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晦气！”院长见到我，苦笑着脸，贴近我耳朵小声说。头摇得像拨弄鼓似的。
　　 医院办公室外面，乱哄哄一片，一群农民把办公室门堵得水泄不通。女人们大声哭着，嘴里滔滔不绝地喊冤叫屈；男人们清一色愤怒的表情，眼睛睁得像灯泡似的，喷射着燃烧的火焰。
　　 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正如范伟在小品中说的一句话：防不胜防啊！医院新建的住院大楼开张不到半个月时间，一位被诊断为胃癌的农村老汉，竟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趁家人熟睡之际，悄悄地拉开病房的窗户，从十层楼纵身跳了下来。
　　 现场惨不忍睹。老汉的脑袋摔得稀烂，脑浆和鲜血溅得四处都是。老汉如同一个没了气的大气球，瘫缩在水泥地面。寒风不停地刮着，只有老汉那花白的头发和破旧的内衣角在不间断地随风摆动。
　　 尸体被送到医院“太平间”后，那些哭喊的人群一下子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全都涌到医院办公室门前，要求医院给个交代。
　　 人死不能复生，医院也是回天无力，这一点都是心知肚明。所谓给个交代，终究就是赔偿问题。
　　 于是，双方代表都坐到了医院会议室里，面对面展开谈判。装饰一新的会议室，散发着淡淡的乳胶漆味道。空调静静地吹着暖气，医院办公室主任忙不迭地向死者方代表散着香烟，没有一人说句客套话，接过香烟都自个儿抽了起来。刹那间，会议室烟雾弥漫。那个“禁止吸烟”的警示牌，渐渐朦胧起来。
　　 院方首先说：“对这病人我们非常重视，经过专家会诊，准备近两天进行手术，没想到发生意外。如果……手术成功的话，生存的希望是很大的。”话语中透着惋惜和无奈。死者方接过话茬说：“你们别扯远了，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难道病人怕死而选择死？没道理吧！不管怎样，我们是将活人送到医院的，不是病死而是摔死的，医院对病人安全要不要负责？”言下之意，将病人跳楼自杀的原因，归咎于医院安全防护设施不完善造成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着双方无休止的扯皮，我的脑中回想起局长的叮嘱：“你到医院，要竭力协助院方妥善处理好事故，千万要控制事态发展，别造成矛盾激化。稳定压倒一切。”见到了吃午饭时间，我赶忙打圆场说：“你们心情我很理解，谁也不忍心看到那样事故发生，既然事情出了，相信双方通过努力会达到妥善处理的结果。建议先吃饭，双方冷静下来，都好好想想。吃完饭我们继续谈。”院长听我一说，马上堆起笑脸，吩咐办公室主任赶紧去安排酒店。
　　 谁也没有想到，一顿饭功夫，下午的谈判进展相当顺利。上午死者方代表中几个叫喊最凶的，下午竟然没了底气，甚至有的人还帮着院方劝说死者家属。真是邪门了！我大惑不解。
　　 事故处理完毕后，虽然我很满意，可以向局长交差了，但心中的疑惑促使我到院长办公室聊聊。
　　 院长笑着说：“你知道吗，那几个叫喊最凶的都是村里头头。我们在吃饭间隙，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他们嘴巴封住了，其他人能说出什么花样来？这叫擒贼先擒王。”说着，洋洋得意地递来一支香烟，他自己也点着一支深深吸了一口，接着说：“其实，病人跳楼的真正动机只有我清楚。”
　　 我睁大眼睛看着院长，又大惑不解。
　　 院长边说边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医疗费缴纳通知单。”我接过一看，挂号费、医药费、住宿费、手术费等等，共计两万多元。院长说，这是在死者手中发现的。那老汉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弄出来。
　　 “意外中意外吧？”院长凑近我小声问。看我呆若木鸡的样儿，“嘿嘿”干笑几声。
　　 “唉，真晦气！新大楼开张才十几天，就发生这样不吉利的事。”院长说罢，将那“医疗费缴纳通知单”狠狠地撕得粉碎，如冰冷的雪花飘向废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