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妹——”门外传来歌唱似的喊叫。
　　 “来了！”春还没吃晚饭，听到叫声，忙急急地卷起一张煎饼，边吃边朝门外跑去。
　　 “又去哪？”娘问。
　　 “看电影！”春回答娘。
　　 “天天放电影，来回十几里，真是的。”娘嘟哝着走进里屋。
　　 “今晚真有，还是瞎吹？”春问站在门前的柳。
　　 “管他真假，我和青哥约好了，”柳小声说。
　　 听柳说，春会意的一笑。
　　 丰满的是春，苗条的是柳。俩人是村里的两株“仙花”，青是村里的帅哥。
　　 难得的晴朗夏夜，月光如银，微风习习。春和柳走在前，青哥在后。越过山坡，前面是一片卧牛似的乱石。柳喊一声“停”，青哥会意，忙停下脚步，环视四周，活像一个卫士。老惯例，等他俩完了事，从乱石中钻出来，仨人仍继续前行。
　　 对面走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仨人就打听，镇子上有没有电影，那路人说：“不清楚”。仨人相视而笑。
　　 “管它有没有，今晚咱要到达目的地，”柳爱出小点子，“如果看不上电影，咱仨人也要亲手摸一下那挂银幕的杆子，不摸不回！”
　　 于是，仨人履行约定，果然“摸杆而回”。
　　 娘懂个啥？哪有那么多好看的电影。终于有一天晚上，镇子上放映故事片“白毛女”，仨人当然不会缺席。场地上人山人海，天气闷热，人声嘈杂，汗气臭屁，拥挤不堪。电影终于开了场。谁知看到黄世仁要对喜儿图谋不轨的时候，天空“咔嚓”一声巨雷，暴雨倾盆而下。
　　 人们只好乱纷纷的找地方避雨。等雨停下来，电影宣布收场。人们只好恋恋不舍的散去。
　　 “家里坐坐吧？”到了青哥的家门前，他招呼二位。
　　 “天可不早了，”俩姑娘心里说，但转念一笑，互相捅了对方一拳，几乎同时说：“娘知道我在你家。”
　　 “两个瞎话篓子。”青哥说着，打开了茅草屋的门。然后点上琉璃灯，忙着为春柳倒水。
　　 “他娘的，那黄世仁真讨厌！”柳忿忿地说。
　　 “他能把喜儿怎样？”春好像忧心忡忡。
　　 “老天爷不让看了。”青哥嘿嘿地一笑。谁知三人正谈论，外边又开了重雷，“刷刷”的雨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外边依旧雷电大作，暴雨如注。春和柳环视屋内，一切设施虽然过分简单，但青哥布置的干净整齐，有条有序。最后他俩把目光停在了床上：一领光滑的苇席，浆洗的有些发白的红毯子；床单叠放在一处。青哥见状，立刻说：“你俩躺下吧，我坐在这儿，等雨停了，就送你俩回家。”
　　 春柳又相视而笑。还是柳爽快，用力把春推到，俩人斜躺在了床的一头。青哥忙为他俩盖上床单。他俩卷缩在床单下，立刻嗅到了男人的气味，那气味如雷似电，立刻充涨了她俩的每一根神经。
　　 “你也躺下！”柳见青哥坐着打盹儿，命令似地说：“明天还要干活儿，不睡怎么行？你就在床的那一头，听见了么？”于是青哥从命，躺在了床的另一头。
　　 雨停了，天也麻亮了。春柳忙从床上跳下来，整整衣服，捋了捋头发，见青哥还在发出均匀的鼾声，就小心的为他盖上床单，然后蹑手蹑脚，溜之大吉。
　　
　　 柳的娘见女儿一夜未归，早起跑到了春家，“嫂，柳在你家过的夜？”
　　 “我正要去你家问呢。”春的娘有点儿发慌。
　　 ……
　　 没有不透风的墙，俩老女人把春柳叫到一齐，毫不费力的审清了事实。
　　 “不就那么回事，”柳说：“天晚了，打雷打闪，回不了家，就躺了一会，天就亮了。”
　　 “两个屁叉妮子！”柳的娘狠狠地说。
　　 “疯常了，可没好事！”春的娘脸色阴沉。
　　 于是，柳的娘凑上去，悄声对春的娘谈了一件事。
　　 几天后，村里传开一个消息，青哥要结婚了！娶得是柳的表姐梅。梅小时候脚上长疔毒，庄户医生用刀给剐了，伤好后落下个跛足的毛病。人摸样长得标致，针线；饭食活，远近有名。特别是摊煎饼，那是独一无二的好手。她不嫌青的茅草屋，她图的是青人品好。结婚那天，新娘最头疼的是闹洞房。喜房床上铺红叠翠，新娘端坐在上面。家族里的老女人提前在被褥底下塞上枣、栗、糖块，闹洞房的人砸成堆伸手去摸。摸着“枣栗”意在“早立子，”糖块则象征婚后生活甜美。可那些大龄未婚男人常借此良机，狠狠地抓几下新娘的屁股，回去后彼此显耀：我抓着了，发面馍似的……为避免过分纠缠，新娘的小姑子就去护“床沿，”以保新娘嫂子的安全。青哥没有亲姊妹，春柳就去担此“重任”。柳是村上有名的冷美人，他和春床沿上一坐，竟把“二青”们给震住了，只有几个强势的二五眼狠抓了几下新娘的肩膀
　　 第二天，春一个人坐在河边，她抓起一块石子儿抛进河里，水面立刻荡起一圈一圈的波漪。
　　 “青哥昨天大喜日子，眼皮怎么红红的？”柳也来了，他问春。
　　 “他去上喜坟了，”春说：“他想起早年那个春天，家里断了顿，娘领着他去西山讨饭，天摸黑才回来。走到村口，发现地里满是烂地瓜，那是队上从井窖里取出的地瓜种。捡好的育苗，剩下的就扔在地里。青哥娘就想找几个没烂透的拿回家，一不小心跌入六七米深的井窖，众人把她抬回家，第二天就死了。你想，青哥去娘坟头上压红“坟头纸，”能不哭么？”
　　 “真是一对苦瓜，”柳接着说：“听娘说，我表姐梅更苦，我姑妈生了五个儿子，最后一个才是她。五个大男劳力，有两个去水库出伕，姑妈五更起开始摊煎饼，快中午了，而面板上一个煎饼都没剩，还有几个没吃饱。娘伸了伸酸疼的腰背把半圆形的木头刮子往鏊子上一抛，谁知这一拋，鏊子裂成了两半。娘不由得大哭，鏊子都烂了，日子还有啥奔头？顿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连连吐血，没几天就死了。那年梅姐才十一岁，就接了娘的班，为家人摊煎饼。她闻名的煎饼手艺就是这样逼出来的。”
　　 “老天爷保佑，别让这对人儿再受苦了。”春说着，不由得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柳问。
　　 “不知咋的，那天闹洞房，见新娘那么俊俏，又见青哥红红的眼皮儿，俺心里总想哭，说着，春真的哭开了。
　　 “哭就哭一场呗。”柳也红了眼圈儿。
　　 于是俩人倚在柳树上，抽抽嗒嗒，花手绢儿哭成了泪包包。
　　 此后，春和柳再也没去镇子上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