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切粉碎,使“真善美”重生 —— 谈阿娜尔古丽小说《最后一个鼓手》的悲剧意义
作者在提要里说:“我一直想为这个勇敢而倔强的女人写一点东西……”我读了之后却感觉到,作者的《最后一个鼓手》是写给整个人类世界的。从小说的开篇到结束,甚至从小说标题中的“最后”两个字,我看到的都是一种破坏,一种痛彻心扉的破坏。作者在她的小说里,让一切都毁灭了,凶恶残忍的,罪恶丑陋的,善良美丽的,都在作者的故事里毁灭了。一切都让我揪心,都让我流泪,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作者也是在痛心里写着这个故事,她要把她的赞美和痛苦的眼泪都送给那个勇敢而倔强的女人,她要一切都粉碎,让真善美重生。
【一】粉碎那种兽性一样残酷的竞争和生存方式。
小说写的是乡村乐队的故事,鼓乐,在别人是艺术的享受,而在乐队却是生存的方式。为了乐队的生存,他们进行着的是残酷的竞争,甚至可以说是兽性的竞争。喜欢看动物世界的,不会忘记那种血淋淋的撕咬场景。作者笔下的乐队竞争竟然也是血淋淋的。孙家鼓乐班子没有生意的时候,“孙福就让儿子有来烧上高香擂一阵鼓,向一种无名的生灵虔诚地祭奠,希望有人死去”。小说开篇的这一笔,已经把生存和竞争的不人性写得让人惊讶、愤怒和恐怖了。接着,小说描写三班子鼓乐队的对决,小说详细地描写了对决拼命的场面,描写了孙瑞“七窍流血”“大血管崩断”死亡的惨景。这是多么惨烈而不人性的竞争。这种竞争场面和竞争结果,我们谁愿意看到?在我们今天追求生命高于一切,追求和谐社会的今天,谁希望这种拿生命相搏的竞争环境存在?
孙瑞的死亡,没有唤醒人性的复苏,更加兽性的竞争方式还在继续。以后故事展现的生存竞争,不仅是鼓乐队之间的竞争,也是孙家人之间的竞争,因为竞争的过程和结果牵涉到生存。如果说,孙瑞在三班子的拼搏中靠的是真本事,那么孙家鼓乐班子以后开始的竞争就是不择手段了。
为了竞争,可以深藏亲人死亡的伤痛。孙瑞老婆果梨,没有为孙瑞的死亡伤心,她第一时间把只有十三岁的儿子孙全推上了鼓乐班子的竞争之中,要孙全从孙有来手中夺到未来的班主之位,有了班主地位,衣食无忧。所以,果梨看到死亡的孙瑞,首先不是沉痛于悲苦之中,而是想到了地位和权力争夺。看到小说的描写,我们不得不惊讶地喊道:这还是人吗?这是多么残忍和冷酷啊!
为了竞争,不顾亲人尊严。三瞎子的鼓乐班子压过了孙家,他们班子里有几个会唱的女人,孙家没有。为了战胜三瞎子,不得不把孙全的娘——孙瑞的老婆给推到了戏台,把自己家庭的女人推向乐队表演的前线,是丢脸的事情,是无能的表现。小说描写了孙全和孙有来的对骂,他们的对骂证明了当时的观念,更让我们看到了这种竞争的不人道,竞争的无奈和残忍。为了竞争,为了生存,没法顾忌果梨的脸面,在后来和梅梅的表演对抗中,她终于受尽了羞辱。
为了竞争,不惜以婚姻作为手段。梅梅的演唱终于压过了果梨,为了挖来梅梅,孙家想到了迎娶离婚女人梅梅的方式。孙福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亲自送到梅梅家门;后来,是完全不爱梅梅的孙全迎娶了梅梅。这种只为目的不顾感情基础的利用婚姻,成为了梅梅的最大悲剧;也成了孙全和孙有来的悲剧。
为了竞争,不顾亲情和伦理。果梨为了让孙全保住班主接班人的地位,竟然让孙全去争夺孙有来要迎娶的女人——梅梅;后来,孙有来的母亲,又让他从孙权手中抢回梅梅。都是因为,梅梅左右着鼓乐队的胜败,决定着鼓乐队的命运,谁拥有了梅梅,谁就在乐队里有着权威。
为了竞争,用命相搏。前面已经说到的孙瑞,是小说震撼我们的一个人物。后来的梅梅,更是一个为了竞争不顾一切的悲剧者。梅梅怀孕了,乐队只好找来荣荣;为了留住丈夫,梅梅不得不和荣荣展开了对孙全这个男人的争夺,争夺的方式是,孙梅只能打了腹带,带着双身上台像正常人一样演唱表演;孙福死后,梅梅跟了孙有来,梅梅带着身孕跟着孙有来到处表演,身怀孩子的梅梅“一上场就来了个空翻”,“如跳跃的鲤鱼一样麻利,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梅梅从腰间抖出一条红绸带,边歌边舞。”场下在惊呼,观众在陶醉,谁想到这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我知道野兽妈妈怀了孩子还得自己寻找食物,还得和其他猛兽相搏,看到梅梅,我想到了野兽的这种生存。
让我们欲哭无泪的还在后面。
小说结尾部分,梅梅的临产期要到了,可是为了孙有来的表演,她不顾自己去陪伴,为了孙有来的表演,她自己忍受着阵痛,最后把命丢在了阵痛中。作者说,梅梅是一个把生命献给了艺术的人,可是,我要说:梅梅是把生命丢在了兽性一样的竞争生存环境中的。孙有来要生存,他需要表演,需要这一次表演的成功,梅梅为了孙有来,不是为了艺术,宁愿自己忍受,她是用命保护着孙有来的表演,保护的实质就是保护孙有来的竞争结果和生存机会。
不顾生命、不顾尊严、不顾婚姻、不顾亲情、不顾伦理和法律,这样的竞争哪里是人的竞争?可是,我们的竞争现实却实实在在地这样残酷着。作者让这个环境里的主人公们先后陨灭,没有陨灭的,也让他们落魄了,孙瑞死了,孙福死了,果梨死了,孙全落魄,梅梅死后的孙有来还会好过吗?小说这样安排人物命运结局,有着深刻的寓意,那就是让这种兽性的竞争和生存环境彻底粉碎掉,让一种新的更为人性和和谐的生活方式和环境出现。
【二】粉碎丑恶的人性和畸形的情感。
表现人性和情感是小说艺术永恒的主题,古丽这篇小说仍然把人性和人物情感的描写表现得非常突出。最为珍贵的是,作者描写的人性非常真实和丰满,人性的善和丑恶往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表现,把每一个人物都写出了艺术的和现实的真实,使小说的人性代表具有了典型化。
孙福,他对团队的负责,为了团队的前程他绞尽脑汁,牺牲自己的一切,关爱提拔着弟弟孙瑞留下的孩子,这是孙福身上好的东西。可是,他身上充满着人性的恶,就是为了竞争不择手段,甚至给人以卑鄙。本来是他的儿子孙有来迎娶离婚女人梅梅,在那个年代娶离婚女人是丢脸的事情,当孙全要迎娶的时候,他又把定亲后的儿媳妇让给了侄儿,这是他的自私表现,也是他为了目的不顾子女婚姻的表现,可以说后来梅梅、孙全的婚姻悲剧,他是要承担责任的。为了乐队,他不顾及果梨的尊严,结果让果梨在和梅梅的对决中大受其辱,这是为了他的目的不顾亲情的表现;他和弟媳妇常年如一日地偷情通奸,不讲人伦。
果梨,这个女人有着她受人敬重的地方,就是顾大局,坚强。为了孙家鼓乐队的前程,她不顾后果,毅然出山,这种大局精神是非常可贵的。可是,她更多的是人性的丑恶,首先是自私,自私得不顾一切。为了争夺班主地位,她不顾儿子孙全的心愿,强迫孙全十三岁就进入鼓乐队;为了保住儿子班主接班人的希望,她怂恿和激将儿子去抢夺孙有来要迎娶的女人梅梅。这些,写出了她极端的自私,她考虑事情,只管自己,不顾及他人。梅梅的婚姻悲剧,果梨这个女人责任重大。她最应该受到谴责的,就是和孙福的偷情通奸,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从孙福身上得到钱,把孙福作为了靠山,所以,把伦理和道德都丢下了。她和孙福的这种畸形情感,最终带来了悲剧,她和孙福都因为偷情葬送了生命。让人可悲可叹。
小说描写的另一对畸形情感是孙全和荣荣。孙全不爱梅梅,可是在母亲愚蠢的怂恿下,他娶了梅梅。娶后,他不爱,不关心,不照顾梅梅,甚至无情地抛弃梅梅,小说通过他对梅梅的态度和行为描写,把他的人性丑恶展现了出来,同时,从婚外情的角度写出了情感的畸形。
人性的丑恶也好,情感的畸形也好,都是我们的社会不容的,小说里也好,社会现实里也好,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小说里,孙福和果梨死亡,孙全在城市里也混得窝囊和灰色。作者这样安排,把作者对这些人性和情感的态度写了出来,那就是从世界消失,让一个干净的世界重生。特别是,作者让梅梅和她的孩子都死掉,更值得我们从这个方面去思考。虽然,梅梅是干净的,虽然孩子是无辜的,虽然我这样说或许曲解了作者的创作本意,有点残忍,但是我要说,梅梅和她的孩子也是这个丑恶人性和畸形情感家族的产物,他们的毁灭,更能写出小说对这种环境的憎恶。
【三】粉碎艺术作为谋生工具的生存理念。
作家古丽是热爱艺术的,她也参加过高级别的舞剧表演。可是作者笔下的艺术却没有美感,充满着灾难性的悲剧。果梨上台演唱的是低俗的《十八摸》,在果梨和梅梅的对决中,果梨受到的是羞辱;孙瑞吹的喇叭,不是艺术,而是噩梦,他七窍流血而死;梅梅虽然喜爱表演,可是,她的也不是艺术,她怀着身孕,还要唱,还要在戏台上翻身跳跃,这是一种残忍;孙有来的大鼓,也不是艺术,因为他的表演,让梅梅和她的孩子都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作者这样描写的用意是什么?虽然孙福、孙有来两代人都反复强调了鼓乐艺术的传承和发扬光大,可是小说里没有让它发扬光大,就是在现实里也没法让它发扬光大。作者这样写的用意很明确,一切美好的艺术,一旦沦落为谋生工具的时候,一旦沦落为竞争的手段,那就没法成为艺术,而只能是低俗和血腥。
看看我们一些驰骋网络的写手,他们没有想到要把文字和文章作为艺术,只想到把它作为一种玩乐、挣钱、出名的工具,所以,文字没法优美,文章没法成为艺术。就是我们今天很多的纸媒作品,穿上这些功利彩衣之后,也没有了艺术的味道。
作者对这种艺术理念是反对的,所以,作者在小说里让这些把艺术作为生存工具的团队和人都灭亡了。三瞎子乐队亡了,孙福乐队亡了;坚持乐队的孙瑞死了,孙福死了,梅梅死了,孙有来成了孤家寡人。值得注意的是孙全,小说一直把孙全作为乐队的厌恶者典型进行描写,他的身上寄托了作者鲜明的艺术观念——反对把艺术作为谋生工具。作家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刻画,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凡是把艺术作为工具的,这种艺术终将灭亡;作者也通过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表达了粉碎这种艺术理念的思想。
【四】粉碎美和善,让读者在撕心裂肺中痛定思痛。
小说最为震撼人的,就是梅梅的死。梅梅是作者要着力表现的人物,是作者认为的“勇敢而倔强的女人”,她死了,死得很悲惨,死得很美丽。小说描写了她死时的样子:“看到一张虽然饱受沧桑但依旧充满桃花一般鲜艳的脸。”这样美丽的人物,读者不愿意让她死,可是,作者怎么就忍心让她死呢?
小说中的梅梅是不幸的,她有着不错的艺术才能,可是最后沦落到了民间的服务乐队,成为了别人手里的一样挣钱工具;婚姻也不幸,被丈夫抛弃了,跟着了上门求婚的孙全,孙全又抛弃了她。这样不幸的女人,哪一个读者不希望她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小说里的梅梅是坚强的,是善良的,对幸福婚姻和人生尊严有着强烈的渴望。面临着和孙全的婚姻悲剧,她坚强地站出来,要求参加乐队表演,她努力追求着自己的表演生活。当孙全弃她而去,孙有来接受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以后,她真心爱着孙有来,把自己所学全部教给了有来,而且陪伴着有来进行着一场一场的乡村乐队表演。为了保证孙有来在镇上的成功表演,她自己忍着痛苦跑到医院而不让孙有来知道,这样善良和真情的女人,谁愿意让她死?
小说把梅梅的不幸和美丽可敬结合着写,不仅有了强烈的现实谴责意义——对那种利用女人实现个人目的又抛弃被利用女人行为的憎恨和鄙视,同时,使小说具有了浓烈的悲剧抒情效果,使小说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小说最值得我们思考的就是,作者为什么要梅梅死亡?她是可以活的,就小说描写内容来看,她可以让孙有来留在身边陪伴着她。梅梅是美丽的,是善良的,我们可以说,让梅梅死,就是让美和善良死亡。更要思考的是,为什么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亡?
悲剧艺术的效果是什么?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作者这样处理,正是这一悲剧艺术理念的很好体现。正因为梅梅是美的,是善良的,所以,她的死亡比她活着更能刺痛读者的神经,从而激发读者去思考梅梅生活的环境,去思考梅梅的人生之路,去思考造成梅梅人生悲剧的原因是什么。从重生的角度讲,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作者是要一个丑恶环境里的一切都毁灭,只有彻底毁灭才能真正出现一个美丽的世界,当然,这个世界是指人性建构的世界,就是,在我们的人性世界里,应该有的是善良,和谐,友善,欢乐;应该摒弃的是残忍、凶恶、尔虞我诈、痛苦。
【五】粉碎一切的名利争夺,达到人性和悦的真善美境界。
前面我们说了,作者让恶的东西毁灭了,让善和美的也毁灭了,就是让我们去痛定思痛,思考我们需要怎样的生活和怎样的人生世界,特别是心灵世界。小说通过人物命运和结局,让我们恍然大悟,人生短短几个秋,你争我夺终为空。
孙家乐队和其他乐队不择手段地争,孙家乐队赢了,可是孙瑞的命丢了;孙福和弟媳妇沉迷于乱伦的婚外情中,最后双双为此献出了生命;孙全,新生代的叛逆者,他欺骗了梅梅,又抛弃了梅梅,他憎恶乐队生活,他渴望和荣荣到城里生活,可是,最终还是成为了城市的失意和落魄者。梅梅,追求也好,我们姑且这样看待,为了艺术,她可以抛弃一切,不顾怀着身孕要表演,最终还是悲惨死去。虽然,她死前可能想到她终于造就了孙有来,可是,她死后的孙有来会怎样?小说标题用了“最后一个”来表现孙有来的命运,有一种强力的悲壮感,也引导我们去思考孙有来以后的命运取舍。
小说不仅写了他们的命运结局,更写了他们的生命过程,这些人物,哪一个的生命过程是快乐的,幸福的?孙福和果梨的提心吊胆,孙全和母亲的相互捉奸,梅梅一次又一次婚姻的痛苦煎熬,他们的生命过程都不快乐,这是为什么?联系前面几个方面来看,最终我们可以明白,都是名利的枷锁羁绊了他们的人生。倒是梅梅,她跟着孙有来之后,虽然辛苦,可是她和孙有来的家庭生活却是幸福的,这段时光里,梅梅是快乐的。小说写梅梅和孙有来,也在告诉我们,娶一个离婚女人就不会幸福吗?作者这样写,也是对传统的婚姻道德的思考。
小说是在通过人物的悲剧故事来思考我们个体的人生命运问题,思考我们快乐幸福人生的构建问题:我们怎样才能达到人性和悦的真善美境界?达到幸福和快乐的真境界?如果,我们每一个个体都真,都善,都美,那将如何?小说留给了我们很多思考。
2013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