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着眼睛是一件好事，可以看见美丽的姑娘。但很多时候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因为必须看见不好的事。这一回就看见南京某大桥下饿死了好几个“农民工”（这个词是中国发明的，在四大发明之后）。这些农民工是死在“家里”的，因为他们以桥下为家。
　　
　　 但我忍住没有去说话，虽然许多人在那里“正义”着。我已经好多年不去说了。所以然者何？因为我很害怕遇见爱国者，中国是出产爱国者的地方。很久以前，我说：中国死人是很容易的（鲁迅也说过），但我却并非模仿鲁迅说话，因为，我的外祖父就是被“中国”弄死的。一个爱国者马上来教训我：“别动不动就中国外国的，我不爱听这个！”
　　
　　 于是我很苦闷了。我说的是中国，并没有说外国。我是中国人，中国有死人的事，死几回，我是知道的。但外国死人容易与否，死几回，有无“藏猫猫”而死，“喝水”而死，我是不太清楚的。所以，我只能说中国死人的事情。这个是很逻辑的。
　　
　　 我被中国人禁止说“中国”了。这很麻烦，我明明就是中国人却一张嘴就要避“中国”讳，犹如故人说“民风”，就要避讳唐太宗李世民，从而只能说“人风”。我终于感到作为人而说话的困难了。
　　
　　 然而我毕竟是一个还算执着的人，绝不轻言放弃。因此，为爱国者计，我以后但见死人的事情，修改为以下说法：宇宙死几个人真是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