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经很深了。宴会好不容易结束。那些酒肉朋友也都散去。你打点完毕，然后驱车回家。你也醉熏熏的了。一路上，一对对情侣缠缠绵绵的情景，让你心旌荡漾。你放慢了速度，有些想入非非，不觉竟闯了红灯。幸好，没有交警。你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说：“回家吧。”
　　 到了小区，又一幕更刺激的镜头跃入你的眼帘，一对男女在草坪上翻滚着，狂吻着，以至于你到了他们跟前，他们也毫不在乎。你再也按奈不住自己，急步回到家中，冲进你夫人睡的房间。
　　 你们分床而居，已一个多月了。她跟女儿睡在一起。
　　 你撩开帐帘，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会儿。你突然觉得，她从来没有那么漂亮过。你俯下身去，在她的唇上、脸上、耳朵上轻轻的吻了吻。
　　 你突然闻到了自己的酒气，于是又立即起身，快速洗漱并冲洗了一下，嚼了一片口香糖，然后又迫不及待地返回她睡的房间。你瞟了一眼女儿，女儿睡得很熟。你拉起毛巾被，隔在她和女儿之间，遮住了女儿的视线。
　　 你趴到她身上，用火一样滚烫的舌头掀开她的嘴唇，疯狂地探寻着。但她的牙齿咬得绑紧。你正准备把她抱到你睡的房间去，不料她把头偏到一边，推开你，说：“睡了吧。”
　　 你忽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袭遍全身，酒意散去了一半，欲火也熄灭了。
　　 你去到客厅，泡了杯浓茶，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然后又长长的吹了出去。
　　 一开始就错了。你想。
　　 你曾经爱过，恨过，但不是她。你的爱和恨的狂风巨澜给你自己带来了几乎毁灭性的灾难。在经过死去活来的惨痛以后，你的蜗牛般的爱的触须也被崭断了。
　　 但是，你耐不过亲人尤其是满脸风霜的父母的焦急的催促，你答应了跟她见面。她面带羞涩，少言寡语。她的家在郊外的乡村，家门前有一垛草堆。那垛草堆给你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草堆的表面已经泛黑，显然有很长的时间了。几根露在外面的草在风中微微晃动着，好像在对你诉说着什么。你在草堆旁站了一会，媒人问你有没有意见，你瞟了一眼默默不语的草堆，摇摇头说没意见。但你的心里却在说：“有意见也好，没意见也好，成个家吧。”
　　 你们之间，没有爱，也没有不爱。你是她的男人，她是你的女人，你们是一家人，仅此而已。她不懂得你的心事，她更不懂得情为何物。你试图唤起她的激情，但屡屡以失败告终。你曾常对她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的宝贝。”你偶尔也会给她一个惊喜，在厨房，在卫生间，或者在楼梯道上，突然搂住她或抱起她，在她的脸上眼睛上耳朵上以及在她的不能用花瓣来形容的嘴唇上吻着，有时是和风细雨似的，有时是急风暴雨似的。但你的种种努力，所换来的，不是没有回应，就是她挣扎着将你推开。
　　 她从来没有主动向你示爱。最后，还是只有你让步。不过，每次你都要喝很多酒，或者看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然后从幻觉中驶离悲哀的河岸。
　　 你疲惫了，好几次都想过跟她分手，但你又觉得她太可怜了，而且还有个小孩，一种责任也不能让有你别的选择。
　　
　　 二
　　 你的脑海里，一直珍藏着一个空灵的世外桃源，宁静，清新，一尘不染。你偶尔会独自一人去爬爬山，找一块青石板或一片草坪，在鸟鸣的伴奏声中沉沉地睡一觉。
　　 你想超然物外，但你似乎又天生是个情种。异性的光彩，早早地扣开了你幼小的心扉，在你童年的梦幻里异彩纷呈，时而如雨后的彩虹，时而如春天的原野，绚丽多姿，声色并茂。情欲也在你的心田里蠢蠢萌动着，《一千零一夜》里面的那些公主，连环画里面的或其他一些故事里的女主角如《望乡》里的日本军妓、《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聊斋志异》里的美狐艳鬼等，你身边的那些漂亮的女同学女老师，以及那些电影明星，等等等等，凡是你见过听过或者想象过的所有的美丽的女性，你都幻想着和她们在一起偷吃禁果。你甚至想过和那些美狐艳鬼销魂之后，即使被她们吸血而死也在所不惜，大有“朝得欢，夕死可矣”的气慨。
　　 你大概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暗恋你的班主任老师，那时你已有十二岁。你的班主任老师年轻漂亮，眼睛水汪汪的，如秋水般清澈明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在撩拨着你幼小的心灵，你常常都在幻想着去拥抱她，亲她，摸她。她在讲课时偶尔会有一点口水沫溅到你的脸上，你会回味很久，有时溅到你的唇边，你便要伸出舌头慢慢地舔许久许久，你多希望她的口水沫像雨点一样不停地向你洒来。有一次你的脚生疮，不能行走，她来背你，你在她的背上感到无比的快慰。你的脸在发烫，你的心跳在加快，似乎已经提到了嗓门，你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你怕她感觉到，便侧侧身，竭力地控制自己，做着深呼吸，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教室，但你又觉得时间太短了。
　　 放假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回城里去了，要你去跟她守屋。你睡在她的床上，尽情的感受着呼吸着她残留的体香。那时你已看过《一千零一夜》，你被那里面美丽的爱情故事深深地吸引着，你常常梦见自己变成了王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幽会公主。当你睡到她的床上的时候，她就成了你想象中的公主，你和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抚摸着，亲吻着。然而，好梦不长，精彩刚刚开始，梦就醒了，却发现自己原来抱着一个枕头。你想续梦，却再也续不起来。
　　 有一次比你低两年级的你弟弟班上的一个同学告诉你说：“昨天我看到你们老师和她男的睡在一起，她睡在下面，她男的睡在上面。”你想你怎么没那么好的运气。你问是怎么看到的？他说是从窗缝里看到的。那时农村学校的条件很差，土木结构，隐私都遮不住。之后你又试着在那个同学说的那个时候去偷看，但几次你都没敢去，还没到窗边你的心就咚咚地跳过不停，你担心被发现，始终没敢去偷看过一次。也许，你是属于那种有色心无色胆长于想像而弱于行动的人。
　　 你有个老师的女儿叫小敏，比你大两岁，长得很乖巧，两个眼睛又大又亮，好像是嵌进去的星星。你和她经常在一起玩游戏，也玩过做夫妻的游戏。最让你难忘的是一次在一起玩吹肥皂泡的游戏，玩过之后，你们各自衔着同一根吸管的两头，互相用力吹气。你吞了她的几口气，你觉得回味绵长，难以言状，至今都还留有余香。后来她的父母亲调回城里，她自然也跟着走了。后来你又到城里去读书，工作，又见到过她几次，但是你们之间已经有了很远的距离，她念完大学，有了一个很好的工作，你自惭形秽，不敢对她再有任何非份之想，再后来，你远离家乡，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偶尔得到她的消息，你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三
　　 情欲，像岩浆一样在你的血脉里燃烧着，奔涌着。而面对美色，你却又冷若冰霜。你仿佛一座千年冰山，地下是熊熊烈火，地表是冷冷冰雪。你不仅仅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你甚至厌恶那些浅薄女子，也蔑视那些浪荡子弟。
　　 他是一个成功人士，有一定名望，但他又是一个让你感到极为恶心的人，由于某些原因，你又不得不和他继续交往。他居然可以借着酒力，就在喝酒的时候把手伸进他旁边并非风尘女子的裙子里去。你就坐在他的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如果那是一个风尘女子，臭味相投倒也罢了，但她不是。她满脸怒容，立即起身，但马上又转怒为笑，说了句客气话：“你们慢慢喝，我有事先走。”他若无其事，好象什么也发生过一样。当时他的夫人还在场。
　　 在一个包间里，他叫来了几个女孩，他说：“我特意挑选的，每一个都很嫩，十八九岁，水汪汪的，如花似玉。满意吧？”她们全是学生打扮，看起来很清纯。她们一进来，就将你们一人抱住一个，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大哥，你好帅哟！”然后在你们的脸上猛亲了一口，印上淡淡的唇印。接着她们就跳起了脱衣舞，衣服横七竖八甩了一地。然后，他们又陆陆续续到别的房间里去了。
　　 你没有让那个女孩脱你的衣服。她让你想到你的女儿。她坐到你腿上来的时候，你把她推开了。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她，是不是她不漂亮，你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叫她把衣服穿起来，几乎是命令似的。她问你女儿多大，你说二十二岁，其实你女儿只有八岁。她说不会吧，你看起来很年轻啊。你说你结婚结得早。她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你说太巧了，也跟她一样，叫小惠，其实你女儿也不跟她同名。她说不会吧不会吧，是真的吗？你说千真万确，绝对没错。你好象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说你的女儿也会不会像她这样呢？她说不会。你问她怎么知道呢？她说你们的条件好。你说穷就是理由吗？你说你也穷过，很穷很穷。你说你也许会重新穷起来，但再穷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走这条路，你会很伤心，绝对！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会，她说她会记住你的，然后就起身走了。走的时候她向你要你的手机号码，你没有告诉她。
　　 你没有想过要改变小惠，你想那也是不可能的。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你收到一条短信：
　　 “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吧，也许，我不配，但我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你永远是我的哥，永远！你没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我不怪你，我那么肮脏，我也不配，我是向他们问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要对你说一句，谢谢你！你让我重新选择了我的人生道路。我现在已经在一个服装店打工了。那天，你说我像你的女儿，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你是别有深意。我回去伤伤心心哭了一场。不说了，总之，我知道我以后该怎么走了。谢谢！谢谢！妹小惠流泪拜谢！”
　　 你的眼睛也湿润了。但你随即又想，她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不过，你还是给她回了条短信：“一路走好！”
　　 以后，每逢节日，你都会收到小惠的一条问候短信，你也礼节性的回了信。过了三年，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你和家人正在看电视，门铃响了。你开门一看，有四个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小惠。她依然穿着当年的那身学生装。你很惊讶。小惠也许看出了你的意思，她急忙说：“哥，我们是来感谢你的，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这位是我先生。我们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从老家给你带了点土特产。”她说着从她先生手里接过两个提包递给你，你说不能这样，你没有接，只招呼他们进屋坐。
　　 小惠说她已经开了两个服装店，现在正在发展第三家连锁店，发展状况还不错，报纸上也对他们店做了报导。她递给你几张报纸，她说没有你就没有她小惠今天。她说她早就打听到了你住的地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机会报答你。她告诉你下个星期天他们结婚，请你一家人都去，并请你做他们的证婚人。
　　 那一刻，你好感动。你说你并没有做什么，你只是尽了一个做人的本分而已。
　　
　　 四
　　 你的洁癖，世上稀有。每顿饭后你都要刷牙，否则，你会坐立不安，浑身不爽。当然，你也很少吃零食，有时不得已要品尝什么东西，你也要刷牙。所以，牙膏牙刷也是你随身携带的东西。在家里，你上了卫生间后，都要立即洗浴，有时一天你要洗浴好几次。所以，除非迫不得已，你是不愿出门的。你总觉得到处都很污浊，有时你觉得你自己也很污浊，所以你就不停地洗不停地刷。你要想不食人间烟火又是不可能的，你毕竟也只是凡夫俗子。
　　 你爱洁如斯，却又不修边幅。你总是穿着一双很廉价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很低档的凉鞋，已经明显变形，靠大脚指拇的鞋底的皮已经翻了起来，你穿的时候又把鞋后跟踩在脚下，凉鞋不像凉鞋，拖鞋不像拖鞋。有时因为办事不得不西装革履一翻，回来后也要马上换掉。因为你觉得那样很难受，反不如破旧的便装来得轻松自在。
　　 现代文明不是为你设计的，你也不是为现代文明而设计的。现代文明为谁而设计，你不需去管，但你是为谁而设计的呢？你又找不到答案。
　　 “你是为我而设计的。”小雅说。
　　 “你醉了。”你说。你注视着前方。红红绿绿迷迷离离的城市夜景从车窗边一晃而过。
　　 “我没醉。你就是为我而设计的，我也是为你而设计的。”
　　 “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猎物？我长得又不帅，我的公司又没有你的大。”
　　 “为你的坚贞不逾，为你的出污泥不染，为你的忧愁，为你的悲哀。也为我的悲哀。”
　　 “坚贞不逾的很多，出污泥不染的很多，忧愁的很多，悲哀的很多。”
　　 “但我偏偏遇上了你。”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有家，我也有家啊。”
　　 “你别提了，他整天花天酒地的，伤透了我的心。要不想到才两岁多的女儿，早跟他离了。”
　　 “我真替他惋惜啊。有你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又美若天仙的妻子，却不知道珍惜。”
　　 “我们同病相怜。”
　　 “你用词不当，不是同病相怜。我的夫人不花天酒地。”
　　 “但你也不花天酒地！但你跟你夫人却没有感情啊。”
　　 “但不管怎么样，她是我的夫人。我有家，你也有家。”
　　 “我不想拆散你的家，也不想拆散我的家。我只是想在我们生命的荒漠里开垦一片绿地。”
　　 车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你正要右拐，小雅突然说：“向左，先去一个朋友那里。”
　　 到了一个酒店的房间门口，当小雅摸出房卡的一霎时，你突然意识到什么。打开门时，里面黑黢黢的。小雅开灯的时候，你问她：“你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