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近段时间，心情颇感不安，好像失落了什么，只留下一串惆怅。总想动动笔，来解脱一下这压抑的心情……“喂，你的。绿衣使者交给我一叠信，姐姐又邮寄来了家乡泥土的芬芳，快速打开……
　　
　　 <一>.小青
　　 出外读高中，离开家乡很长时间了，从姐姐给我的一封封家信中，得知了一个个关于小青的消息：
　　 “小青跑回娘家了！”
　　 “小青分家了！”
　　 “小青俩口子吵架了！”
　　 “小青做妈妈了！”
　　 ……
　　 于是，思念瑶乡之情与日俱增，尤其又是对小青的牵挂：白嫩的瓜子脸，透出几分健美，几分稚气，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着农家子女的诚实善良的目光，苗条的身材……
　　 国庆佳节终于来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快意，随着车轮转动地欢快节奏，我的心又飞到了与小青分别的美好往昔：
　　 “茵茵的草地上，留下我们相互嬉闹的笑声；高山上留下我们砍柴的刀声；田野里留有我们一起打猪草的身影；上学的路上有我们欢快地飞跑和歌声……”
　　 殊不知，当我们在一起读完五年级时，她在“女子读书无用”之风刮来时，由于父母的陋习弃学了，因为他姐姐出嫁了，她爹爹需要她回家当放牛娃。有好一阵子，我真为她，一个有音乐天赋，学习勤奋爱书如命的小青，惋惜了很久很久。我上初中以后她很羡慕我，当时我们小学毕业班上30多人，只有三分之一的同学读上了初中，我是10个能继续学习的幸运儿。读初中时我住校，周末回家，她只要看到我回家了，就会跑到我家给我诉苦：“英姐，你命多好了，现在还在读书，要是我也能读书那该多好啊！”我也多次小心翼翼的试着和他爹说起能让小青读书的事情，但小青他爹一口回绝：“女娃娃，读那么多书没什么用，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赶场会算账就好了……”看到小青他爹说话的神情，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改变什么，望着小青那祈求的目光，我感动地说：“青青，这样吧，我周末回家给你当家庭老师，我把老师教我的，我回家教给你。”“好啊！”小青雀跃地跳起来。
　　 一天，两天，一星期，一月……我教她学英语、语文、数学、唱歌……她是那样地认真,调皮时她也会“哆来咪”的大叫起来。过后又是连连催促“快快教我！”她总是洋溢着一种孩子似的天真，热烈却又带有几分浪漫的色彩。这样小青坚持了一年，她学得了很多东西。突然，一天周末回家，我们学习结束，小青忧郁地对我说：“英姐，恐怕我以后不能跟你学习了，前几天有媒人上门，爹爹给我放人家了，男的比我大8岁，我说我还小，还比我大8岁，我不干，爹就恶狠狠得骂我，还小都快十六岁了，他比你大八岁，俗话说：要想发，离不开八，再多嘴，就打死了你！”未说完，她呜呜地大哭起来……”
　　
　　 <二>.丧堂逼嫁
　　 命运真是作弄人，真的想不到，小青成了“丧堂逼嫁”的苦命儿:一年前的一天，我们初三毕业活动结束，领了毕业证，我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刚到家门口，妈妈急切地对我说：“你的好朋友小青的爸爸得急病去世了”。
　　 “啊！”我大吃一惊。妈妈接着说：“他爸爸生病都很严重了，也没送医院，还请来巫婆治病，巫婆要他家人把小青爸爸在黑屋子关一个星期，巫婆说用神符和神水保佑他，就会度过难关，病一定会好，没想到七天未到，人已经撒手人寰……”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急匆匆地跑向小青家，要知道，小青多病爷爷已经80多岁，四个姐姐也都出嫁，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小青以后的命运会怎样？正想着，就远远看到她家门口有许多人，有人议论：“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快速走到中堂屋门口，听到小孩的哭声，拨开人群，只见一副灵柩摆在中间。灵柩前香的烟雾弥漫，燃烧的纸钱到处飘落，小青爷爷的身子靠在灵柩旁，嘴唇颤抖着……她的弟弟抱着他爷爷的大腿，哭个不停：“我要爹爹……”
　　 小青呢？小青哪去了？我用焦急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着……
　　 “冇，冇去……’
　　 “真的冇去！？”
　　 突然，从小青的房里，传来了揪心的哭喊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粗吼声。
　　 我疾步走进房里。啊！满房子人，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小青的妈妈躺在床上，小青无力地跪在床前，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瞪着一双可怕眼睛的人，他就是小青的堂叔。
　　 一会，小青转身抱住他的脚，哀求着：“叔，我求你，莫逼我了，冇去，我冇去呀！爹，这么早就离我们去了，爷爷有病，弟弟还小，妈妈身体也不好，谁来照顾爷爷和老弟啊！冇去，我冇出嫁”
　　 “冇去，叫你爹出不了中堂门！你既然是个孝子，今天就得嫁出去！”小青的堂叔不耐烦的训斥起小青来。
　　 “啊！这是真的？！”小青惊吓地站起来，猛一回头，正视着他堂叔。泪，沿着她苍白的脸，流到了哆哆嗦嗦的嘴唇上。
　　 “青儿，听话，女儿家迟早要嫁的，男方家催得紧，我们家现在有白事（丧事），男方家是冇肯再等三年，你去吧，世上忠孝难两全的，你去吧，只要你以后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我们，我也就心满意足啦。”小青的妈妈艰涩地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妈，我只有十六岁呀……”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哭死！冇时间和你们磨了，冇去，你们的事，我不管了”说完，堂叔忿忿地走开了……
　　 “青，我命苦的儿，来，让娘好好看看你，你去吧，我冇怪你。”说完就挣扎着，由两个人扶起来，用那粗糙，颤抖的双手，捧起了小青的泪脸……
　　 满房子的人都呜咽起来……
　　 这时，小青的堂叔，叔娘，媒人，未婚夫都走了进来。小青全身一颤，叔娘过来扯起小青的手，小青大喊一声“妈妈”小青的妈妈手无力地摇着……
　　 小青挪动着那艰难的步子，缓缓地朝我这边走来了，到了门口，一眼看见了我，便一把抱紧我，凄凉地说：“英姐，你来了……”泪，大颗大颗的落到我的脖子上。我的喉咙早就哽咽了，刚要说话，小青放开我，一个箭步跑到堂屋，和她的爷爷，弟弟，哭在一堆。她的爷爷颤抖地用手抚摸着小青的头发，颤音：“青青，好好做人……”
　　 “啊~”小青猛地站起来，从供桌下抓起一大把香纸点燃，插在供桌上，跪拜在灵柩前哭喊一声：“爹呀！我走了……”小青的弟弟赶快跑过来，扑到在小青身上哭喊：“我要姐姐……”
　　 人群中有的叹息，有的哭泣，许多人不忍心看下去……
　　 这时，媒人和叔娘过来了，他们搀扶起小青，走出了堂屋，走出了瑶寨的大门口……
　　 这难道是去做新娘？！
　　 我像木桩一样，站立在瑶寨的大门口，什么也没有说，唯有用模糊的双眼，望着他们远去，远去……
　　 泪，充满了我的整个眼眶，终于，沿着面颊，流了下来……用无神的目光看着他们翻过了对面那座大山，沉重的手久久地停留在空中……”
　　 后来，听小青的婶婶说：小青的新婚之夜，幽幽地哭了一个晚上，也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又回到了瑶寨，小青又出现在他爹的丧堂里……
　　
　　 <三>.三年后的偶遇
　　 “来了，来了……”一阵呼声传入我的耳中，伸颈一望车外，啊！到了，车到了自己的瑶乡，刚走到大院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小青！不对！她怎么会就有小孩了？
　　 这、这就是小青呀！
　　 今天，站在我面前的小青，已全然不像刚十九岁的女青年，看到她，你会想起祥林嫂:瘦骨嶙峋，眼神呆滞，脸无血色，头发蓬乱，多站一会儿就会，就会眼冒金花，昔日那甜甜美美的微笑呢?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纤弱的身子，一阵风来，定会把她吹倒，消瘦苍白的脸上，红晕早已消逝，长长的马尾已变成蓬乱的齐耳短发，昔日清澈明亮的眸子现在是那样呆痴，无神……
　　 “小青！”我惊喜地迎了上去。
　　 “嗯”她轻轻地，淡淡地应了一声。
　　 “啊……”我脱口而出
　　 “你怎么了？”小青见我发呆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你变了，变了，小青！”我大喊起来。
　　 “是的，英英。有法子叫我莫变？分家很久了……”“哇-----“她怀中的小孩哭了起来
　　 “小青，他是谁呀？”我赶忙问。
　　 “你还冇晓得，他就是——”小青见小刘背着那挎包过来了，便不说了。从那惊慌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隐隐含有一腔难以言喻的悲怆。
　　 “你们要回去？！“我急切地问。
　　 “是呀，她冇回去，家务事谁来做？”他老公说完，接过小青手中的孩子，径直走了……
　　 “啊——”我几乎要哭了。
　　 “英英，做家务养子女，已成了我的本分事，我不同于你，读书人，你命真好……”
　　 “不，小青——”我的喉咙被一团又苦又涩的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手中东西任其落地。
　　 小青走远了，我像木偶人一样站着，用无神的目光看着他们翻过了对面那座大山，沉重的手，久久地停留在空中……
　　
　　 <四>.一丝讯息。
　　 以后关于小青的消息，越来越少，从妈妈口中得知，小青又生了两个孩子，还听说她的身体很差很差，各种疾病缠身，我离开瑶乡开始工作，暑假回家休息，晚饭后和妈妈话家常，突然，传来小青妈妈哭声，今天是小青妈妈的生日，她哭什么？
　　 院子里的人都往小青家跑去，小青的妈妈哭着说，小青去世了？啊？
　　 本来，小青是回家给母亲祝寿的，但由于夫家与娘家隔得很远，又没公路，不能坐车，她一个人托儿带女，又背了很多东西，翻过了几座大高山，六月的天气也热，到了妈妈家，她帮妈妈杀好了鸡鸭，就对妈妈说：“妈，我感觉好累啊，我睡一会儿，吃晚饭了，就叫我吧。”晚饭熟了，小青的妈妈去叫小青吃晚饭，只见小青一岁多的女儿，在摸小青的脸，在喊妈妈、妈妈。不见小青回答，小青妈妈急了，一摸小青的鼻息，小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太累了，还不到30岁的小青，就因心脏病发作，走了，我欲哭无泪。她的夫家知道消息后，认为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因此要接小青的冰冷的身体回家，但农村的陋习认为，冰冷的尸体从大正门口或者从家门口经过不吉利，会带来霉运。后来听长辈门说，小青回去都没走大的正道，从瑶寨家门口的那条小溪，和一些平时人不太经过的小径，一直往她的的第二故乡靠近。小青因为是冷尸，不能进入夫家的中堂入殓，后来在他们大院的晒谷坪里，搭了一个简易棚子，办完她的的葬礼。在她三个孩子“妈妈”……的哭声中，小青就这样走向了天堂.小青真是命苦，连最后走向天堂的灵魂，也不安宁……
　　 今夜，繁星闪烁，小青孤身一人孤寂地呆在那黄毛岭上，给她做伴的，唯有那一盏摇曳的小油灯……
　　 在梦里，小青拉着我的手，嘴唇蠕动着，我要读书，我不想就这么早就出嫁，眼泪噙在干枯的眼眶里……
　　 （《苦泪》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写于1988年就读高二的时候，修改于2012年4月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