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小团圆(小说)
1
商老爷斜躺在烟房的椅子上抽着大烟,左右站着两个丫环,一个拿着扇子,一个端着茶水。迷离着眼睛,十分惬意。
这时,有个家仆走了进来。
“老爷,有位先生要见您。”说完递上半年拜贴。
商老爷接过拜贴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快去请他进来。”商老爷吩咐道。
不一会儿,仆人带着一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商老爷把他请到了书房,遣退了所有家丁,关起门来密谈。商老爷从前接待客人从未如此隐蔽过,这让夫人,下人们都大为疑惑。不一会儿,书房里发出了争吵声,这让所有人都不安,预感将要发生一些不平静的事。那位先生走后,商老爷跟无事一般,可脸上明明添了几条皱纹。
商老爷有一对儿女,大的叫力扬,小有叫力萍。他非常之疼爱他们,每逢过节他总要买好多礼物送给他们,尽管他们已经是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而儿女们也甘愿接受他的礼物,每当见到父亲给他们的礼物都会惊喜万分,尽管那些都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礼物,因为他们懂得,那是一个做父亲的心意。春节快到了,商老爷照常为儿女们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女儿见了礼物之后,惊喜万分凑到脸颊就是一吻。“谢谢爸爸!”儿子则在一旁望着他,眼睛有些湿润,眼神里尽是感激。
商老爷是扬州首富,只要去过扬州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有钱人肯定会有很多应酬,特别是在节期,总免不了有人拜访或是收到不得不去赴宴的请贴。而今年,他一概回绝,坚持要陪同家人去看戏。
看完戏之后全家一道出了戏院,商力萍走在前面。
“小姐,来个饼?”一个卖烧饼小贩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饼。
力萍望了望黄澄澄正冒着热气的饼,说:“看上去倒挺可口的。多少钱?”
“一文。”那小贩说。
力萍刚想掏钱,李妈走过来一把拉过她,说:“小姐,那东西怎么能吃?多脏!”
“没有啊!看上去挺干净的啊!”力萍说。
李妈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说:“小姐,你是金枝玉叶,行事作风都要有分寸。怎么能跟那种粗里粗气的小贩打交道呢?你这样,老爷会不高兴的。”
“她就是商家大小姐。漂亮吧?”旁边那小贩指着力萍对着刚刚卖烧给力萍的小贩说。
那人沉默不语。
那小贩继续说:“她老爸是扬州首富,谁要娶了她,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听说他们家的钱堆成山,都可以砸死人。”其他的小贩也开始议论起来。
“我听说他以前也是卖烧饼的。”
“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两天传得特别厉害。”
“有没有看报纸?都上报纸了。”
“我家卖烧饼都卖了三代,到现在还三餐无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卖的?”
“你还真以为他是卖烧饼发的?很多人都怀疑他的钱来路不明。这会,连侦辑队都在调查。”
商老爷就站在离小贩不远的地方,小贩们的谈话,他一字一句听得真切,心里是又气恼又羞愤。
可正在这时,刚好有个卖烧饼的把饼递在他面前。“老爷,来个饼?”商老爷正在气头上,他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滚开!”商老爷用力将他推开了,愤愤地杵着拐杖,上了车。心里暗骂道:这该死的烧饼小贩怎么都死不光?
2
“老爷,不好了。”一家丁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道。
商老爷,商夫人听到呼叫声,料想是出了大事,忙奔至客厅。
“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商夫人喝道。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夫人,不好了。侦辑队说老爷犯了案,这会已下令抓人。老爷,你快逃吧!”
商夫人一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有这种事?”
“慌什么?”商老爷撇了商夫人一眼说:“我商某一生光明磊落,我不信他们敢平白无故随便抓人。这世上还有王法吗?”商老爷这话虽铿锵有力,但无论谁都能看出他是佯装的。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商老爷料想是侦辑队的人,一抬头,果真看见一个身穿制服的长官走了进来,紧接着有十几个小兵闯了进来,站满了客厅。
待商老爷看清楚来人,顿时傻了眼。“是你。”
“是我。久违了,商兄弟,不,现在应当叫商老爷。”此人便是那日拜访商老爷之人。
“你就是新上任的侦辑课课长?”商老爷一字一句地说,一副不可置信地神情。
“没错。”课长挑了挑眉,极为神气地说。
“你,你究竟想怎样?”商老爷恶狠狠瞪着他。
课长慢吞吞地接过下属递上烟,叼到嘴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浓浓的白烟,露出一副极享受的样子。然后嘻皮笑脸地踱到商老爷面前。“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就不怕我办起案来铁面无私?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怎么说我也会给你留点情面,也不枉过去相识一场。”正说着,下属将一个本子交到了课长手上。慢慢打开,“你可知你犯了何罪?剽窃他人财物罪,贩卖人口罪。剽窃他人财物罪,按理应该没收其全部财产。贩卖人口罪嘛!这个,虽有些头绪,不过目前还在调查中。”
“这根本就是诬陷。”商老爷气得跺脚。“整个扬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商某人乃安安分分名副其实的生意人。不信,还可以到外边去打听。”
“我们侦辑课办案,向来是只认证据不认人。你是不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我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但我手上有证据,我就得依法办案。”
“你何来的证据?就算是有,我怕也是伪证。”商老爷不愧是商老爷,明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却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课长将嘴凑到商老爷耳边轻轻地说:“有没有你大概比我清楚。你该不会忘了吧?十八年前的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商老爷听他这么一说,气焰也减了一半,半响才说:“当日之事,你也在场,何来剽窃之说?”
“你敢说那不是不义之财?”
商老爷顿时哑口无言。
“再说你若没有当日那笔财产,恐怕也不会有今日这样大的产业?”
“胡扯。我商某人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过是我辛勤劳作的结果。你休想以此为由,从我这拿走一分一厘。你若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大不了我就按当日所得之数,慷慨全数送与你。”
“俗话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当日你拿一粒种子,种下这万贯家产,却想用一粒种子,赎你当日犯下的罪,岂不是笑话?再说我孟某人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岂会贪污你那点银两?我也不过依法办事。”
“话倒说得冠冕堂皇,钱若到了你手里,只怕是会不知不觉就到了你的口袋。”商老爷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商某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把财产交到你手里。”
“是吗?那真的抱歉。它现在已经到了我的手里。”说完掏出一大叠纸张,在商老爷面前晃了晃。
“你说什么?”商老爷的嘴唇开始颤抖。
“这应当是谢谢你的好管家,是他把你所有钱庄字据、房产地契送到了我手上。”
“管家,管家。”商老爷大声叫道。
“不用叫了。想必他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人说。
良久,方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家丁禀告说:“老爷,管家从昨儿出去之后就没见他再回来。”
商老爷听了之后,只觉得两眼昏花,四肢发麻,呆呆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商夫人同丫环忙扶他到椅子上坐下,一遍一遍地唤道:“老爷,老爷。”
“就算当年我家老爷曾夺取过不义之财,那又何来贩卖人口之说?”商夫人恨恨地质问道。
“敢问你家大少爷可是你亲生骨肉?”
“这……”商夫人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想必他为今日之事已预谋好久了,看来也只能实话实说:“当年我看他流落街头,实在是可怜,就……”
“这么说,不是你亲生的?”课长打断了商夫人的话,说:“我现在有证据证明他是拐来的。”
“你……”商夫人气结。
商老爷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罢了,罢了。”说完竟昏睡过去。
“老爷,老爷。”商夫人伏在椅子上哭道。
“怎么会这样呢?”课长假惺惺地作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本来是来抓人去定罪的,可现在这样子我们也不好抓人啊!算了,法律面前也得留三分情面,所有的一切就此一笔勾销。不过,我限你们在三日之内搬出这座宅子,不然,后果自负。”说完,带着属下们扬长而去。
商夫人站了起,顺手抓起一只茶杯朝他们的背影扔去,骂道:“你们这帮吃肉不吐骨头的土匪。”
3
此刻,商力萍小姐正与她的夫婚曾世熙漫步在西湖边上。
曾世熙见湖畔的桃花开得正艳,便折了一枝条送到商力萍手上,扬起手掌乐呵呵地说:“我曾世熙非力萍小姐不娶,如有违背誓言,必遭天打雷劈。”
商力萍一听,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用花枝条轻轻地敲了敲曾世熙的脑袋,大大咧咧地说:“你啊!到这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现在婚都已经定下了,想不娶都难。我啊!赖定你们曾家。”顿时花瓣像雪花一样飘落,美极了。
曾世熙一听,顿时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地说:“那么说,你商力萍这辈子是我的人啰!”说完竟兴奋地想一把把商力萍抱起来,打转,可周围的人太多,觉得不好意思,便跑到西湖边上,冲着西湖喊道:“商力萍今生是我的人。”
他这边一喊,周围路过的人不免多看他们几眼。商力萍顿时羞红了脸,在那红通通地脸上,却洋溢着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幸福与满足。
曾家虽不及商家富有,但在扬州也算是名门望族,再说两家在商业也颇有来往,再加上两人打小就玩到一块,感情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商力萍与曾世熙结合可以说是门当户对,珠连壁合。曾家也有一对儿女,曾世熙为大,还有一个妹妹叫曾世婉,小一岁,在几个月前与商家的大少爷商力扬定下婚约。
“力扬哥哥,你真的不后悔?”世婉站在力扬的背后轻轻地问,脸上布满忧伤。
“不后悔。”力扬的语气虽坚定,却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真的不后悔么?他也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不,事实上他也在努力做到不后悔。
“你跟春香的事我都知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在我跟她之间做个选择。”世婉的话音未落,力扬就扬起了手。
“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他谈谈地说,语气里透着无法克制的忧伤。
“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她。”世婉仍旧地说:“我不希望我的婚姻还没开始,就已经是个错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怕要是以后后悔了,对我,对你,对她,都将是莫大的伤害。”
力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在定婚之前,就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跟她,注定今生有缘无分。”
“也许有件事你并不知道。”力扬继续说。
“什么事?”
“其实我并不是商家亲骨肉。”
“啊!”世婉听了大为意外。
“我也是在无意间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我并非商家所生,他们却视我为亲子,这样的恩情,今生无以为报。唯一能做到的是,尽量少惹他们伤心。”
“那你不可能为了报恩而委屈你自己?”
力扬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世婉,字斟句酌地说:“能娶到像你这么端庄贤淑,善解人意的女子为妻,怎么能说是委屈呢?”
世婉微微地低下头,感动地落下了眼泪。
他们原以为今生在姻缘谱上签下了终身契约,孰不知在下一刻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刚刚立上盟约要相互到老,却在下一刻就要走向末路。这是天意弄人,还是姻缘搭错了线?
4
力扬,力萍还未踏进家门就看见这座宅子冷冷清清,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像是发生了重大事件。李妈在院子里打扫,见了力萍力扬,忙仍下扫把跑进屋里向商夫人禀告:“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回来了。”
商夫人听说两人回来了,一双哭肿的眼睛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力扬力萍料想家里出了什么事,忙奔到商夫人房里,见商老爷躺在床上,便问:“爸爸怎么了?病了么?”
“嗯。”商夫人抬头望她这一对儿女,满腔的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严重么?”力萍问。
“不严重。等会他就会醒。”商夫人答道。
“看过医生了么?”力扬问。
“看过了。”商夫人耐心地答道。
力萍力扬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总感觉商夫人有事瞒着他们。
第二天早上,力萍力扬早早地起了床,发现家里不但少了很多东西,连佣人也不知到哪去了。这是怎么回事?两人打算向商夫人问个明白,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商老爷商夫人的谈话。
“怎么都走了?”商老爷叹了一口气。
“就只剩下李妈,其他的都走了。”商夫人伤心地说:“李妈不走,恐怕是顾及咱们的情面。再怎么说她也在这做了十几年的佣人,连力萍力扬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哎!”商老爷重重地又叹了口气,说:“树倒猢狲散,世态炎凉。”说完大概是因为受了刺激,不住地咳嗽。
商夫人说:“这帮没良心的东西,人走了倒好,还把家里所有的首饰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我平常待他们也不薄啊!这叫我往后怎么办?”说完不住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