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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朝花夕拾】旧事略录(6)---水之殇(编辑推荐) ——旧事略录(6)---水之殇


作者:玩偶 童生,88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52发表时间:2009-02-08 16:17:34

说起东山镇,不免会一再提到河流,渡口,所处的水利位置,那是因为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水患。不交代清楚这个问题,就无法讲明白一个自汉延续至今的古镇,如何从兴旺发达走到荡然无存这一步。
   翻阅杂陈的书籍,会一再发现如下字样:江水溢,流人民,漂没四十家。八月暴水,杀二十余口;九月戊子大水,伤秋稼;十月益,又水,坏民田庐舍。水涨,漂栈阁,高数十丈,城廓居民俱淹没。大雨暴溢,巨木蔽江民多疫雷雨交加,大风拔木损人,水涨甚猛,镇西溢水北山崩裂,树木连根蔽江而下,平地堆积如山,沟河桥梁尽为拥倒。大雨谤沱连宵,南山一带河窄,宣泻不及,至成偏灾……换种方式说,大水灾肆虐古镇、一片汪洋地景象不会年年发生,但小水患绝不会少于隔年小规模横行一次。
   先说说这里的地形地貌,也就揭开了诸位心中的困惑:为何要在这个险恶的生存环境里居住的问题。
   这一带万山综错,河溪密布,少宽阔地,大多数乡镇的普遍布局是沿江顺山脚延绵修筑。小镇上户与户之间共墙相连,延绵成街道。或靠山修葺,远看形成一种房上叠房,屋上架屋的奇景;或临河而垒,伸出高挑的吊脚楼,半边凌空、推窗就能看见粼粼河水。正面对街心,抬头望,面对面两房的屋檐挤出头顶窄窄一线天,飞鸟眨眼即逝。街面上的房屋大多属于石木解构,足见当时人家的殷实富庶。石木解构简单说就是房屋结构以石墙为建筑支撑主体,木头按功用的不同做成门、墙、窗、梁、檐等等。面街一面是活动木板壁,可以灵活装拆,早开夜闭,将房屋随时改造成店铺,招迎四方客人,不失为小镇居民经商手法活络的一种体现,不过,通过无数次水灾时的搬家过程,我暗自揣摩拆卸木件恐怕主要是可以把受灾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的一种无奈之举。
   临水之地出善水之人,相辅相成,不该感到稀奇。按说善水之人起码得具备以下几个简单的条件:个子高,臂长腿长,手大脚大。可小镇出的这善水之人上述条件一样都不具备,五短身材,一身蛮肉,如果让他走上赛场,指不定要笑掉多少大牙。可他就有一身惊涛里漂舟的绝活,平时里摆渡不算啥重活,只要耐得住性子就行,小镇人大多都会挥篙划桨,可在洪水中抢渡,除了体力外,还得有胆量,有脑子,那是个搞不好就会船毁人亡的活,很少人敢冒这风险,沈包子是小镇上为数不多有这胆力的人,曾帮不少突患疾病的街坊越过障碍,得到及时救治。
   沈包子,不知道他的大名,记忆中街坊们一直这样叫着,他好像也从没有过什么不悦的神色,乐呵呵地应着。小镇上多数人有游手好闲的遗传,赚一个花一个,从不操心明天的早饭在哪方,平时里他基本不弄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搬运社,忙完就回家帮老婆做些笨重活,无事就呆在社里,不论大小活,随喊随到,不像其他人满街瞎转。有时忙得忘了吃饭,忙完回到社里,窗角总会蹲着他熟悉的黄洋瓷碗,一大一小,扣的严严实实,揭开里面一定是干爽地苞米饭,一小撮干菜或者青菜泛着油光。那时主要是倒运粮食转运站的粮食,让我百思不解的是:既然整日都是倒运不完的粮食,干嘛还老是没吃的或者吃的那么差,饿得街坊们一个个面黄肌瘦?
   一道不宽的河水,阻断了两岸的货物往来。平时还无所谓,有个渡公守着一条平板船来回接送,一根竹篙在他手里变成了杂耍的道具,左手撩起杆稍,划过碧水,斜斜地插下去,点在河床的乱石上,双手握住竹篙用力一撑,船头吃水后又抬起,荡开河面,激起两道水花,赶上前去。冬天水干时就收起竹篙,架上铁索,一个木滑轮穿进铁索,一端用绳子连在船头的铁环上,手一拉铁索,船前进一段距离,几下就到了对岸。常有坏娃子夜里悄悄在河中的铁索上绑上一块大石头,摸黑拉船时常会不小心碰疼手被迫停下来,一边咒骂一边解石头,岸边总会有噗噗地暗笑声,跑远的脚步声……
   那时还没有后来能运载车辆的大船,零星货物可随人一并用小船渡过,但大宗货物就得雇人上船下船,来回搬运,因此,当时小镇上唯一剩下的合作组织就算搬运社了。沈包子个子虽小,但脱下衣服就显出一付让人眼红地硬棒肌肉,一百八一包的粮食,肩上架两包,脚不打晃,小跑着轻松越过跳板,码上岸边的板车,每天都能比别人多领上好几张纸牌,累计起来,月底就会多出一小叠钞票,依旧是一五一十交给老婆补贴家用,日子过得虽说辛苦,但有老婆在侧、小儿绕膝,也算是滋润幸福。
   小镇少木排、竹筏,许多人家有小船,那种‘小划子’,当地人叫‘三板子船’或者‘五板子船’,板子亦即舢板,三或五说明宽窄的不同,长有丈余,双桨,无帆。街坊们张口就是那年那年曾经驾大船到过汉口等等,语气傲慢,没一点想隐藏来自骨子里的那点优越感。小划子平时大多靠在岸边,集体出动只有两种理由,一种是河里有人炸鱼或是药鱼,那时满河面漂的都是船和光屁股的街坊,追着赶着那些做垂死挣扎的水族们,不会水的人同样光身露着私处,站在浅水边,吆喝来吆喝去,顺手拣点小鱼。场面过节一般热闹,傍晚整条小街的上空就会飘着一层诱人的鱼腥味,少油,因此也就没啥值得显耀的手艺值得卖弄,不过是水煮、红烧,一样能把人吃的是津津有味,往事不断。另一种情况是发洪水,河岸或河道拐弯处堆积起许多的杂物,上游流失的树木啊、冲毁房屋的木料啊、没来得及搬走的桌椅板凳啊,有时还会漂下死猪,被河水泡得异常肥硕,从浪渣里一浮一落,实在诱人。一般人家都会做上一个倒钩或捞兜子,用一根长竹竿在顶稍绑上一根弯铁做成钩子或者绑上人工编织的小渔网,捞些浮财或者捞取浑水里的鱼虾,一旦拉不动了,就该及时放手,不然有被洪水拖下去的危险。
   沈包子不屑干那些,久雨浑身酸疼,正好在家歇歇,吃过早饭刚躺下,就有人上门请了,说有急事需过河一趟赶到县里去,麻烦沈师摆个渡。来人面生,摆出一付苦瓜脸,唉声叹气,不断哀求,见这情况,还没等他还应声,他老婆忙一口应允了,进屋催他赶紧起来帮人忙去。
   没办法,谁都知道沈包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其实也是错怪了,他老婆慈眉善眼,平时里狠话都少说,见谁都是一脸笑,热心快肠的,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该赖一个‘俊’字,长得实在是没话说,小镇人暗地里封她为第一美女。美算一个理由,只能是旁人闲说,真正的原因是沈包子他爹死的早,老娘一手带大他,等他娶了媳妇,刚过上好日子,却累瞎了双眼,再也无法操持家事,家里像是塌了天。他老婆好脾气,接过大权,整天忙里忙外,还把他老娘收拾的是干干净净,一点粗粮,变着手艺,把老人调养的白白胖胖,没点怨言,周围邻居没一个人不说她贤惠,包子有福。临终前老人一再嘱咐他要善待媳妇,再加上他老婆给她生下两个小子,平时里又对他是恩爱有加,因此,没底气说硬话。
   到了河边才知道这次的洪水不同以往,抬眼望去满眼的流水,平时不宽的河道早已失去原来面貌,一边接着山脚,一边抵到吊脚楼下的河堤,咆哮的浑水里夹杂着大团辨不清底细的浮渣,一路而下让人恐惧。沈包子不敢大意,多加了一付船桨,叫上平时顺手的伙计帮忙,搭上那两个客人,顺着河堤溜边把‘三板子船’撑入街头的急流中,一路斜下,四浆齐飞,小船一会钻进一道道拍起的浪花里,一会又站在了浪尖上,晃晃悠悠躲过一条条激流,闯过一个个漩涡,惊得岸上人不住的叫喊,险的让人心都快跳出来,总算出了急流,却又瘫在浮渣里无法动弹,沈包子岔开双腿站在船头,手拿倒钩拨开一条水道,后面的伙计单桨侧划,绕过浮渣,慢慢靠岸。
   到了岸边,那两人却不急着下船,磨叽磨叽的在身上寻摸好一阵,突然一人惊叫:忘了带一件重要的东西,到县里去也是白去。一人站起身子关切地追问,小船受力不匀一阵乱晃,沈包子见两人的神色就有些生气,船又乱摆,唯恐出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说:下不下?不下我还要急着往回赶,不然一会水再大了,我们都回不去了!那、那、那就麻烦沈师把我们送回去吧!站起那人陪着笑脸,小心地看着脸色说。沈包子望了一眼船头的伙计,打个眼色,没办法,起篙,回吧!
   小船依旧顺着山脚溜边把‘三板子船’撑入街头对岸的急流中,一路斜下,四浆齐飞,闪过一道道拍起的巨浪,躲过一条条激流,闯过一个个漩涡,艰难万险地回到小镇,沈包子没多说,拴好船扛起船桨回家喝着闷酒,不一会功夫,他老婆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啥也没说,炒了一碗青菜让他下酒,陪着闷坐。
   真正惹恼沈包子是过了一段时间的传闻,那日天阴无活可干,一帮人闲坐在搬运社里胡说闲扯,不知怎么就说起那次摆渡,一人随口说起一件事来,替他抱屈,觉得不值。说是那次两人过渡就没正事,不过是酒后的打赌,那两人新到小镇,听了沈包子的轶事,觉得不过是小镇人的自我吹嘘,编造出来的故事,不足以采信,于是就有了前面那段。沈包子当时没发作,虎着脸听完啥话没说,挨够时间散了工,回家据说是砸了船桨,没法证实这事,不过没多久,转手卖了那小船,再也不摸船桨是事实。先头还有些人请他摆渡救急,但都让他老婆笑着找借口给推了,日子一久,也就没人好意思去麻烦他。河面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刚开始人们还有些奇怪,慢慢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在人们眼里,他本身就算一个异类,多一个少一个没啥区别。很快小镇上就失去那两人的身影,据说是因为街坊们整日对他们吹胡子瞪眼的,领导知道缘由后劈头盖脸一顿怒骂,怕出事,请上面把他们调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发霉去了。
   太多的水患侵扰,使小镇的街坊们饱受摧残,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从没有过离开这的想法,古朴破旧的小镇有他们太多的回忆、梦想,离开、如何还原一个完整的记忆?如何重温旧日的辉煌?
   下游要建一个水库,移民搬迁闹了很长时间,没一个人主动要求迁移到对岸拟建中的新镇,那段时间政府最伤脑筋的事就是动员移民了,磨烂了嘴皮,街坊们拼死拼活的不肯搬家,工期一直就拖着没法完结,政府的人每天最担心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搞不好就是县上领导在里面责骂,转机是最后一场洪水彻底打消了街坊们死守故土的念头。
   那年七月的最后一天,久雨刚晴,乌云散去,天开始泛白,水开始涨得并不大,小镇人早习惯洪水洗街的景象,一般都是把为数不多的钱财贵重之类的东西打个包袱背在身上,其他能拆卸的物件,能搬运的物件,或移上楼,或移往稍高一点的地方临时堆放,然后站在山腰一边闲谈,一边等水退后回家收拾。眨眼间洪水就开始漫过街道,不一会就越过历年的水位线,没一点退下去的意思,政府的公家人焦急地分头上门劝说站在低矮处的人们赶紧撤离,说刚得到消息,上游已经让洪水打了几个地方,还有更大的洪峰就快到达了,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大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转眼天就暗了下来,水越来越大,有些危房顶不住上下夹击开始坍塌,刚还说笑的人们开始惊乱,不少人看着漫过屋顶的洪水哭起来,一些不牢固的屋架摇晃着,整个屋顶飘出去,浮在浑黄的水面上左右摆动,哗啦一声,瓦散了,转眼没了影,过一会,吐出几根木头,随着急流漂远……
   这场洪水整整在街上赖了一天一夜才肯退去,往日繁华的小镇转眼面目全非,三分之一的房屋荡然无存,许多人流离失所,好在政府宣传及时没出人命,小镇整日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氛,有人投亲访友,有人主动要求搬迁,一个镇子就这样碎的七零八落,断了往事……
  
   (且看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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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段往事,就是一段历史。《旧事略录》“略”得让读者恰到好处地看到了“水之殇”。本文行文从容,文法规范,人物描述特点突出而形象饱满、生动。值得品读。【编辑:司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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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司药        2009-02-08 16:28:07
  感谢赐稿。问好作者。祝牛年万事如意:)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2 楼        文友:司药        2009-02-08 16:29:33
  呵呵,光忙着祝愿了,忘了跟您讲:以后投稿时,请注意选择与文章匹配的栏目加在文题前。谢谢合作。期待更多佳作。
细节细微处,自成词话。
3 楼        文友:冷寞同城        2009-02-08 17:09:15
  很流畅优美的文字,写生活,写感受,洋样圆满~~~
   谢谢作者支持~~期待你更多精彩的作品
落花有魂,信了,你有了感伤;不信,你有了心痛
4 楼        文友:梧桐烟花        2009-02-08 17:39:29
  饱含深情的文字,很值得一读
吾生于齐,长于鲁,壮游长安;踽踽独行中,我行我素,笑靥如花。
5 楼        文友:斜阳外        2009-02-09 00:15:57
  很温和的文字,很好的情节,值得去体会作者的心思
志取江山
6 楼        文友:嗜血诗人        2009-02-09 00:25:14
  关于陈年旧事,在作者笔下就像一首诗歌一样,轻婉
血然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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