,激动得热泪盈眶。
   黑狗和女人下山的那一天早晨,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男人给女人装了一些土豆、核桃、杏干之类的特产,约莫有二十来斤,都是自己平时节衣缩食攒下来的。
   黑狗觉得山里人欠粮食,有这些东西还可以垫巴点巴,或者拿去换点粮食,所以说啥都不愿意带。
   拿上吧,现在日子好多了。虽然吃不饱肚子,但也饿不死人了。男人把装东西的布口袋。搭在肩膀上背到山外大路上的等车点,硬塞在黑狗手里,诚心诚意的对黑狗说。
   男人的憨厚的举动让黑狗无法拒绝,黑狗出一趟门,从甘谷回家,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贫困的农民。
  
   时间已经到了八十年代,农业社包产到户的消息已经不绝于耳。大伙们下地干活,整天议论包产到户的事情,都在谋划自己的美好未来。
   生产队的劳动,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交了公粮,剩下的按人分配到各家各户,有时候也按劳动分配,这些政策都是大队统一订的。总的来说,分到各家各户的粮食可以勉强填饱肚子了。
   队里也安排种一些经济作物,把过去湋水河两岸的李子也进行整形修剪,看管起来,统一拉到集市销售,用来增加农民的劳动收入。
   黑狗这个时候已经当上了队里的会计,大儿子都十七八岁了,在上高中,二女儿初中毕业,在农业社劳动,三儿子和四丫头在上小学。对黑狗来说,也是一大家人了。
   但是,自打女人自己回了几趟甘肃之后,黑狗就有了打不开的心结。
   原本在黑狗想来,女人也见到了自己留在甘肃的儿子,现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女人应该了却了一桩心事,安安稳稳的和自己过日子。
   在这个中间,女人甘肃的儿子回来过一趟,黑狗的大儿子也跟着去了一趟舅家。要是孩子们这么来来往往,黑狗倒也觉得蛮踏实的。
   甘肃的儿子二十二岁的时候,写信来说有人做媒提亲,让女人回去一趟。女人拿着信和黑狗说,黑狗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就答应了。去的时候黑狗还给女人给了一家人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十块钱。
   女人一去去了十多天,黑狗下田劳动的时候,瓜老焉就问黑狗:你女人哪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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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农村题材关于爱情与人性的小说。乡土语言,风格沉稳,朴实厚重,情节陈述,不愠不火,起落有致。文笔简洁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作者的心态是平和的,没有冲动与偏激,没有直接介入道德的评判,而是以冷峻的笔触做理性的陈述,从人性的角度去挖掘,去诠释。注重从主人公的个人的生物属性与社会属性上去探究人生的起落以及人格形成的原由。在小说中,发生了肉体与灵魂的碰撞,道德价值与情感价值的冲突,但这一碰撞并不激烈,矛盾并不十分尖锐。只是在黑狗的去世与君子娘的气绝身亡的描述上,有着悲情的成分,让读者的心受到些许震撼。这同时也完成了主人公人格的最后塑造。黑狗与军子娘的结合,是时代背景下撮合而成的婚姻,期间的心灵纠结,考验着黑狗的耐性与良知。流言蜚语的外力干预,使得矛盾在黑狗的身上激化,衍变。心灵扭曲之下,与麦草的苟合便顺理成章。发自内心的爱恋异化了他的行为,直至生命最后一息,他始终没有逃脱出自己设置的阴影。但他的临终遗言却使他的形象愈加伟岸起来,人性,在黑狗的身上熠熠闪光。而军子娘最后的气绝身亡,看似悲怆,却更让我们感受到另外一种人性之美,气节与感恩。一篇非常有冲击力与感染力的小说,充满艺术的张力和美学修养,而其所弘扬的人性,更具有传世意义。【编辑:晗夫】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05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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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晗夫        2012-12-05 13:00:19
  一篇很有冲击力与感染力的好小说!小说揭示并弘扬了人性,主题深刻!问好作者!
烛照现实,光暖人生;如剑如戟,直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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