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的女孩
我失业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天边的疙瘩云被晕染成一块又一块褐色的斑点,如枯萎的血块凝结在一起。一个漂泊的女孩儿,对于失业,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女房东听到我失业的消息,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脸色如残雪一样冷清,给我的心头增加了沉重的压力。
为了度过这个危机时刻,我到了一家酒店,当了个服务员。老板问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个记者,老板有些怀疑地说:“这年头,吹牛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但凡涉及到社会最底层的时候,就不要提自己曾经的辉煌,那样除了让人觉得怀疑之外,起不到任何效果。我觉得这里一切粗俗不堪,言谈举止都和以前的单位获得的感觉相差甚远。逐渐,我没有那种感觉了,也许我的思想被他们同化了,自身也堕落了。
我默默地工作,只希望能尽快地补上房东的租金。我每日穿着红色的旗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待嫁的新娘,等待着顾客的光临。我知道,老板经常偷偷地看我,他的眼睛如鬼火一样闪烁着,让我浑身不舒服。我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看一些小说,那个时候,我好想成为一名作家,为了这个作家梦,我付出太多太多了,还是不忍放弃,我知道多少人希望我今生一事无成,就是为了这些人,我也要成为一名作家,这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后厨有个叫小谢的配菜工,很喜欢与我说话,我看到每次我与小谢说话,老板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小谢。
我开始的时候,只想和小谢交个朋友,不是处对象,就是很单纯的朋友。可是小谢在开薪之后,看着我身穿单薄的衣裳,就给我买了一条毛裤,爱情在起落的瞬间,被一条毛裤草草写就。很快,我和这个来自沽源县的小伙子恋爱了。小谢从家里拿了钱,为我补齐了女房东的房租,在我容颜尚未老去的时候,选择一个相貌不错的男人,平凡地终老,是眼下最实际的选择。很快,我和小谢同居了。同居的第一夜,我把自己交给了他,可是我的内心凄厉地呼喊着——我好不甘心!
第二天,老板看着我,对我说:“你真慷慨,这样快就把自己送出去了。”我说:“我也无奈,但有一条不可忽视,小谢很爱我。”老板从鼻腔内哼了一声,走开了。不久,小谢被老板开除了。我总是不能确认,老板是不是因为我开除的小谢。
小谢暂时找不到工作,只有我来养着他。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喝酒,也讨厌喝酒的人。小谢每天都要喝酒,尽管没有好菜,但是他坚持用方便面下酒。我知道小谢内心充满了委屈,他对工作已经彻底失望了,在小谢的面前,我充满了负罪感。
老板为我介绍了一个文联的作家,专写小说的,听说他曾经名霸一时。小谢对我和那位作家的认识,充满了怨气。他觉得我追求的梦想,是无望的,我的一切理想,在他眼里都是痴人说梦。下班之后,小谢依旧喝酒,失业对他的打击很大。小谢对我说:“我们结婚吧,家里的大人们都希望我早日成家,你再生个孩子,我也算给我父母一个交待。”我对小谢说:“对不起,我真的好想成为一名作家,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不想这样早就结婚生子。”小谢闷闷不乐地灌下一口酒说:“你的意思是只谈恋爱不结婚吗?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多,可是为你失业的人却只有我这一个傻子。”我问他:“你后悔了?我听说配菜工每个月都给厨师买烟,也许你不巴结厨师,那个姓田的厨师就给你在老板面前说坏话了。”小谢说:“少废话,与你有着很大的关系。”我有着千言万语与他解释,但是觉得哽在喉头。这一夜,我蜷缩在床头,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每个人都有追梦的理想,我的男友,为何如此强烈反对我热衷于创作?他的反对,不仅表现在骨子里,也表现在脸上。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来到酒店上班。老板对我说:“怎么了?软绵绵的,好像坐了月子一样。”我没有理他,到更衣室换衣服。老板有些张牙舞爪地说:“今天老作家要见你,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去不去由你。”一上午我都考虑这个问题,我到底该不该去。我不在乎小谢怎么想我,过去的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早被我们伟大的女性革命掉了,何况我还没有嫁他。最重要的就是这次见到这位老作家,能否给我一点实际上的帮助。一上午,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我来到老板的面前说:“经理,我想去看那位老作家。”老板突然笑着说:“我还真以为你是个烈女,其实真假烈女我都见过,玩儿纯洁不过是自己堵了自己的路,那位老作家可是妻妾成群,你要在他那里发生一些什么事我可不负责任。”我说:“我不过想听听老作家对文学创作的看法,难道真的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老板问:“这也叫代价?你以为你是谁?”老板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味道,我不喜欢他和我这样说话。我正要离开,老板又说:“你不要不懂好歹,人家是什么人,能见你是给我面子。”我说:“谢谢,我不见了。”老板说:“有个性,我喜欢。”这种流里流气的话我听得太多了,转身便走。
回到家中,我原以为和小谢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说,没想到小谢吃着一块冷豆腐喝酒,我的心里一下变得如灌了铁水一样难受。这个坐吃等死的酒徒,怎么能给我幸福?他对我说:“家里来电话了,让我们结婚。”我说:“你能给我什么?为什么每日都要提醒我和你结婚?”小谢忽然站起来,将半盆子冷豆腐倒在我的头上说:“你她妈的要成为作家,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你做个老板的二奶还是最现实的想法,你去呀?他比我有钱。”我惊呆了,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这样恨我。我抖落了头上的豆腐渣,对他说:“我没有别的思想,我就是想成为作家,你不要侮辱我。”小谢气愤到了极点,提高嗓门说:“你这种女人,能和我睡就能和别人睡,我不过给了你一条毛裤,而别人还可以给你大把大把的钞票。”我给了小谢一个嘴巴,然后和他厮打起来,小谢冲着我的脸,雨点一般的拳头,那拳头的重量里都是刻骨的仇恨。我的长发,被小谢撕扯得到处飘落、翻飞,我的心碎了。
打完架,我突然明白所谓的门当户对并不是指门第的悬殊,而是两人有着共同的理想与对自身价值的肯定。我来到酒店,老板抚摸着我的伤口对我说:“当时你跟了他,第二天他就提着刀子警告我,最好让我离你远一些,无奈,我才把他解雇了。这种亡命之徒连自己都不爱护,能爱护你吗?”我低声哭着,没有说话。老板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你是酒店最美丽的女孩子,我的婚姻很不幸,要不是父母坚决反对,我早和她离婚了。你若可以嫁给我,那怕我们不结婚,只要你愿意与我同居,我就让你做酒店的老板娘。”
我非常气愤地甩开他的手说:“我对你的酒店没兴趣,你利用自己的酒店坑骗过多少女孩,别以为我不知道。”老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五官极度扭曲着说:“你不过是个二手货色,我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我挥手给了老板一个嘴巴,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店。
我带着一身伤,离开了小谢,也离开那家酒店。我经过霸州市作协主席的邀请,到了《霸州文苑》当了一个编辑。我从此不敢再谈爱情的事情,很伤人,也很害怕。可我对小谢还是无法忘却,那段生活在我人生的履历中无法删除。
六年过去了,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当我开车路过街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坐在街头的拐角修鞋。他是小谢,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送过我一条毛裤,还为我交了房租,我突然热泪涟涟,过去的一切哪怕再苦涩,终究还是值得回味的。我正要下去和他打招呼,告诉他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很好,我还是一个孤身女子,我的梦想实现了,我无数次站在文学大赛的领奖台上……
但是就在我推开车门的一刹那,我看到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一手提着暖壶,一手拉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走近小谢,小女孩亲热地叫着爸爸。小谢的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我看着那个矮小的女人,仿佛那个女人不是小谢的爱人,而是我。我正牵着女儿的手,为辛勤劳作的丈夫去送水,我潜意识中走进了他的生活,可是真实的我还是孑然一身。
也许我注定是他一夜的妾、一夜的妻,然后一世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