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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喇叭王


作者:忍冬傲雪 布衣,118.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453发表时间:2013-02-14 23:40:17
摘要:一个民间艺人悲凉的一生,他的义举,充满了对生活对生命对艺术的热爱。

古历二月二,娘帮爹整理粮囤的时候生了他,因此起名王囤。他喇叭吹得好,人们习惯称他喇叭王。
   喇叭王九岁那年死了双亲,只好在村里挨门子乞讨。四月天,杨柳吐出新枝,他啃完了篮子里的窝窝头,攀上大柳树,折下一根细嫩的柳枝,两手捏紧拧了几下,感觉柳皮儿松动的时候,再慢慢地抽出里面的白杆儿,把筒子截成段;把筒子的一头放在膝盖上捶扁。边捶边唱:“哨子哨子你响响,姥娘给你买爆仗,哨子哨子你不响,姥娘打你十火棒。”眨眼功夫,柳皮哨做成了。他立刻含在嘴里,两腮一鼓,马上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后来又有新招,把较大的柳皮哨上开几个小孔,竟然吹出了旋律,“嘀-嘀嘀嗒。”他跟小伙伴们赛吹,一气吹得满头冒汗。人家一个个败下阵来,呼哧呼哧喘大气,他却换一口气,咧嘴一笑,继续吹。
   村上的老吹手见了很喜欢,就说:“孩子,跟我学吹吧,好歹能混碗饭吃。”打那天起,喇叭王磕头做了老吹手的徒弟。
   老吹手艺道高深。笙管笛弦三块铜,样样精通。特别是那些祖传的名曲牌,更是吹得声情并茂。据说,有一次他在村后的望景岗上练功至深夜,正吹得传神入情,如痴如醉,无意中听到有喘息之声,稍一定神,见有一只大狼,四只小狼,并排儿蹲伏在面前。老吹手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家。可见老吹手激情亮艺深山幽谷,感的豺狼也凑前听音。
   老吹手把绝活传给了喇叭王。
   这年村上有个老财主死了,丧事办得相当排场。当时的老吹手已不中用了,年轻的喇叭王领班打头。开丧;起殡;下葬吹大号,“嘟—呜呜,”声音深沉激昂,震山撼月。亲朋好友,四乡名流拜祭那时,吹奏海笛笙箫,如泣如诉。只吹得路人驻足,观者下泪。整整折腾了七天,赏钱得了不少。可由于过度劳累,喇叭王得了肺症,此后再没有登场卖艺。
   文革开始,一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把喇叭王领进了大队部。
   “王囤!”革委会主任声色严历:“你回家好好地翻腾一下,把那些吹吹打打的东西全部上缴,今后不兴了,要破四旧,让牛鬼蛇神无处藏身,听明白了么?”
   “那些家伙头早没了。”喇叭王说。
   “哪去了?”红袖章在一旁狐假虎威。
   “埋在我师傅坟里了。”喇叭王低着头说。
   “瞎扯!”红袖章终于发怒了:“你师傅的坟让我们给扒了,里边除了烂骨头,啥都没有!”
   的确,红袖章几天来先砸了河边的龙王庙,又挖掘了好几座财主的祖坟。坟内有几件银铜器具,被众人哄抢一空。那些坛坛罐罐被一个没抢着东西的“三猫子”抡起铁锨,“啪啪啪”砸了个稀烂。后又听人说那些砸碎的东西说不定比金子还贵,众人指着三猫子乱骂。三猫子则翻起白眼说:“值个鸟钱!不打碎还叫破四旧么?”
   从早审到晚,喇叭王拒不交代。外边暴雨如注,院内的积水渐满,眼看要回流到室内。雨声中隐约传来村里疯婆子的大笑声,她边笑边唱:
   天欺地来苗无根,
   地欺天来日月昏。
   过了一会儿,她又唱道:
   天要塌地要陷,
   庄园变成龙王殿。
   疯婆子原来是位漂亮的女教师,男人是小学校长。前几年大跃进,放卫星,有人在试验田头竖牌子,上写着:此地小麦亩产一百六十八万斤!开会讨论时,领导拿着本子征询意见,问到疯婆子的男人:“你说,小麦亩产能过百万么?”那男人就说:“我看不能,我算了一下,那数量太多,装满麦粒的麻袋还要摞上好几层高呢!”没想这句话砸了饭碗,被戴上一顶右派帽子赶回了家。本来心中郁闷,还要隔三差五的挨批斗,终于熬不过,在村后望景岗的一棵柏树上上了吊。见男人惨死,女人精神崩溃,落得个满嘴胡言,疯疯癫癫的模样。你说她疯傻,那句子里常常含冤带刺,弄的上边领导好不自在。于是就找个理由把她请进了派出所。领导腰里别着盒子枪,问话单刀直入:“你别装疯卖傻,如实交代,是不是谣言惑众?”“交代什么?”“掏实底,是不是装的?”疯婆子一阵大笑:“好,我让你们看实底!”说着,两手撕开上衣,露出了白白的胸乳。顿时惊呆了在场的人,确认她真的有病。赶忙放她回家,此后再不提及。
   屋里的人听见了疯婆子的狂话,正摸不着头脑,房门突然被打开,老支书带几个年轻人冲了进来。只见他衣服湿透,满头上往下淌水珠儿,苍老的面孔显得十分可怕:“上边的红卫水库要决口了!赶快分头通知各家,别顾家产,人往高处跑,逃命要紧!”
   红卫水库实是几个村联合修建的“蓄水塘”。塘坝打夯时全有铁姑娘队,男子尖刀班完成。两队人马只顾唱打夯号子,男女之间飞眼传情,夯石却小起小落,敷衍成就,哪经得这般可怕的洪水?”
   老支书几句吩咐,众人急忙分头行动。无奈只有一只壶匠打制的土式喊话筒,其余的全凭嗓子喊。由于风雨交加,人的喊声显得十分微弱。虽有几户开了门,但居住在河边的几十户人家仍未见行动。情况万分危急!
   “老支书,”喇叭王突然抓住了老支书的手说:“快,带几个人跟我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老支书和几个年轻人就来到了喇叭王的家中。只见喇叭王飞速搬开一个破衣柜,用脚一踩,只见一个被报纸遮盖的土坑出现在人们眼前。喇叭王把各种打击乐器分给众人,自己抓起了一柄大号。
   “嘟—呜呜!”号声如雄狮怒吼,盖过了猖狂的风雨声。那几位后生也敲打起铜器,“叮叮铛铛。”号声锣声把人们从梦中惊醒,孩哭,娘叫,吵吵嚷嚷,仓惶逃离险境。正值天色麻亮,忽听“呼隆隆”一阵巨响,水库决口了!那水头似有万钧之力,摧古拉朽,冲壁荡崖,一泻而下。旧时为了避寒,人们用泥土麦草打成土坯做墙垒屋,那房屋经洪水冲泡,就像醉汉般摇晃几下,便在水中瘫软消逝了……
   人们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老支书忙喝住哭声,清点人数,不幸之中有大幸,竟无一人伤亡。
   “喇叭叔,你怎么了?”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人们这才发现喇叭王也瘫软了,他怀中抱着那杆铜号,嘴唇青紫,面色苍白,由于寒冷,全身瑟瑟发抖。十几年未吹大号,经过这一夜拼命,他所有的气力都消耗殆尽了。
   老支书忙命众人把他抬走。虽然经过一番救治,最终不见好转。老支书附在他耳边问道:“王囤,你怎么样?”喇叭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老书记,答应我……一件事,”老书记点点头。喇叭王接着说:“我死后,不要把那些家什毁了,和我葬在一起吧……”说完这句话,喇叭王摸着他心爱的铜号瞑目而逝。
   老支书把喇叭王的墓地选在了望景岗。等坟墓掘好,喇叭王的几个师兄弟先吹奏一番哀乐后,将全部乐器小心地放入了墓穴。添土完毕,有几位妇女点燃香烛纸马,垂泪祷告。众人在墓前埋下一小块石碑,上写着:“吹手王囤之墓。”
   过后经常有人议论那晚的事,“他十几年不能干了,那晚上哪来的那般惊天动地的劲头?”有人回答说:“那是神灵保佑,上天叫他拯救咱们,完了,他就回了。”
  
   望京村因望景岗而得名。村前是河,背靠青山。风水先生说,此村六神聚全,那望景岗就是风水的发脉源泉,万不可胡乱动土,或在某时,将出名人大腕。可数来算去,也没见出什么大行头,除了有几个孩子考上大学,再就数喇叭王有名声了。
   近年来,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发现,望景岗下埋着大量的三叶虫化石。那些石头经打磨雕刻,竟然身价不凡。一时间,村民抢占地盘,挖石卖料,着实赚了一把。只是望景岗绿地渐缩,白斑渐增,远远望去,狼藉不堪。上边也为保护生态下过禁令,但终因山高皇帝远,未能奏效。
   村上有个外号“大靴子”的人,起先在河里捞沙赚了大钱,在县城卖了房车。虽然满脸疙瘩,皮肤黧黑,相貌丑陋,但城乡名人都和他有交往,也算的上呼风唤雨之人。凭他的实力,在背后做了一番工作,就把望景岗整个山场包了下来,并就地盖起了石才加工厂,请来了当年掘墓破四旧的三猫子、李小秃为他干保安。大靴子开着轿子车穿梭于县城工地之间,呼天喝地,好不威风。说来也算他财运亨通,望景岗前坡有三叶虫化石,后坡有突兀的奇石。一番挖掘,弄出一块几十吨的巨型石灰石。经“高人”揣摩构思,打造成了一尊工艺精品。那图形是:上面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底下一个赤脚人手持镐头做垦挖之状。有人说那作品应该叫“愚公移山”,也有的说该叫“魔道抗争”,那高人都嗤之以鼻。最后定名“人造末日。”大靴子忙问能卖几万元,那高人一阵大笑后说:“一百五十万!”兴奋的大靴子差点儿晕倒。忙把高人请到星级酒楼,欢娱了一整夜。
   三猫子李小秃做保安恪尽职守,俩人昼夜在厂里值班。这天傍晚时分,山上忽然传来了疯婆子的狂话:
   啄木鸟穿红袄,
   绵羊饥困豺狼饱。
   啄木鸟穿红裤,
   黄牛穷来耗子富。
   疯婆子如今已近六旬,靠退休金过活。一个女儿在县城工作,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只是疯癫的毛病没改。
   “丧气鬼!”李小秃骂了一句,然后弄菜热酒,与三猫子对饮。
   天气出奇的闷热,西边的乌云渐渐地涌了上来。终于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雨下的又大又急,使三猫子想起了当年红卫水库决口的场面。几杯烧酒下肚,不觉眼前一阵恍惚,忽听山上传来“嘟—呜呜”的号声。
   “不好!”三猫子跳起来叫道:“我怎么听见吹丧号响?”
   “嗯,”李小秃也起身说:“我也好想听见有种特殊的声音!”
   “他娘的!”三猫子骂骂咧咧:“咱赶快到西山坡躲躲,这地方准没好事!”
   于是俩人打开雨伞,匆匆朝西山奔去。刚离开厂区几分钟,忽听“哗啦啦”一阵巨响,望景岗整体滑坡,山上乱石滚落,三猫子躲闪不及,被砸折了腿,李小秃也受了伤。俩人大喊救命,后被村民送进了医院。由于惊吓和伤痛,三猫子在医院发着高烧。一会儿大喊:“吹手王爷,你饶了我吧!”一会儿又喊:“财主爷爷,我还你的瓦坛子!”病友们听了哭笑不得。
   三猫子在医院说胡话的时候,望景村像炸了锅,人们看见“风水宝地”垮塌了!大靴子的石才厂不见了,喇叭王的坟墓也被乱世掩埋了!
   此后,上边禁令又下,再没人去开挖望景岗了。
   几年过去,望景岗又被翠绿覆盖,各种草木郁郁葱葱,其中红、白、蓝色的喇叭花开得格外鲜艳。
   一天,疯婆子来到了望景岗,她先摘了几朵喇叭花插在头上,然后又唱又跳,她唱道:
   喇叭花朝天笑,
   妹妹绣房穿红袍,
   滴滴答答吹喇叭,
   哥哥抱妹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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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讲述喇叭王一生,这一生跨几个时期几个年代,是一段漫长而曲折的历史。作者笔法老道,虽写了多个人物,但突出了主要人物喇叭王,形象立体,颇具历史意义,主题鲜明,立意现实,构思清晰,结构严谨。好小说,倾情推荐共赏。【编辑:石霞山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215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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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霞山人        2013-02-14 23:46:13
  大作颇具历史厚重感,十分欣赏。问好作者,谢谢赐稿。按语或许简单不当,还望海涵,并望批评交流。盼更多佳作,祝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夏夏        2013-02-15 16:41:27
  很感人的文章,向忍冬傲雪问好。
3 楼        文友:铅笔        2013-02-15 17:04:09
  无意间看接连看了作者的几篇好文,很喜欢,期待会有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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