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二年暑假第一天，多山镇中学校领导及初三毕业班全体教师兴致勃勃地赶往省城，再转乘火车南下前往秦皇岛旅游。与此同时，初二地理老师于大升也在镇南十里外的一水河桥头沿河而下，开始了浪漫的旅游生活。
　　 一九八二年七月一日，于大升自地区师专地理系毕业后，志愿回到偏僻、闭塞的多山镇任教，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这期间，他一直工作在教学第一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教学成果显著，桃李满天下。
　　 业余时间，于大升大搞教育科研活动，曾经有十余篇教学论文在地市级以上报刊、杂志上发表出来，其中《我的地理教学观》，荣获国家级征文一等奖。
　　 于大升地理知识丰富，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事半功倍，可谓全县闻名的“专家型教师”。他对祖国各地的人文、自然和经济等知识了如指掌，熟烂于心。因此，尽情饱览祖国大好河山，成为于大升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了。怎奈地理不属于中考科目，历年来学校组织的公费旅游只是初三毕业班老师们的福利待遇，与于大升无关。
　　 这期间，于大升一直囊中羞涩，自费旅游始终未能成行。
　　 不过，于大升内心并不悲观失望。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这是获得外界信息的一个捷径嘛！因此，每逢校领导、同事、同学和亲友等人旅游归来后，他总是在第一时间内前往请教，从中得到了很多知识。诸如，渤海的苍茫，泰山的高峻，万里长城的雄伟，黄果树瀑布的壮观，喀纳斯湖的神秘莫测和西双版纳的珍奇动物，等等。但于大升总觉得对方只说了皮毛，根本不到位，更谈不上什么深刻了。为此，于大升认定那些所谓的“公费旅游者”，无非是走马观花，匆匆过客而已。最终，他们的心灵感受只能是“累死我了”，“渴死我了”和“热死我了”，等等。这令于大升很不以为然。
　　 与此同时，于大升内心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道：“将来我出去旅游时，一定要下马观花，潜心研究所到之处的人文景观、自然风光和山川河流等，从而写出极具科学和艺术价值的现代版的《史记》、《水经注》和《徐霞客游记》等不朽之作，奉献于世人。”
　　 谁能料到，同事吴兴全的一句玩笑话语竟然成为于大升此次旅游的催化剂，致使于大升下定决心，毅然慷慨前行。
　　 那是一个星期前，荣获旅游“五连冠”美誉的青年语文教师吴兴全和于大升在一起东拉西扯。说着说着，吴兴全忽然想起了什么，居然拍着于大升的肩膀笑道：“于大哥，你不是总想出去旅游吗？今年，你干脆自费跟我们‘组团’到秦皇岛去得了。”
　　 “这……”于大升听了，欲言又止……此刻，他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随即，于大升仿佛遭受奇耻大辱，脸上火辣辣的。
　　 沉吟半晌，于大升忽然想起了什么，左手一拍大腿，坚定不移地道：“你算说对了，今年暑假我非出去旅游不可！但我决不‘组团’去，而是自己独立开辟出一条新的旅游线路，最终同样能够看到深邃、浩瀚和波澜壮阔的大海，你看怎么样？”
　　 “……”吴兴全无言以对。
　　 那么，于大升将要到哪里去旅游呢？自然是自己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一水河了。一水河，这飘动在松辽平原上的银链，于大升与它有着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啊！
　　 一水河发源于邻县青桂乡的西北山坡上。起初，它为涓涓细流，清澈见底。随即，一水河弯弯曲曲、千回百转流向东北方。待到它流淌百余里至多山镇西南角突然一拐，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河流，再沿着喇嘛山根缓缓东流而去，最终浩浩荡荡地注入了松花江。
　　 一水河，令人流连忘返的神奇所在。早先，于大升的家就坐落在一水河上游那片宽阔的河岸上。
　　 每逢春、夏和秋季，清澈的河水从院门前淙淙流过：水鸟在河面上飞翔；鱼儿在水中嬉戏；往来、穿梭的河蚌在布满泥沙的河底刻下一道道沟痕；乌龟在河滩上旁若无人地爬呀，爬着……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呀！
　　 这期间，于大升和父母的生活真是惬意极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豆包落地不沾灰”，无比幸福，快乐至极啊！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前夕，因为父亲工作调动，举家搬迁他乡。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一水河便永远定格在于大升的脑海里了。
　　 此后，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于大升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牵挂和思念着一水河，梦想有朝一日重新扑入她那温暖的怀抱。
　　 如今，一个宏伟的计划就要实施了。这怎么能不让于大升兴高采烈、欣喜若狂呢？
　　 于大升早已在心中拟定好了旅游路线：届时，自己将由多山镇步行至一水河大桥头，再沿河岸径直向下游出发，渴饮河水，饥餐野菜、水果，晓行夜宿。徒步跋涉一水河、松花江，直至北疆的黑龙江，沿途对这一水系的人文、自然、经济、水文、地质、地貌和生态坏境等进行实地考察。然后，于大升将南下抵达美丽、富饶的边陲城市珲春，站在山巅上观看日本海上的日出……最后，他再乘火车返回多山镇。历时一个月。
　　 光阴荏苒，时间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上午，百无聊赖的初三教师们听说于大升旅游归来了。便不约而同地赶来看望。推开院门，只见一辆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停放在屋檐下。于大升正坐在房门口纳凉呢。此刻，他整个人已经变得黑瘦，两眼毫无神采可言，说话有气无力，还伴有哮喘和咳嗽等病症。
　　 待到同事们问及旅游的情形和感受时，于大升心怀愧疚地“唉叹”了一声，道：“唉，不瞒你们说，我还没有走到一水河的入江口广连战屯，便打道回府啦！”
　　 “为什么？”人们听了，无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
　　 于大升听了，顿时气愤已极，怒发冲冠。随即，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这些天，我与其说出去旅游，倒不如说我成了一水河的清洁工了。”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道：“我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地捡河边的破烂。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所呀？蚊蝇飞舞，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简直就是个无边无际的天然垃圾场呀！河两岸的木头、苞米杆、塑料布、编织袋、泡沫板、玻璃瓶、饮料瓶、易拉罐、铁盒、铝丝，以及猪、狗、鸡、鸭和鹅等动物的尸骸堆积如山，层出不穷。任你怎样埋头苦干，永远也捡不完。这样，我每天频繁往来于河岸和村、屯的各个废品收购站之间，几百元的收入进入了腰包。”
　　 这时，于大升手指嘉陵摩托道：“半个月下来，我就买了一辆摩托车。”
　　 “好！太好啦！”人们听罢，顿时羡慕不已。但对于大升此行未能看到大海不免有点儿遗憾。
　　 半晌，有人好言安慰于大升道：“这也不算什么，还有来年呢。届时，你还走这条旅游路线，说不定你最终还能开回来个‘桑塔纳’呢。”
　　 “……”于大升听了，不由地摇头苦笑。末了，他内心绝望地自言自语道：“永别了！一水河，我的母亲！”
　　 “什么？”人们听了，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欲开口问个究竟，于大升却先说话了：“‘水清清，天蓝蓝，朵朵白云倒映在水里边。鱼虾肥，荷花艳，鸟儿歌声唱不完’的美好景象，一去不复返啦！一水河，如今已经不折不扣地成为一潭黑水，臭水，死水啦！”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痛苦地回忆道：“大前天，我在一水河捡破烂时，偶尔能够发现河岸上躺着几具马、牛或者羊的尸体，内心十分纳闷。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它们饮用了河水才中毒死亡的。我顿时吃惊不小，不禁为我的健康担忧了。”
　　 说到这里，于大升内心悲哀地道：“待到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当地镇医院检查时，医生发现我已经被严重污染的河水熏出肺癌来了。所以，我在世上存活的时间不到半年了。”
　　 这时，于大升无可奈何地“唉叹”了一声，道：“唉，这也难怪呀，一水河所流经的大小城市共有十一座。这些城市的生活垃圾和污水全被一水河接纳了，其中的小型造纸厂和化工厂产生的工业废物源源不断地排放到此河中，还有……”
　　 这时，于大升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现在，从松花江游进一水河里那为数不多的小鱼，也深受其害呀！哪条鱼肚子里没有灌进柴油去？人们怎么能……”
　　 说到这里，于大升难过得说不下去了。随即，两行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扑籁籁地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人们看到这情形，不禁焦急万分，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随即，人们不由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