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妈妈已经开始害怕医院，远远的看见医院就害怕、头晕、恶心。今天还是又把妈妈送进了医院，这次化疗的副作用似乎比以前的每一次都厉害，都这么多天了，还是不停的恶心，呕吐，不能进食。
　　
　　 到了医院又一阵呕吐后，医生给妈妈打了一针安定，妈妈慢慢睡了。我坐在妈妈床边，握着她的手。妈妈在家时给我说，一到医院眼就跳，现在她管睡着了，眼皮还是在跳，眼角的疤痕跳动着，牵我去再一次从我的记忆力搜寻妈妈一生的艰辛。她手还是时而抽搐，手上耷拉的皮肤，和堆砌在一起的老年斑，又一次让我想：我该怎么救你，妈妈。
　　
　　 妈妈出生后就因为有病，被扔到了乱坟岗。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她是否啼哭过，晚上她的姥姥又来到乱坟岗时，见到妈妈时，妈妈没有哭。她只是静静的看磷火飘荡，听乌鸦悲鸣。也许从那一天，妈妈就认命了，在此以后，她便不曾哭过。她的姥姥把她抱回家，除了眼角的疤痕，那致她被扔掉的病并没给她留下什么记忆，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
　　
　　 几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去世，她随我姥姥改嫁到现在的姥爷家，姥爷是个老实人，只知道干活，能扛两个麻袋的粮食，很疼爱我妈妈。尽管以后妈妈又有了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但是姥爷还是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供妈妈念了中专。最终使她成了六个兄弟姐妹中的唯一一个城里人，但是妈妈却对她的弟弟妹妹背上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她用一生孝敬父母，补偿弟妹，把他们的孩子一个个接到县城读书，给找工作，找对象，尽管她的弟妹并不领她的情，他们觉得应该，尽管他们还是一次次扬言不让妈妈参加姥爷的葬礼，妈妈都一直默默的在还债，她一辈子都感谢姥爷对她的疼爱。所以她说那些都不是债。
　　
　　 妈妈年龄很大时，嫁给了地主出身的爸爸。她只能嫁给黑五类，因为她没有资格嫁给红五类。好在很快爷爷就在县城做了局长，爸爸也在县城工作了。妈妈那时是“支山”（也许是支援山区）的老师，一直在最边远的山区工作，有了姐姐后，求当局长的爷爷调到县城工作，爷爷说她是支山的，只能留在山区。妈妈没有抱怨，甚至我也没有抱怨，爷爷做的对，他对得起党，对得起党交给的权利了。于是妈妈一生直到退休都在支山，都没能回到县城工作。妈妈辗转一直在这个县的四周最远的乡镇工作，包括我的老家。老家还有几亩田，我对那几亩田的记忆，却只剩下了老家院子里那小山一样的玉米，妈妈下班回家后，做饭给我和姐姐吃了，便点起一盏煤油灯，挂在小树枝上，开始拨玉米皮，我和姐姐在小山上爬上滚下，妈妈从不训斥我们，她总是默默在堆好，直到我们玩累了，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便看见大堆拨完的金黄的玉米，而妈妈早已蒸好了花馒头，哄我们吃了又去上班了。
　　
　　 那样的日子在我不知不觉长大的时候慢慢过去，不知哪天，妈妈晚上除了要干活，又开始读书，学习。妈妈说她要好好学习，考试考好了，就可以去县城上班了，我和姐姐就可以到县城上学了。在我念初中的时候，妈妈终于考到了县城旁边一个乡里上班，尽管不是在县城，但离县城近了很多，她可以每天骑自行车回在县城的家，就是爸爸那间单身宿舍。我们全家终于在县城团聚了。
　　
　　 爸爸在那年病倒了，肝癌。
　　
　　 就是我初中的那三年，失去管教在青春期的我，却没有了解家里的困难，父母的艰辛，我只知道玩。只是记得爸爸和妈妈交替住院，爸爸出院照顾妈妈，妈妈病还没好，爸爸又累到了，她又出院照顾爸爸。没有人管束我就好，我浑浑噩噩的念完了初中，爸爸死了，妈妈也似乎死了。只记得每次放了学回家，妈妈总是做好了饭，自己坐在电视机前，面前一堆烟头，妈妈开始大量的抽烟，当然还有大量的借钱，因为我和姐姐上学都需要很多钱，她跟爸爸治病也借了很多钱。也许我慢慢长大了，我只带着爸爸留下的一块手表离开了家，我要挣钱还账。我们真的几年都没吃过肉。我跟姐姐都工作了，借的债终于都还清了。妈妈说就等我结婚，她抱上孙子，就要开始享福了，她受罪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我很不争气，浪荡了很多年，终于在30岁的时候结了婚，是2005年3月，我结婚的时候，妈妈哭了。
　　
　　 结婚10天后，因为工作需要，我去杭州了，4月底的时候，老婆打电话，说妈妈身体不舒服，就是拒绝去医院。5月初我回家，5月6号带妈妈到医院检查，当天就初步诊断是肠癌，第二天确诊是肠癌。2005年5月10号，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爸爸去世时我没有哭，可是在手术室门口签字的时候，我哭了。
　　
　　 妈妈活着出来了，然后是放疗，化疗。去年又双肺和盆腔转移，然后又放疗化疗，化疗，不停的化疗。
　　
　　 也许朋友说的对，不要治疗了，接回家吧。可是没次看见妈妈痛苦，我又怎么能放弃为她治疗呢，但医生没办法了，我也没钱了，我该怎么救你，妈妈！
　　
　　 题外：
　　
　　 感谢我老婆，在妈妈复查出转移，花光了积蓄后，她曾让我卖掉房子给妈妈治病。在我压抑，我暴躁的时候，她忍让我，理解我。当我抑郁症表现的越来越明显，思考、行为越来越不正常的时候，她安慰我，不离弃我---尽管我告诉过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感谢所有爱我，帮助我，安慰我的女人！和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