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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碧海小说】大清翰林院(历史小说)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秀才,1811.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92发表时间:2013-02-04 18:35:09

庶吉士
   嘉庆十九年(1804),五月端午,紫禁城太和殿两庑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甲戌正科进士“恩荣宴”开宴了。两庑进士每四人一桌,按奇偶数次序各就各位,牛鉴排在第一桌上,左庑的席,离嘉庆的御桌才几步。上席是状元龙汝言,挨他坐着探花伍长华,会试的会元瞿溶和牛鉴下首并坐。
   真个是天意啊,这四个人都是今科的第一,只是性质不同罢了。清人笔记中说,这四个人,瞿溶他是运该丢状元,万人大比,瞿溶的第一名会元,那是万分严酷的搜、查、弥封、抄朱、对读、转桌、同荐等程序下,百名同考官大人众口齐推的天下第一,他那里知道一甲三名早在殿试前已钦定了,他不过是个陪杀场的冤主;牛鉴他是命该丢状元,一个“满意”毁了他的状元宝冠,虽是朝考第一,却有甚用?伍长华,江苏江宁回民,他是中国穆斯林教门里第一个中进士者,他能撞进会试前二十名,若非不是从厚抚回民,永结和睦的考虑出发,嘉庆岂会特意钦点他作了探花郎?所以,龙汝言是势该中状元,伍长华是时该中状元。
   但是,火里如何能包住炭?原来,殿试卷子那是最为贵重的八股典范,墨卷入档,抄出的朱卷却是要发给考生的。未举行传胪大典前,朱卷就被人悄悄卖给了商人,商人刻版,连夜印刷,赶在长安街挂榜时,朱卷就雪片似地传来,天价出售,所以,今科殿试的卷子其实就失去了保密性,参加会试的天下贡士,谁的手上没有这二百一十人的考卷?一品一读,高下自然分明,龙汝言和伍长华的西洋相就暴露了。光朱卷背后的读卷官批红就是证明。龙汝言是三个圈号,伍长华只有二个圈号,祝庆蕃也是二个圈号,牛鉴七个圈号,瞿溶是八个圈号,八人满圈。
   人们一看,眼就亮了:哟,原来是皇上最后在暗中钦定哩。
   今日虽然是满桌的山珍海味,喷鼻的红尘香,沐喉的般若汤,但这一桌上四个人仿佛是宿世仇家,板着皮脸,不说话。坐久了,牛鉴忽然感到他的脚被人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正迎上瞿溶向他投来的一个惨白而友好的笑脸,牛鉴也嘿嘿一笑。瞿溶把牛鉴的手抓住,拉入他的袖筒,不放开。
   两个的手正在握着,就见嘉庆皇帝举着个盏子,向第一号桌走来。四个人慌忙下跪,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怔在那里,瑟瑟发抖。嘉庆帝说:“龙汝言!”把盏微微上举一下,龙汝言颤声答:“蔗!”这是他刚学来的官话。执绋太监威严地喊:“满盏!”龙汝言就端了酒盏,拿袖子遮着,一饮而光。嘉庆帝又把盏朝伍长华微微一点,不说话,伍长华赶紧端盏饮了。牛鉴只当嘉庆也将对他点下盏,早早端了盏子,抢着饮了,不料嘉庆说话了:“牛鉴,满意否?”这会牛鉴忽地想起小沙弥,脑子急转弯,竟答:“回皇上,不满意。”嘉庆的脸霎地就变怒了,转身就回了座位。
   瞿溶吃惊地望着他,龙汝言也扑哧笑了,悄悄说:“牛九,好大的胆子?”牛鉴听他称呼自己是“牛九”,有些吃惊,望着他傻笑。龙汝言压低声,挤眉弄眼说:“卷子上叫你不满意,你偏满意;皇上这会叫你满意,你偏不满意。”牛鉴知道他无恶意,就说:“今后且拜状元为师,学习满意之道。”龙汝言笑道:“那是当然。现在,我就教你,你把补子缝到爱褂上,不要缝在内服上,你也太古老了,太土了。”牛鉴低头见自己把补子缝到了内褂上,而其他人却缝在外褂上,脸羞得大红。旁边瞿溶说话了:“哟,牛九,怪不得你中了二甲,原来一心想的是内层子。”
   你道龙汝言如何走了皇上的门路?清史资料上说,龙汝言发迹前,以秀才身份在京师八旗都统家当塾师,适逢嘉庆皇帝生日,都统嘱托龙汝言撰写祝寿词以备“小贡”。当时宫廷的惯例是,每遇皇帝的生日及重要节日,一二品大臣及翰林都有“小贡”,所谓“小贡”,即所作的祝贺性的诗、词、序、颂之类,缮写成小册子进献给皇帝。龙汝言受到都统的委托,就从康熙和乾隆的御制诗中集出了二百句组成一首长诗,由都统进献给了嘉庆。集别人诗作中的句子组合成一首诗的做法当时叫做“集句”,难度比自己创作要大得多,而仅从康熙和乾隆的诗中集句,其难度就更大了。康熙和乾隆都喜欢作诗,乾隆所作的诗多达四万多首,几乎与《全唐诗》的数量相当,这样大批量的创作其艺术性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读书人中并没有多少人真去读这些诗。嘉庆对这种情况是了解的,所以当他看到都统进献的集句诗后非常高兴,特召都统给予奖励。都统不敢隐瞒,就坦白禀告说诗是龙汝言代作。嘉庆知道后非但没有责怪都统,反而更高兴了,说:“南方士子往往不屑读先皇诗,此人熟读如此,具见其爱君之诚。”当即赏龙汝言举人出身,让他第二年随其他举人一起参加会试。
   次年春季会试,龙汝言落榜,主考官考试结束后回奏,在召见时受到皇帝的申斥,说这一科的文章很不好。主考官出来后私下询问近侍太监:“这一科的文章很好呀,为什么皇上不满意?”近侍太监告诉他:“因为龙汝言落第,不便明言而已。”于是大臣们都记住了这件事。下一科即今年嘉庆十九年,主考官领会到皇帝的心意,设法将龙汝言取中。嘉庆看到会试录取的题名录非常高兴。殿试后,阅卷官找到龙汝言的考卷,将他定为第一名,连同其他十份考卷进呈皇帝最后定夺。嘉庆私自拆开第一名试卷的弥封,见是龙汝言,没有说什么,仍旧封好放回原处。到当众公布名次时,拆封唱名,第一名报龙汝言,嘉庆面带喜色说:“朕所赏果不谬也。”随即任命龙汝言为南书房行走、实录馆纂修等清要之职。
   翰林院占了明朝鸿胪寺的旧址,修的甚是整齐。五月初九,牛鉴等六十七位新庶吉士入了庶常馆读书。进了登瀛门,建着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为功臣馆;右廊围内有昌黎祠、土谷祠。堂后为穿堂,左为待诏厅,右为典簿厅。再后为后堂,后堂内有皇帝临幸时宝座。后堂东西屋为藏书库。牛鉴看到,馆房是四面相通的高大殿堂,两庑中摆满了宽大的乌木桌子,太师大圈椅。他的桌椅摆在左庑中间。因开学混乱,满桌都是纸张,牛鉴整理一阵桌子,准备俯身去扫抽屉,这时,急急撞进一个近四十岁的人来,喊住牛鉴,说:“且慢,抽屉里是老哥我的物器,应酬得紧,还没拿哩。”牛鉴抬头看那人,留着八字须,宽大的额头,锦绳拴个墨坨眼镜子,看不清楚眼睛。心里想:哟,这不是此桌的前主人来了么?一定是留馆的好学生,新授了什么编修或检讨,搬别处了。那人说:“小伙,你哪来的?”牛鉴赶忙作揖说:“学弟我是从甘肃来的?”那人望他一眼,说:“喔,穷地方来的。”那人不再说话,掏出钥匙,打开抽屉,里面无非是些陈年纸张,一叠一叠地小心装入提篮。牛鉴上前帮忙,那人说:“远点站,不要摸脏了我诗歌。”牛鉴闹了个脸红,站在一边看他清理东西。
   一会儿,那人四面警觉地望望,很快下手,从抽屉里捡起大大小小的银子,入了袖筒,才把钥匙丢到桌上,笑着小声说:“打扫些私房,小伙不要向人说起。”提起篮子走了几步,回过身来,从袖筒里摸出张名刺,招呼牛鉴上前来拿。牛鉴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通家弟、己未钦赐进士出身、翰林院留馆、授修撰、广东林则徐。辰维”。这位叫林则徐的人说:“你我是同桌喽。有名刺送我一张?”牛鉴低声答:“正在坊里赶做,手头没有。一旦有了,定会去拜同桌学哥。”林则徐折身就走,在廊檐下回头说:“谁稀罕你什么名刺?你个穷地方来的小伙,传胪后第一件事便是做名刺,你怎能不懂?进士吉服要配方头朝靴,你怎么穿着粉靴?”说完就走远了。
   牛鉴心想;这个广东人说话也太尖刻些。不过,我名刺还真没有做出来,当年做秀才、举人时,那是需要了才写一张。如今在京城,名刺需要雕印,最次也是石印的,印一码,要银六两,贵得很。要是绫裱,还得加银四两哩。前些天,颜伯焘送过我红白各两张,金粉雕印,知道贵重得不得了,存在会馆小房里。我照样子写它些,分送同年们吧。
   碧云寺是在不能住了,和尚们收拾他的行囊,把他银子包袱交给他,元空法师说:“翰林大人,包袱交割清楚,银子小寺也凑了些,足一百两哩,仔细花费。今后手头不足了,告诉小寺一声。”牛鉴告了别,只在永定门外附近到处打探,一心要租下个小院。
   岂料这京城的百姓欺生,因牛鉴一时改不了凉州腔子,说话就费听,又见他没有仆人、长随,料透他是个寒门出身的,所以,懒得和他多说话。永定门外天桥下边,有个独门小院,虽然檐子漆画蚀了,露着白木,墙上的砖雕也朽烂了,内墙还拿个木头斜顶着,可是租金贵,房主一口咬定三年二百两,不还价。牛鉴寻去商量了几次,两方越谈越离谱。那个房主,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肩搭个毛巾子,摇着竹扇说:“你且到别处聒噪去,不敬你是个翰林的话,早扇你几耳光哩。”牛鉴在附近转了几天,打探来打探去,就数这家便宜,无奈厚着脸又去敲门,房主放出个黄狗来追咬,牛鉴慌忙躲避,才没被那牛犊般大的狗咬住袍袖。
   一时没个地方安身,牛鉴只得赖在庶常馆,夜里就爬在乌木大桌上睡。提调大人是个南省的人,见牛鉴把座位又当书案又当家,甚是颇烦他,说:“你这个穷地方来的,好不聪明。今科西面地方的进士也有五六个,他们最会计算,本官看他们是故意考个劣等,马上就得官走人。你寒迫人一个,岂可逞能考了翰林?进门才几天,就露出个乞丐相,以后日月长得很,看你咋过活?”牛鉴落泪说:“大人,宽限几日。学生在永定门外赁房,谈好定价,便立刻搬过去。”庶常馆厨子姓高,五十开外,是个西安人,看到提调大人走了,远远地向牛鉴招手:“呔,老乡,你且从栏杆上翻下来,我有话说。”
   牛鉴翻了栏杆,走上前作揖,厨子一把抓住他袍袖,把他拉进了厨房,递给他半块烧鸡,说:“快吃,吃了我有话说。”一会儿,高老汉说:“我见你在馆里住了好些天了,一打问,才知道你是从西面老家来的牛翰林。你在京城可有亲戚?故交?”牛鉴摇了摇头。高老汉说:“你有两个同年,也在馆里,一个是山西人,姓祁;一个是河南人,姓祝。同是西地的人,攀个缘算是老乡啦。你看馆里其他的翰林,清一色是南省的。”牛鉴说:“河南的这位,我知道,他就是榜眼祝庆蕃。”高老汉点头说:“正是,你知道他来历不?”牛鉴答:“不晓得。”高老汉说:“此人己未科就中会试了,他的弟弟祝庆华也同时中了。可惜,刚要殿试,祝家老人死了,兄弟俩去守孝,殿试就缺下了。今科俩兄弟来补殿试,祝庆蕃一举拿了榜眼。”
   祝庆蕃也算是寒门,但听高老汉说,他知道世故得很。进京赶考时,就办了“长随”班子。祝庆蕃家乡的商人擅长以“长随”起家,听到他要上京赶考,就有几个富户和他签了字据,凑出银子,早早跟到京城来预备作“长随”。如今,祝庆蕃吃的、住的都是“长随”们的钱。牛鉴大骇:“这个我却做梦也想不起。”
   高老汉说:“山西的这位,出身名门哩,叫祁隽藻,他的爹爹祁韵士,做过巡抚,后来牵进了铸钱局案子,发配到西口外。现在,祁老爷虽在寿阳老家闲居,京城中却有八面的人缘。这个祁公子是个神童,今科考试才二十一岁,就中了二甲。”两个人谈了好些京城规矩,牛鉴就和厨子住了一床,算是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卯时上课,牛鉴看到他书桌上又多了一叠名刺,都是馆里同学放的。申时,掌院学士刚出门,馆里就吵翻天了。因同了几天学,大家渐渐熟了,说话就随便起来了。那个颜伯焘跳到中间天井下面,把瓜皮壳儿往脑顶提提,作揖说:“各位同学哥,小的晚上备得小席几桌,千万请赏脸喔。王府井苏州茶馆有请,还有戏子助兴。”大伙一听有戏看,齐声说去。
   牛鉴怕花租骡车去王府井的小费,躲到了一边。馆里刹时就跑光了人,正是申时上刻时分,太阳恰斜穿过庑间的朱梁画栋,把藻井下的海棠、芭蕉映得发亮,而庑角却暗沉沉的了。牛鉴猛地看到,庑角下走出个辫子又黑又亮的美女来,吓了一跳。睁眼细看时,原来是个青年公子,长得甚是秀美,紧身的湖蓝马甲下,是长可及脚裸的银色袍子,腰间也扎着个浅底大墨菊的带子,翻着蝴蝶结子。怀里抱着几本线装书,书上放着绿缎翅帽儿。秀清远山眉,大眼睛,高鼻梁,雪白的两排编贝牙齿微微张着,似喜似笑,真是世上绝色的男子。牛鉴心里说:看他静如处子,八成像个假扮的男子。不妨上前作个揖去。想到这,牛鉴咳嗽一声,那人果然也吓了一跳,细看是未走的同学,笑着跑过来,说:“你是牛哥?对不?”牛鉴答礼说:“惭愧,我正是牛鉴。”那人说:“同学弟祁隽藻见过牛哥。”牛鉴这才知道,前面这人正是祁隽藻。
   祁隽藻很高兴,上前拉住牛鉴的手,说:“开学第一天,我就给牛哥拜了名刺。牛哥莫非看不起学弟,至今欠着名帖不还。”牛鉴心里道:惭愧,大热的天,这一班同学,哪个从我身边过去,没有浓重的汗腥?这个小同学,他身上却散发着冷泉中才生的水花气。牛鉴择话说:“你咋不去吃席、看戏?”祁隽藻叹气说:“不瞒牛哥,今天老家寄信来,家父肺疾又犯了,所以,心中慌张,哪有心思玩耍?”牛鉴在武威读书时,也读过祁隽藻爹爹祁韵士写的边塞诗,还记着几句,就说:“贵父当世大诗人,西地史地学奠基者,牛鉴我何其有幸,得遇贵人嫡脉。”祁隽藻苦笑道:“恐怕是徒有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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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清代翰林真实的生活写照,用精炼的文笔对清代翰林真实的生活作了全面叙述,解密了大清科举以及牛鉴等历史人物,看完这篇小说如同上了一堂丰富的历史课,让读者从多方面的解读到一个真实的清代翰林,小说文思精妙,内容相当丰富,把读者的思绪很自然的带入了那个时代。作者丰富的历史知识与博学令人赞赏折服。好文不细评,力推共赏!问好作者,祝福安好,遥握!【编辑:黑枫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2043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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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黑枫郎        2013-02-04 18:40:11
  作者丰富的历史知识与博学令人赞赏折服,问好孔雀,送去祝福!
2 楼        文友:一片叶子        2013-02-04 18:43:14
  历史知识丰富的经典历史小说,欣赏,问好孔雀老师,送去祝福!黑老师辛苦,问好!
3 楼        文友:一片叶子        2013-02-04 20:42:42
  再次感谢孔雀老师对社团的支持,送去深深的祝福和问候!
4 楼        文友:溪洋        2013-02-04 22:33:46
  孔雀老师太有才了,欣赏学习,祝福安好!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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