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逛过市场了，特别是和妈妈一起。
　　 以前给儿子教过一首英文歌《To market》,歌词很简单“To market, to market,to buy a fat pig，Home again, home again. Jiggely jig”。每次去市场就会想起这首歌，不禁想放声大笑。外国人的幽默，在中国一样适用。
　　 学佛以后，再没有买过活的生灵，当然，更不可能去买一头大肥猪。
　　 以前还偶尔去市场买东西。柴米油盐酱醋茶，我非神仙，哪一样都离不开。最近一段时间，妈妈身体比以前好了一些，家务几乎成了她的特权。而我，竟然再没插手过，也没陪她买过菜，逛过市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陪妈妈逛市场。一则浪费时间，二者，意见相左。每每买一件小小的东西，逛了东边还要逛西边，走了这家还要去那家。寻寻问问，挑挑拣拣，犹犹豫豫，最后竟然空着手回来啦。要依我，问价，付钱，想买啥买啥。几分钟能搞定的事情，非要花几小时甚至几天还搞不定。人说时间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种既浪费金钱又不要命的事情，我可不愿意陪着她发疯。于是几乎每次，都是吵一架不欢而散，各自回家。
　　 记得林清玄写过一篇散文，说是他的朋友从国外回来分家产，别的兄弟姐妹都分到了宝贵的财物，唯独他分到了最宝贵的妈妈。看到这，我禁不住潸然泪下，已经身衰力竭，成为累赘的妈妈，谁还会这么宝贵她？
　　 是谁用乳汁把我们养大？又是谁把我们日夜牵挂？可这份太过浓烈的爱，对羽翼已丰的大多数儿女来说，倒更像八爪鱼，束缚的时候多，舒服的时候少。我本已是翱翔长空的雄鹰，或者水击三千的鲲鹏，却要被人当笼鸡来饲养，当驽马来驭驾，简直就是焚琴煮鹤，薪桂折椒。
　　 很多人眼里，父母就是社会这个大江淘汰掉的泥沙，钢炉里冶炼出来的废渣，适合于被时代的车轮抛弃，碾轧。他们是秋天凋落的昨日黄花，是北风卷扫的遍地枯叶，是下雨时粘到鞋上的烂泥巴。他们只需要关上门，闭上嘴，任劳任怨，把世界留给大家。
　　 我大概是世上较少的能清楚记得母亲乳汁香甜味道的人，但那又如何？这些美好的记忆，像是熠熠闪光的钻石，点亮逝去的蒙昧岁月。但并不影响我对父母言语顶撞，态度蛮横。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漠视甚至轻视他们的存在，觉得他们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们思想落后，语言乏味，固步自封，唠叨琐碎。絮絮叨叨，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让人烦不胜烦。他们管天管地，管东管西，以为自己是天神，谁都离不开他。在一起耳提面命，分开了遥控指挥。像地上挥之不去的阴影，走哪跟哪，就是在梦中，也不要想着能彻底躲开他。
　　 家，在我眼里，有时候真是虎口狼窝，需要远远的逃离。
　　 四十不惑。人到中年，对很多事情开始有了自己的感悟和反思。蓦然发现生活的至味，不是浓烈而是清淡。山珍海味不如粗茶淡饭，绫罗绸缎不如蔽衣陋衫，高朋满座也许不如亲情一片，远走高飞倒不如绕膝承欢。
　　 终于肯耐下性子，陪妈妈逛市场。说真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之一。我不喜欢这种嘈杂拥挤凌乱肮脏的地方，更不喜欢那种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生活。我宁愿啜一杯白水，对几点寒星，任流年似水，壮志随风。我宁愿指月为饼诳饥肠，也不愿饫甘餍肥了残生。自认为自己活的比较有格调，不像他们，除了吃还是吃。
　　 陪妈妈出门，过马路。我能深刻感受到妈妈的温暖。那是久违的童年赖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感觉，像冬日早晨暖暖的阳光，洒了漫野满身。
　　 走进市场，一如往昔，嘈杂拥挤。看土豆，挑萝卜，拣白菜，翻豆角。妈妈不厌其烦，自得其乐。我也亦步亦趋，随声附和。据说，女人都是在这种琐碎的事情上得到宣泄的，这是一种很科学的缓解压力的方法。
　　 看着妈妈挑挑拣拣，我忽然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平淡生活吗？执光阴之手，陪着妈妈，在年轮里慢慢老去。日子在挑挑拣拣中变得温情细致，绵密婉媚。像那首熟悉的肯尼·基的《回家》，那悠扬的不断重复的旋律，像妈妈轻轻的呼唤，让人在旷野中不由循声追去……
　　 看了新市场还要去旧市场，看了蔬菜还要看看米面油，看了水果还要去问问调料，买了锅盔还要再尝尝麻花……原来，女人的心可以装得下整个宇宙，却装不下一个家。
　　 我和妈妈走着，看着，讨论着，对比着，哪一家好，哪一家差，哪一家新鲜，哪一家量大……
　　 时光从我们身旁暖暖流过，不焦不躁。日子就这样细细渲染，如诗如歌。生活的至味慢慢回归，原来最纯最真的，不是茅台西风，香槟干红，而是一杯什么都不加的白水。它可以苦可以甜，可以浓可以淡，可以缤纷如虹霓之七色，可以沉静如亘古之黑暗……
　　 如果可以，我倒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妈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