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辛勤一路歌
　　
　　 在大量的农民工返乡潮中，我也未能侥幸免脱！无奈而不舍地离开了我漂泊了六载的东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于毫无思想准备的我无疑当头一棒。尽管我很不乐意，可也只好从容面对。
　　 习惯了在外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打工生活，一时间突然“闲”下来还真有些坐卧不宁。想想一个大小伙子长期赋闲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有一点小小积蓄，可以谋个小生意。但自己一无社会经验，再者今年受金融危机影响，做生意也更需三思而行。若稍有不慎，多年的付出将会功亏一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想，在现今竞争激烈的社会大潮下，有智出谋，无智出力。于是，在同村一位乡党的引荐下，我毅然选择做了一名没有地位和身份的最底层工作——装卸工。
　　 在省城西安，胡家庙市场几乎闻名大西北。这是一个集五金、粮油、水果、蔬菜、物流、货运等于一体的大型交易市场。在这样一个大量需要劳动力的部落，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但其中相互存在着主雇的关系。我所选择的是“粮油交易批发市场”。这是一个有着相当规模的粮油交易市场，一排排门面房一字儿排开。分别挂着某某粮行的招牌。一家家店主各自经营着不同的面粉、大米及各种杂粮。在店主进粮或出粮时，就需要有装卸工。这样一来，市场的各个角落便分布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大多数人都把一件旧衣服或披在肩头，或卷成一团夹在胳膊窝里。肤色黝黑，瘦骨嶙峋，或蹲或坐，四处张望……这便是装卸工。他们大多来自农村，谈吐粗俗，衣衫褴褛。而且大多人年愈花甲，年轻人却较少。试想，那个年轻小伙子愿意干既脏又累的苦力活？而我却是这个队伍中的一员。
　　
　　 装卸第一天
　　
　　 一连数月没有分文收入，这对于一个曾经做了多年的四肢健全的厨师来说，无疑是一大耻辱。可苦于没有事做，总该先找个事干。见同村的一位干了几年装卸工作的老者，我便向他请求，能否收我为徒。谁知他却毫不客气地对我说：“你小伙膘肥体壮的，皮鞋一蹬，一看就像老板势，跟我干那活？干那活的人全都是些‘干材棍’，衣裳烂不说，穿的布鞋也多是狮子大张口。你细皮嫩肉的，谁会叫你干活？再说，年轻人还是找个体面活干，那活既脏又累的不说，别人还会笑话哩！”想想在外奔波这么多年，我什么苦头没吃过？挣钱的事那有不吃苦的？再辛苦总比整天站在灶台前烟熏火燎强？只要能挣到钱，丢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么想着，我就反驳：“这有啥丢人的？老汉子能干年轻人就能干，这又不是去偷去抢？劳动最光荣，犯法坐牢那才叫丢人……”“算你小伙行，这可都是力气活，不是你胡吹冒撂把牛吹上天，我们老了，干垮了一把老骨头没用了没有啥。你还年轻，伤了力将来可不得了。”我态度坚决地说：“没事，没事，我又不怕还要娶媳妇……”见拗不过我，这位乡党便答应了我的请求。经过一番“改头换面”，我便伪装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装卸工了。蹲在市场的一角，等待着雇主。大清早市场没有完全运作，显得萧条而清闲，中午时分，前来购米的人便开着大小形式各异的车辆前来购米。一群群扎堆的装卸工被叫走，汽笛声，叫喊声，纷乱吵杂，不绝于耳。整个市场像蚂蚁搬家似的显得纷乱而有条不紊。
　　 虽然我是新来的，没人请我干活，可好在有这位叔叔的引荐，我们俩和另外两个人组成一组，为一家老板卸米。卸米多是市场里开粮行的老板进米，大的货位，老板一般要请四个装卸工，一个在屋子里打摞子（把米整齐堆码起来），两个人扛，一个人站在车上往扛米的人肩膀上放。第一次扛米，是一百斤一袋的，有人朝肩上放，我感觉新奇而刺激。开始感觉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可扛不出二十来包，汗水就浸湿了我的衣服。感觉腰部一阵阵酸麻，可看着几个近乎大我一半年龄的长辈，一个个干劲十足，我就咬紧牙关在心底里给自己默默地打气。
　　 随着屋子里粮食摞子的加高，还需搭一个木板，才能踩着木板把米扛上去。当我每次从低处向高处扛着一袋米逆形而上时，我每换一步，脚下的木板都会趁着惯性一起一落，就像荡秋千，而肩头的粮食袋子仿佛是一座大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稍不留神，一个趔趄便会使人从木板上摔下来。上木板时，腰板弯的像张绷紧的弓，耷拉着脑袋，汗水滴答滴答掉在脚下，看着自己那黄豆粒一般大小的汗珠一滴滴砸在脚下，我不由得想起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是的，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生活；我也更恨我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读书，而今却吃这种苦头。我也深深地省悟，当初大人整天千叮咛万嘱咐我好好读书，而当时的我却麻木不仁！原来，大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不再吃苦受罪，可是，这些对于我却成了永远也难以言说的痛！
　　
　　 其实我们并不傻
　　
　　 一连干了多日，我便渐渐地摸索到了一些门道，由于市场大，装卸工也非常多，大家都是流动性的，往往都相互东奔西走，你可以和任何一个装卸工组成一伙，见那家门口停车，你需眼明脚快，看人家需要买什么米，就先问清主人米的数量和品牌，以及那样米的袋装斤两。卖米和买米的老板都怕把数量装错，买家怕少装，而卖家怕多装。所以米的数量一定要数清，这就需要在装车时码放整齐，便于双方点数。错了数字或是码放不整齐，你就需重新一袋袋翻开数清为止。这样一来，既费力又费时。更免不了人家一顿数落，有些野蛮的老板还会骂一些粗俗不堪的话语：“你个傻逼，不识数就别干，给我重新数，再数不清就滚蛋……”而若是老板进货，原先的同一品牌有多少，打摞子的人必须和老板把原先的摞子剩下的数量点清，若没当面点清，人家说拉来的米数量不够。而送米的必定会和进米老板为数量问题发生争执。弄不好卸费没有不说，还需装卸工照价赔偿。
　　 装卸费按顿位算，100斤和50斤的袋子一5块；20斤的袋子一顿6块；10斤装的袋子一顿7块。因为袋子小耽误工夫，所以装卸费就贵些。
　　 装卸工看似粗俗不堪，衣衫褴褛，似乎尽是些歪瓜裂枣，可没一个是笨葫芦，个个算帐精通。无论你大中小袋子混在一起，可结果钱数是多少个个都心中有数。不等老板用计算器压好，大家已经算好一个人分多少钱了。许多吝啬的老板，以为装卸工素质低劣，总是指手划脚。不是说摞子没垒好就是说米袋子要轻放，唠唠叨叨，而且干完活总要故意问：“多少钱？”把这些人当二糊。想看能不能懵你一下。岂不知我们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早就记下仇了。叫你牛皮，等这趟货下完，把钱哄到手。下次等到你卖米急需要人时，你那怕把嗓子吼哑，别人也不理睬你，叫你干着急没办法。当然，也有好心的老板见下苦人不容易，有时几个人钱不好分，还会多给你补一两块凑个整数。
　　
　　 错误的感激
　　
　　 市场内有各式承接货运的大小车辆。来市场买米的商户多在市场雇车。由于我来市场不久，认识的人少，许多时候，都是单枪匹马，装一些十包八包的小零活。一个下午，我夹着我垫肩的破衣服在市场上转悠。便遇到一个小面包车需要装货。说是连装带卸。这令一下午都没有活路的我喜出望外。当车在市场上东一包大米西一包玉米面装满一车货时。我也跟着赚一点小毛票，当买米的老板问我要不要跟车时，我满口应允。可人家问我那一小车货下完多少钱。不知行情的我点了一下车上的数字，脱口而出：“7块。”那人见我说7块，笑迷迷地就示意我上车。
　　 当拉到目的地时，却是一个大超市。而且还要扛着米上一丈多高的台阶，进入超市东拐西拐才进入仓库。后面还有个人像监视小偷似的跟在我后头……小袋子不说，我双手一耸就扛上肩了，可100斤的大袋，由于车矮加上我又不得窍，任凭我怎么摆弄，就是上不了肩。最后还是司机看不过眼，也是为了快点卸完，他能快一点回市场多揽活。才帮我上到肩膀上……
　　 好不容易卸完货，在给我装卸费时，那超市老板见我满头大汗，年轻又老实，却给了我10块钱。凭白无故多给3块钱，也许是台阶高路远，老板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就多给3块吧？我虽然很不好意思收那么多，可想想费那么大功夫和力气。比起在市场上多出了一半力气，我只是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可谁知那老板转过身还给我拿了瓶王老吉，尽管我喉咙渴的快冒烟，可和老板推让间，摸着那冰镇的外壳都渗手的王老吉，我的喉结骨都一耸一耸地直咽唾沫，但良知告诉我：你已经多收了人家3块钱就太不像话了。若再拿一瓶水，那岂不是太过分了？可是任凭我再三推辞，那老板都强行要我收下！
　　 因为回市场要坐司机的车，出于礼貌，我一上车就把那瓶王老吉让给司机喝。司机随口说：“是不是人家给你的？”“嗯，喝吧！”我说。司机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辛苦挣的，你喝吧。你卸那些货多少钱？”司机说完轻蔑地一笑。“说的是7块，可人家给了我10块。”我有些得意地说。“10块？你知不知道？出来送货，像这微型车一车要20块呢。”“不是一顿货5块钱么？”“5块钱谁给他送？你没看路上来回要耽误多少功夫？所以说送货就要讲10块钱一顿，一般这车拉一车货根据路程远近算，装卸费就是15到30块一车不等，根据路程远近自己谈价钱，像刚才那老板在跟前我就不好说这话，你现在就记住了，以后给那里跟车就是这价钱…”“嗯！谢谢。”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尽管听司机这么一说我心里不大痛快，可我还是在内心里祝福那位司机和那位超市老板，起码，他们都是有良心的。尽管那只是一点小小的插曲，但人家有那份同情心，我内心里依然非常感激。
　　
　　 在平凡中收获感动
　　
　　 有了这次的跑车经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见市场那里有车需要装货时，我就主动上前问询。在一次跑车时谈好了价钱后，跟车卸货的地方是一家粮油店，车可以直接开到店门口，这样卸货时就轻松了许多，当我一件件地把一车调料和大米下了一半时，我的周身就被汗水浸透了。老板在一旁不时地指手画脚，吩咐我怎样手脚麻利如何堆码。而粮油店的老板娘却什么话也不说，默默的帮我下起货来，也许她是见我太辛苦不忍心，就来帮我忙的。可她的这一举动引起老板的强烈不满：“你怎么这样贱？专门有人下货还用你动手？”老板娘反驳道：“你没看把娃累成啥了？谁家没个娃娃？”“咱出钱为了啥？不就是头个省事轻松。”老板虽然这么说，可老板娘却依然不理睬那老板，帮我一起卸。还不停的对我说：“小伙子，别着急，慢慢来，渴了那里有饮水机，去喝些水……”我尽管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可我却感到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阿姨，你别管，我……我不渴，我自……自己来。”
　　 有老板娘的帮助，一车货很快卸完了。在给我开卸费时，原本谈好的15块，老板却只给了我10块钱，说：“我们帮你卸货，所以就要扣你5块钱。”我本来对这位老板满肚子的火气，好想跟他理论一番，可想想老板娘的为人，我还是忍了下来。而老板娘却直嚷嚷老板太缺德。默默的从一个抽屉里给我补上了5元钱。我非常感激地说：“您帮我了大半天，真的非常谢谢您，这5元钱就不用给了。”“说的啥话，这都是血汗钱，出门在外，下苦人挺不容易的，拿上吧，拿上吧……”见推脱不过，我就只好收下了。紧接着，老板娘转身就给我倒好了半脸盆温水和一杯饮用水，让我洗把脸。见半盆清水都被我满脸的黑汉洗脏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刚刚站起身，她又急忙给我递上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出于礼貌，我忙推脱。人家这么白的毛巾，还不被我给染上臭汗味?再说，即使人家叫我用，说不定人家还怕我有什么病菌？我忙说不用了不用了！说了声谢谢就赶忙朝外走。而那老板娘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用的毛巾，叫你用你还不用。”显然，那老板娘从内心深处没有歧视我是下苦人。而这位老板娘的这种行为令我非常感动，也更令我感激。
　　
　　 劳动激励着我进步
　　
　　 做装卸工作，除了有一身好力气，还需要有超强度的毅力和耐力！当遇到大的活时，面对一垛垛城墙似的粮食垛子，首先思想上不能怯火和畏惧，要想着它总有干完的时候。而这些活一旦忙起来就是大半晌，中间也更没有歇气的机会，不仅有人在不停催着干！而几个人搭伴，分钱时都是均分，别人都在埋头苦干，你就更不好意思歇息了。即使你这次偷奸耍滑，占了便宜，而下次有大活时再没人要你搭伴了。这样就会少挣钱。因此，一般装卸大的顿位时，活干到紧要处连上厕所的间隙都没有。有时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力出尽，汗流尽。尤其这种超体力超强度的劳动，关键时刻，肚子就打雷般地抗议，喉咙也渴得快冒烟。可还需咬紧牙关坚持到底。这使我不由得想起做厨师的日子，虽然辛苦点，可肚子却从来没有抗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