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同题】倾尽天下
谁为谁画地为牢,谁为谁倾尽天下。
这一曲爱恨情仇,又是谁的在劫难逃?
【一】
明亮的启明星在天空中隐没,天空即将大白。桑落叹了一口气,马上就是登基大典了,但是不知何故,心中却充满了隐隐的不安。看着这富丽堂皇的皇家院落,回想起三个月前,清风山竹楼小屋里刚刚云游回来的决明子,一身灰白单衣,头发披散着,疏朗的清爽。
“桑落,师父命你前去华祥国。”决明子不急不缓地说道,浑厚的声音一点一点砸在桑落的心上。不等桑落思考,决明子继续说道:“华祥国国主仙逝,你前去继承华祥国国主之位,娶前任国主之女为妻。”桑落看着师父的背影,沉默而坚决,但还是出言询问道:“师父,弟子继承华祥国国主之位,是不是有太多不妥?”决明子朗声道:“没有不妥,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知道你心里的疑问,去吧,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师父这样说,桑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那残留的倩影一晃而逝,有些怅然。桑落拱手应道:“是,徒儿谨遵师命。”
听完桑落的回答决明子转过身来,左右端详了一下桑落说道:“身为国主,必须谨记要宽厚待民,严于律己。还有啊,那女娃儿倾国倾城,娶她定不辱你。”桑落心中不禁一声苦笑,却也只是隐藏起来说道:“师父所言甚是。徒儿即刻动身。”决明子挥了挥衣袖示意桑落可以走了。
即日桑落便与师父等人告别,送行的时候略微的有些伤感,师妹紫苑哭的像个泪人,师弟重楼有些郁郁寡欢,唯有师父依然是那样洒脱超然。桑落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但还是义无返顾地踏上了去华祥国的路。
现在想起,桑落都觉得是一场梦,只是数月,自己已经站在了华祥国的最高点。虽然来了诸多时日,但是尚未见过国主之女——蒹葭公主,只是听说蒹葭也是自小流落民间,近两年才被国主白藤找到并带了回来,据说宠爱倍加。而对于桑落而言,记忆深处总有一抹绿罗裙,三年前执行师父的任务时巧遇的女子。那时自己因为受伤被女子所救。记忆最深的就是她溪边浣纱的身影,和在心里不停回旋的盈盈笑声。想到此处,桑落打断自己的思绪。那只是个美好的梦罢了,就永远放在心里吧。
整个登基大典的过程中,桑落感觉自己就像这一场盛宴的局外人,冷眼看所有人的热闹。直到晚上的时候,才看到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蒹葭公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手挽屺罗翠软纱,纯白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暗花一样的精致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罩旖旎拖地的白色烟纱散花裙。整个人站在一群宫婢中间,如同那天上的仙子,清丽脱俗。好像白色这种色彩是专门为蒹葭而生的,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拔不出来自己的眼神。
最震惊的人还是桑落,不只因为师父的那句“她定不辱你”,更是因为眼前人即是故人归,即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桑落有些恍惚,直到蒹葭走到跟前莞尔一笑说“公子,可还记得我”,方才如梦初醒。桑落有些惊喜、失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蒹葭用食指堵住桑落的嘴说道:“不用说,我都知道。”桑落此刻才觉得幸福是如此的真实,自己所有的不安都是多虑了。
【二】
一阵风从墙外吹来,漫天飘起芙蓉花,簌簌的,花白如雪,每一瓣都带着最柔软的心事和美好。桑落踏着花瓣而行,径直走到承香殿来,回想自己诸多的思虑,一切都已明了。原来师父是白藤国主的亲弟弟,白藤国主仙逝前邀请师父回国继任,师父婉拒,推荐自己。这个秘密让桑落暗自悔恨,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竟然对师父一无所知。至于师父为什么不待在华祥国的原因,蒹葭没有说,桑落也没有问。只知道,所有的巧合都是天意,因为缘分的签两个人才可以再度重逢。桑落一路走一路想,想着想着,桑落都没有注意到有花瓣落在自己的嘴角,随即趁风飘远。
桑落本欲直接进去突然脚步又止,静静地注视着蒹葭房里的一切。他看到蒹葭漫不经心地点起一支香,极淡极淡的烟,气息清澈如水莲。今天的蒹葭身着简单的长裙,没有任何华丽的点缀,就像观音图那圣洁的少女。随即只见蒹葭坐在椅子上,如葱玉指轻轻端放下盖碗,先是倒半杯水沏着,等花茶微醒的那一刻,然后又用热水冲开,静然看那茉莉花瓣舒展开来,自在漂浮于青花碗里。桑落就站在门外注视着这一切,不由出了神,不忍出声,生怕惊扰了这份美丽。
只听蒹葭说道:“快来吧,再站久一点花茶就凉了,味道不美。”蒹葭随即回头对桑落一笑,眉目弯弯是那样让人舒服的美,温婉柔弱。桑落顿时觉得此生能得此佳人,死而无憾。他只好不断地感叹:“好美,好美!”蒹葭的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娇羞如欲开未开的莲瓣,嗔怪道:“茶美还是人美?”桑落从后面凑近蒹葭的耳畔私语道:“茶美人更美。”
蒹葭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不由回忆起两个人在小茅屋暂住的日子。桑落在执行任务时受伤被蒹葭所救,两个人并未言明真实姓名,只是以公子小姐相称。天逢连阴雨,在小茅屋里耽搁差不多一月有余,两个人因此暗生情愫,却不言明。桑落忘了开口,蒹葭忘了挽留,于是两个人就此别离,各自天涯。此时回想起来,越发感慨缘分的凑巧。这一次绝不错过,必将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蒹葭和桑落正想得入神,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说:“曾元老来催促,国主与蒹葭小姐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回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开始商讨关于婚礼的事宜,这是华祥国的大事,即使两个人都不喜热闹不爱繁华,但是这是必需的礼节。三大元老已经催过好几次了,生怕新任的国主亏待了蒹葭。两个人也是无可奈何,着手准备所有的事宜。蒹葭以前居住的霓裳坊是要请的,再者就是清风山的师父等人,其余的就是请一些当朝元老和达官贵人即可。
夕阳西下,窗棂洒进来几多散落的光,光圈里的两个人越发带着一种柔和的温软,那是幸福的味道。只是谁都没有料到黄昏太短,幸福是如此的坎坷多难。
【三】
这一天整个皇宫院落到处都是大红色,一派红光映辉,喜气盈盈的景象。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悬挂着数十盏双喜字大宫灯,灯火辉煌,喜庆无比。
按照以往的规定,新娘子蒹葭今天是不能出来见客人的,但是蒹葭执意要陪桑落一起。嬷嬷一直有些为难,怕这样子伤风败俗,但碍于蒹葭的身份又不能多说。最后还是桑落说前半场不许蒹葭出来,后半场才允许蒹葭露面,因为后半场达官贵人大多都已离去,只剩下霓裳坊和清风山的人,所以不必太过拘泥于礼节。
桑落一路走来,满目的金盏银碟。此时虽然还未正式开席,但光是饭前甜点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如意糕、吉祥果、玫瑰酥、七巧点心、莲花香饼、水晶虾饺……一盘盘,一道道,桑落顿时心情大好,这是他与蒹葭的婚礼,这是幸福的开始,他们将会有更美好的生活。箫管悠扬,笙笛并发,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听之让人神怡心旷。这一场皇家宴会的确是一路花,一路果,一路衣香鬓影,风雅铺陈,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桑落刚刚走近,突然见一紫衣女孩欢跳着跑过来,那欢呼雀跃的模样,桑落心下立刻明了,是数月未见的小师妹紫苑来了。“师兄,我好想你。”她一边说一边跑,甚是活泼可爱。桑落摸了摸紫苑的头,抬头看去,与师父决明子和师弟重楼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但是重楼的笑容隐隐地藏着些让桑落感到陌生的东西,不过因宴会在即,便也没有多想。很快,各位宾客便已经就位,于是喜宴在歌舞升平中开始。轮番祝福过后,觥筹交错,众宾欢也。
紫苑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坐在那里只顾往嘴里塞。重楼的脸色有些发青,对着决明子抱怨道:“师父总是偏心。为什么是桑落?不是我?难道我比他差劲吗?”决明子正色道:“桑落稳重博爱,会善待子民,我比较放心。”这一句话显然惹恼了重楼,重楼更加生气地反问道:“那我呢?”说完就赌气离席,想要四处转转,透透气。看着重楼的背影,决明子低声叹道:“重楼还是这样,莽撞冲动,总是意气用事。”叹完气一抬眼,正好与霓裳坊坊主的目光对视,很奇怪的感觉。
重楼转着转着便到了合欢园,只见花树错影,穿过重重枝蔓,见一池青莲绽放。再一回头,竟然偶遇佳人。“姑娘,缘何在此?”重楼收起自己的情绪,礼节性地发出问候。那姑娘却也不理,只是自顾自地发呆。重楼的唇边挑开一朵似有还无的笑,倏忽绽放,又倏忽隐没。随即伸手到那姑娘的眼下,握拳,又展开,一朵青莲,盈盈的。那姑娘的表情如融化开来的冰,清浅地舒展,继而说道:“你是谁?”重楼转身留下一句“我是采花贼”,就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只听到姑娘大声叫道:“我叫红夭,我希望可以和你再见面。”
宴会的进行渐入尾声,达官贵人也都渐渐退去。大家都不再那么拘谨,重楼趁着酒劲,冲着桑落叫嚷道:“师兄啊,快把新娘子请出来给我们看看。”紫苑也跟着起哄,只是对面的一众女子面露鄙夷,觉得重楼太过粗俗。只有红夭看向重楼的眼神有些欲说还休的娇羞。桑落刚准备说话,却发现大家的神情都看往一处,心下了然,必是蒹葭来了。
蒹葭径直走到桑落身边,水蓝色的衣裳,乌发如云,深黑的眸子在灯火映照下,宛然水光潋滟。重楼看向蒹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又心存侥幸,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蒹葭随桑落下来逐一见过众人,走到重楼面前的时候,蒹葭明显一怔却很快恢复常态说道:“你是重楼?”重楼知道这下不会错了。只是她怎么可以与别人执手?为什么什么好的都是师兄的?从小师父就偏心,难道蒹葭也要让给师兄吗?重楼的心在煎熬,如火焚,过往的种种在脑海里翻腾。他无法压抑自己心里的烦躁,酒杯在手中竟被生生地捏碎了。
这一声响尤其刺耳,几多尴尬,重楼收敛自己的失态说道:“阿蒹,可还记得少年事?你说过的,要……”重楼的话音未落,蒹葭就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再提。”桑落宽厚地笑了一下,打圆场说道:“原来蒹葭认得师弟,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关系越发亲近了。”说完环着蒹葭的腰大步向对面走去,所有人都噤声了,不敢出声,只有紫苑一个人在大喊大叫:“哇,好漂亮。”决明子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徒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四】
天气放晴。这已经距离那次婚宴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了。繁华过后的尘埃落定,一切都回到波澜不惊的状态,可是平静往往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召。草色烟光残照里,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自那天晚宴之后,红夭没有同霓裳坊众女一起回去,而是尾随重楼来到了风云客栈,开始红夭不懂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是偶尔一日红夭站在屋顶,一眼望去即是华祥国国都,红夭顿时明白了,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是越是如此,红夭心里就越心疼。看着重楼每一个落寞的表情,每一次颓废的醉酒,满满的怜爱和疼痛。红夭也只能在重楼喝醉的时候,才安静地出现在他面前,收拾所有的残局,并体贴的照顾他。
重楼打了个酒嗝,干呕半晌,还是没有吐出来,只是更紧的拉住红夭的裙摆说道:“我爱她,我真的爱她。她说过要嫁给我的。”醉酒后的重楼没有往昔的飞扬神采,取而代之是一种低落和颓废。红夭俯下身子抚摸着重楼的脸,胡子拉碴的,扎着手心疼。她将自己朱唇轻轻地落下去,却依稀听到重楼嘴里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蒹葭,蒹葭”。红夭身子一顿,绝美的容颜即刻覆了一层冰冷的霜。突然的笑带着无奈与心酸,笑容里有着一种残忍的撕裂,只是一刹那便泪流满面。
红夭没有擦拭脸上的泪,只是仰头,闭眼,然后把所有的委屈咽下。红夭小心翼翼地把重楼安置妥当,看着他依然在喃喃不停,只是他心中的人不是自己。红夭安慰自己道:“母亲总说爱是苦的,是疼的。原来真的如此。可是爱上了,就由不得自己了。”想着想着红夭踉跄地走了出去,不断地问自己要怎么办,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他。那一抹红衣妖娆,摇摇晃晃,甚是哀伤。
等到重楼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红夭就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静美如画。重楼有些吃力地挣扎起身,用手锤着自己的头说:“红夭,你还在啊,我睡了多久了?”红夭没有接重楼的话,只是平静地问道:“重楼,你都醉生梦死一个多月了,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吗?”听了红夭的话,重楼的手放了下去,屋里静得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突然重楼开始用力地锤自己的头,疯狂地抓着自己头发喊道:“我能怎么办?从小师父就偏心桑落,现在蒹葭都被桑落抢走了。我就是个废材!废材!”最后两个词沉沉地砸在红夭的心上不由得柔肠百转,万般心疼。红夭抱住重楼有些失措地解释道:“重楼,不许这样说自己。我喜欢那个采花贼。亦正亦邪地笑,是那样的迷醉人心。你想要什么只管去要,我一定会帮你。”
重楼明显没有料到红夭会说这样的话,低落的神情蓦然多了几分欣喜,张口问道:“你可以帮我?真的可以吗?”说着重楼双手抓住红夭的肩膀,因为情绪激动抓的甚是用力。红夭有些吃痛,但是看着重楼眉间的欣喜,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重楼遂讲起了他与蒹葭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