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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田隐者 ——《河村轶事》19


作者:行吟者 进士,6629.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53发表时间:2009-02-03 11:04:30

《河村轶事》19
  
  
  
   影子
  
   “姐,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天妈在外公家,正给我换衣服,杏姨进来了,腋下夹个手绢包。
   “你看,”妈用下巴指了指炕柜,那上面堆了两大包棉衣。“本来说前两天就走的,外公不让,又去捉蟹子。刚换的小褂子吃的竟是蟹黄。正好他叔也忙。茨坨活多,拖下来了。”
   “不走好,多住几天,姨还没亲够呢!来看看合适不?”杏说着抖开小包,是个兜肚,红色的,上面绣条鲤鱼。妈乐了,让我试。
   “正合适。这鱼可是河村的。”妈笑说。
   “明个儿咱宝子骑姥家鲤鱼,跳龙门。”杏姨说着把我搂过去。
   “我要叫明子(小舅)送信,说啥也得走了。五叔这几天咋没去赶集?他自从有了这舢板子,下河的时间长多了。”
   “嗯,不过这几天他老不着家,你说怪不?”说着杏姨放下了我,坐到妈跟前去。小声:
   “他带饭总是带两罐,平时一罐都吃不了。晚上还不回来,说是住在窝棚里,离泡子近。就是庙上树林那个窝棚。”她睁大杏眼盯着妈,妈也把针线停了看她。两人若有所思。
   “昨晚,天都麻黑了,他还没回。我便去送饭,天下小雨,快到窝棚,爹一听动静出来了,接过饭,把蓑衣给我披上,就让我回来了。我纳闷,为啥不让我进去。”杏停了一下,我凑到跟前,她把我推开。诡秘地笑了一下,继续说:
   “我想,就是找个老伴儿,也该请到家来。”
   “五叔伤了?”妈问。
   “没呀。”
   “这就怪了。前天,捉蟹第二天,”妈说,“他让明子去茨坨找宝子爷爷,求他去牛中医那讨外伤药。”
   “是了,昨个儿早上,爹回来带两罐饭走了。过一会,我估摸,爹出船了,我便去窝棚那。老远,我悄悄地走,一点声没有。忽然,我看见一个人影,从窝棚里闪出来。他没见到我。吓得我连忙躲到树后。心跳得厉害。这时,我听爹喊我,问我来干啥。我走出来,从他喊话那边看他在离窝棚不远的泡子边上,撑着船。我便也喊,问他啥时候送饭。他让我回去,说下晌回家。”杏停下了,拿眼盯妈:
   “爹在放哨。回家路上,我越想越觉得蹊跷。那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妈直着看她。她又悄声:
   “安东,那年爹请来的,高丽青年。受伤了,膀上缠着,像是爹的白衫子。看样子,是日本人追他。”
   “我们捉螃蟹那晚上听到枪声。”我大声抢着说。
   妈一下把我拉过去:
   “宝,别乱说,这都是瞎猜的,你没听栓柱说林子里闹鬼吗。千万别说,要蹲大牢的,像你爸。听了没有?”
   我知道事情严重,便不吱声了。
   “也别对玉姐说,她家有汉奸。”杏瞥了一眼妈。
   妈点头,复又说:
   “你说子休他大哥?他没那坏,再说,他弟,子杰那事还是五叔帮着办的,人能没良心。不过,这倒是真的,对谁也别提,也别对五叔说你知道。这可是身家性命的事。”妈又拿眼瞪我。我便懒洋洋装作懂事的样子。
  
   本来那天我们要回茨坨了,突然,渔夫五姥爷给抓走了。东村的人看他船上有个人。长滩警察追问。子休见了渔夫后,连夜找子灵。子灵去警察所作证说是他在船上,看芦苇,想办造纸厂。渔夫便给放回来了。一块石头落了地。听了这些事,我心里受了惊,觉得自己长大了。
  
  
  
  
   白马
  
   一个初秋的下午,这是我走前最后一天,到瓜田玩。太阳已经西斜,快要沉入高粱地了。瓜田早已罢园,斑驳的残叶上还浮漾着日光,可是野李子和酸枣树的灌木丛却暗淡下来。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匹白马在河边饮水。
   外公手里握着他的榆木烟斗,坐在窝棚前,静静地瞧着。奇怪,那白马没带笼头。
   白马缓缓地用唇搅动水面,他的长长的鬃毛披拂下来,随着它的头轻轻摇动。时而浸在河里,在水流中画出弧形涟漪,时而又被岸边的风吹起,纷纷扬扬,婀娜飘逸。
   须臾,太阳斜射河面,洒下斑斑的金鳞。浸入阳光的高粱穗,更神奇地泛一圈圈红光,随风摆动,参差明灭。再看那白马,竟染成了玫瑰色。它那修长的身躯,摆动的颈项,弧形的脊背在亮青色的天空下,现出优美的曲线,那缓缓飘动的鬃毛像一缕火焰,在动荡的流水里现出灿烂的倒影……
   这景象在落日的河边,显得神奇、苍凉而又荒远。
  
   突然,白马昂起头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外公拿烟斗的手抖了一下,好像被火星灼着。他的腰也下意思的挺了起来。但那烟斗里只一缕轻烟,细细的,袅袅升起。他的眼直盯着白马。白马正当壮年,它的一声啸叫在河村和树林上空荡起悠悠回音。而它也彷佛受惊一样,一摆头,绝尘而去。荒野里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蹄声……它的身影渐渐消逝在暮色中。
   这梦幻的一幕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我至今不解,那白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它使外公那样震惊!
  
   也许他想起了那悲壮的一幕:一次暗夜里,他在北征的战斗中负伤,他不愿他的坐骑与他同没于荒野而割开了它的肚带。它在他的身边逡巡良久,后在密集的枪声中突然扬蹄奔去,战马引开了火力,外公幸得脱身。许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那无言的战友流落何方,今日看到白马,莫非还有抗日的游勇在这一带出没?莫非那夜的枪声令骑士落马?
   外公凝神思索。也许那令人震惊的嘶鸣会久久响在他的耳际……
  
   是的,外公是个骑兵。在那动乱岁月,他十年的军旅生涯应该有许多传奇故事。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应有个原委。他的血都流在哪里?何年、何月?哪一次战斗?
   他可曾有过面对面的肉博?胸对胸、眼睛对着眼睛的肉搏?他看到自己的和敌人的血流在草丛中,有无震惊?在伤痛中,在危难时,想到家国和亲人,他有什么感悟、思念和懊悔?
   在北大荒的林莽中,在瓜田的宁静的月夜,那许多只属于他一个人,只属于他独自的情感和思维的时空里,究竟什么东西啃啮他的心?又是什么东西抚慰他的伤痕呢?
  
   那时我太小,无法与他沟通。后来又远隔千里,各在一方。外公六十多岁的经历是一卷厚厚的未曾开启的书,永远封存了,封存在他的墓穴中。至今,我熟悉他的也只有他身上特有的烟草,野艾和狗皮褥子的气味,还有那双慈爱的粗糙的大手。
   外公为什么回来种瓜?这也是一个谜。
   年青时,他常年给地主扛活,春种秋收,什么农活都会;他还学过两年木匠,帮人造犁耙,盖房子;他当兵逃亡在外,混了多年,见多识广,熟悉各地方各阶层的人情世故,他可以做生意;可他偏偏回到河边来种瓜。
   当年,他的父亲,孤身一人,在他离去时,在河边种瓜,帮他抚养儿女;后来,他回来了,也是孤身一人,又帮我的两个死去了妻子的舅舅,抚养两个女儿:我的小表妹。三十年的岁月,一个多么相似的循环——在垂柳飘拂的细沙河边,一个古朴而酸辛的轮回。
   谁知道呢!在经历了半生的挣扎与苦斗之后,也许他就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爱,对人性和自然的回归……
   想到这,我除了静听那在我身上还奔流着的他的生命之外,还需要问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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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白马这节的意境营造得相当不错,散文的味道很浓!这样的描写可以增加文字的深度。【责任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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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行吟者        2009-02-03 12:33:29
  谢寒鸦,说的对,白马一节是我的得意之笔。它起到了物象传神的作用。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2 楼        文友:行吟者        2009-02-03 12:38:44
  白马是落水的战士的坐骑,战士被救起见前节“影子”。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3 楼        文友:菖兰        2009-02-03 21:07:44
  白马缓缓地用唇搅动水面,他的长长的鬃毛披拂下来,随着它的头轻轻摇动。时而浸在河里,在水流中画出弧形涟漪,时而又被岸边的风吹起,纷纷扬扬,婀娜飘逸。
   须臾,太阳斜射河面,洒下斑斑的金鳞。浸入阳光的高粱穗,更神奇地泛一圈圈红光,随风摆动,参差明灭。再看那白马,竟染成了玫瑰色。它那修长的身躯,摆动的颈项,弧形的脊背在亮青色的天空下,现出优美的曲线,那缓缓飘动的鬃毛像一缕火焰,在动荡的流水里现出灿烂的倒影……
   这景象在落日的河边,显得神奇、苍凉而又荒远。
  
   白马的描绘真美,如电影里的慢镜头,摇曳而过,余韵无穷……
  
   喜欢的就是这些好象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素描,把那些国破之后的惶惑,抗日义士的风采,侧面表达。虽然不直接,却也够惊心动魄。呵呵,问好~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4 楼        文友:行吟者        2009-02-04 18:40:50
  菖兰,谢你的赏析。多交流。春天了。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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