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散文】西夏王陵废墟中的辉煌
西夏,公元1038年—1227年,崛起于我国西北高原上的一个强大的党项羌族人的封建王国,正式立国一百八十九个春秋。
天际雁鸣云天,鹰击长空;高原花开花落,草荣草枯,记录了这个古老王国曾经有过的惊天动地与辉煌灿烂;抒写了大漠草原上曾经有过的轰轰烈烈与流光溢彩。前有北魏、西蜀、东吴,后有宋、辽(南宋为金)、西夏,造就了我国古代史上先后的两个三足鼎立,一个是中原汉人内部的天下三分,一个是中原汉人与北方游牧民族的裂土分疆。前者占尽风光,留下了一部让人百读不厌、尊崇备至的《三国演义》。北魏、西蜀、东吴存在时三足鼎立,走进历史平分秋色。而后一个三足鼎立则截然不同,宋、辽以及后来的金,在那部贯穿着封建统治者意图,歌颂封建统治者功绩的《二十四史》里,都占有一席之地,而西夏却没有得到这分荣光。曾经气壮高原、风起云涌的一百八十九年,称霸一时、雄踞一方的强大王朝,历史残酷得几乎不近人情,冷漠地从它身边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没有驻足,也没有注目,把一个曾经风雷激荡的北疆王国,遗失于岁月的寂静一角。贺兰山下,千里沃野,只有一片沉渣废墟,几处残垣断壁,陪伴着历尽风吹雨打的陵园和几垒斑痕累累的土冢孤坟。面对年年岁岁的春风秋雨,面对周而复始的夏日冬雪,苍凉的陵园与寂静的古墓,像是依旧在无怨无悔地缅怀那些昔日的辉煌,又像是还在滔滔不绝地向着青天,向着平川,向着“一岁一枯荣”的鲜花芳草,向着岁月既匆匆忙忙又悠然缓慢的远去脚步,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早已成为往事的成败与兴衰,那些不再的辉煌与暗淡。是不是也有一腔委曲,甚至愤慨,没人知道。
蓝天白云下的北国秋色,诗一样抒情,酒一样醉人。我有幸沐浴着秋天的阳光与爽朗的秋风,走进历尽沧桑的西夏王陵,走进废墟中的西夏王国,寻找断垣残壁下的文明碎片与冷却凝固的历史辉煌。或许,出于普通游客的猎奇心理;或许,出于千年后人的思古幽情,更或许出于对上下五千年的一知半解,让我在这满目秋风落叶的陵园里寻寻觅觅,独自徘徊;在这高矗的大墓前驻足停留,沉思遐想。
西夏王陵,神秘的奇迹,号称“东方的金字塔”。它位于银川市西三十公里外的贺兰山东麓,是西夏王朝的皇家陵寝之地。从西夏基业的始创者李继迁,到继承者李明德,到正式立国开疆的李元昊,以及以后的历代君主,除了最后那位亡国之君的陵墓尚未得到证实之外,所有的君主死后,都一前一后地集聚在这方圆五十多平方公里的陵区之内,生是一家人,死也一家鬼。
秋风瑟瑟,落英缤纷,寂静陵园,斜阳荒冢。党项羌族人建立的西夏王朝,距今已逾千年。公元1038年,李元昊在祖父李继迁和父亲李德明留下的基业上正式立国,号西夏,定都今天的银川市,当时称为兴庆,年号天授礼法延祚。这一年,赵宋已经立朝开国七十八年。但是,在这时间已不算短的七十八年里,赵宋王朝不仅没有灭掉另一敌手——辽,而且还让一个由清海湖畔西迁而来,原本并不强大的党项羌族部落,鹰一般地崛起于大漠草原,成为了北部草原大漠上继契丹人建立的辽国之后,又一个直接威胁宋王朝的强劲对手。
李元昊,党项羌族人的天之骄子,北魏鲜卑族拓跋氏的非凡后裔,他既是大漠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更是大漠蓝天下翱翔的雄鹰。《辽史》《金史》《宋史》称他少年英俊,神态刚毅,英气逼人。既善骑射,又具文才,通汉文,识藏语,懂佛学,善于思索,长于谋划。这一切,既来自于先天赋予,更得益于后世磨砺,帮助他成为一位文有韬略、武有谋勇的奇才与英才。“英雄之生,当王霸耳!”北宋陕西边将曹玮惊叹他“真英物也”,并且预见他日后必为宋之边患。
李元昊二十四岁称帝。称帝前曾率兵大败河西回鹘,展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称帝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勇猛与智慧,在祖、父辈的基础上,不仅让众多的党项部羌族落归于一统,而且也让其他族群部落或大小王国先后衰败下去。鲜卑、土蕃、回鹘等与其父、祖有过或战或和、或亲或疏的微妙过节,但在多数情况下却貌合神离,即便有过“同床”,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异梦”。而一个肯定的历史事实是,李继迁、李明德父子苦于势力不济,总体上保持了与他们的和睦相处,因为还不能够彻底征服他们,更况且面临共同的大敌——赵宋。
李元昊称帝伊始,一改父、祖“重文轻武”的对外策略,打得这些部落势力,要么无力招架,选择归顺;要么望风而逃,远走荒漠。制服了同处于草原大漠的其他游牧族群,就等于安定了自己的大后方,解除了父、祖有过的后顾之忧,那么向南占地拓疆,自然也就成了李元昊施展英雄才华,实现宏图抱负的必然之举。于是,他开始公开向中原赵宋王朝叫板。
李元昊称帝之前,他的父、祖虽然也称帝号国,但那只能是一种准国家,一种准朝廷,需宋册封,向宋称臣,类似今天的殖民地国家或非殖民地的附属国。李元昊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致书赵宋,宣告独立,自称“崔嵬氏”,去掉唐朝赐的李姓和宋朝赐的赵姓。两年后的公元1040年,马背上的李元昊一声令下,战车辚辚,烈马啸啸,与赵宋的战争全面爆发。从1040年到1042年,经过延州、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战,虽然西夏也打得筋疲力尽,人仰马翻,但怯战的赵宋王朝更是无心恋战,决定罢兵议和收场,议到1044年签订和约。从战争打响到和约签订,四年时间就大功告成了。
三次大战过后,李元昊几乎控制了整个河套地区。疆域拓宽了,势力增强了,社会经济结构也由单一的放牧牛羊,转变为与农耕种植相结合的农牧经济形态,为后来党项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迅速同化,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更为后世子孙的继往开来,奠定了更加雄厚的政治、经济、军事以及社会基础。原本偏安于青海湖畔的西夏,至此已经成为了“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依贺兰山为固”的强大帝国,拥有今天的宁夏与甘肃大部、内蒙西部、陕西北部、青海东部、新疆东部及蒙古共和国南部的广大地区,国土面积达到八十多万平方公里。前期它与北宋、大辽争雄角逐,中、后期则与南宋、金三足鼎立。“三分天下居其一,雄踞西北两百年”。这既是后人对它的赞美,也是真实的历史事实。
一个放牧于青海湖畔的游牧部落,党项羌族一脉,能够在岁月的风云变幻中顺势而起,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既有天时,也有地利,更有人和。而这一切汇到一起,或许就叫着天意。
西汉以后,我国历史经历了东汉末年、三国、魏晋南北朝前后近四百年的战乱与分裂。在这长时期的社会动荡之中,北方辽阔草原与苍茫大漠上的许多游牧部落,随着自身势力的缓慢增长和游牧生存的客观需要,趁中原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封建政权忙于相互厮杀吞并、无瑕他顾之机,不断地向南迁徙。而在漫长的迁移过程中,原有的部落或自行消亡,或逐步壮大。到了魏晋时期,羌的分支鲜卑强大起来,其中拓跋思恭部异军突起,成为西夏最早的前身。进入隋、唐之后,由鲜卑一支演变而来的党项羌人,渐渐成为了相对独立的强势部落。李元昊的祖父与父亲,都无愧是草原大漠上的英雄人杰,他们审时度势,以臣先事唐后奉宋,息烽火,罢兵戎,通互市,彪悍强壮的党项宝马献给唐、宋皇帝,卖与唐、宋大军,换取唐、宋皇帝们笑逐颜开,龙心大悦,先后赐予皇姓。如此一来,原本血缘上风马牛不相及,地域上相隔千山万水,生活习俗上格格不入,相互关系上亦水亦火的心头边患,角逐对手,纵身一跃,就成了赫赫皇族,不仅为自身的存在与壮大,赢得了更加广阔的回旋空间,更为日后脱离羇绊提供了先决条件。这种知退进、识守攻、坐待时机的深远谋略,不能不为今天的人们倍加赞赏。小不忍,则乱大谋,草原上的李继迁、李明德父子深谙此道。但是,宋、辽、西夏以及后来的金,又始终都处在一个微妙的“大三角”之内,既离不开,也摆不脱。历史既成全了他们,也作弄着他们。或许,这才叫精彩。
辽与西夏以及西夏的前身,都是诞生于西北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唐末五代十国时期先后建国立号,国家的基本框架已初步奠定。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对于乘中原板荡、群雄争霸之机而崛起的部落与王国,在本质上一直视为“逆贼”,因为他们不服王化,抗命不遵。但是,赵匡胤建国之初无力他顾,又只好坐视其大,等到局势稳定之后,辽与西夏都已成了烫手的山芋,尾大甩不掉了。然而,赵宋王朝始终也拉不下中原大国、真命天子的那张脸面,既示威,更施恩;既诉诸武力,更不放弃议和。这种软弱背后的摇摆不定的边防政策,又岂止北宋如此,南宋不仅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来,甚至变本加厉。在我国古代史上,北宋积贫,南宋积弱,北宋缺相,南宋缺将,早已成为定论。单从军事上看,在所有的对外战争中,宋败多胜少。这样的军事劣势,取决于宋自身军事体制中无法克服的致命弊端。
赵匡胤是依靠宫廷政变,推翻了后周取而代之,然后号令天下,统一中原的。但当了皇帝后,他的一块心病始终难除,那就是总害怕有人效仿自己,也给他上演一幕黄袍加身,所以天下一定,他就剥夺了跟着自己纵横天下、开国立业那一代名将的兵符军权,让他们或归隐田园,或当寓公,军队平时由文官管理,战时再临阵点将,带兵出征,所谓“出将入相”,由此就造成了军队管理上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滑稽荒唐局面。同时,他为了防止将帅临阵脱逃,尤其是防止他们聚众哗变,掉转枪口,每一场战役,他都要指派亲信出任监军,随军监督,让为将者既要进攻敌人,又要提防监军,背腹受敌。而手握上方宝剑的监军比明火执仗的敌人更加可怕,仗打胜了,监军抢功;仗打败了,监军推责,况且监军有权改变战略部署,有权阵前随机处死除主帅以外的任何战将,若是主帅不听任监军的胡作非为,监军奏上一本,当主帅的即便是保住了人头,也难逃牢狱之灾。杨家将的监军潘仁美,就是这一类典型人物,所以杨家军在战场上总是打得那么艰苦。这样的军事管理与战时体制,决定了两宋在战争中只能败多胜少,谁去也打不赢。就北宋与辽、金以及西夏之间的战争而言,宋也不是没有名将统军指挥,如杨继业与其子杨延昭以及寇准、范仲淹、夏竦、狄青、种世衡等人,都是公认的一代名将,但在战场上都没有惊人表现。杨继业打得弹尽粮绝而自杀。名将范仲淹镇守延州(今延安),与西夏作战虽然算不上败,但也只是守住了阵地,稳定了边界,并没有像西汉卫青、霍去病征匈奴那样长驱直入,乘胜追击,最终把西夏赶回草原大漠。
宋的虚弱本质,年少时的李元昊已经看在眼里,他曾经多次劝阻其父李德明改变以臣事宋、自取其辱的不作为状态,脱宋自立。继位之后,他立马大刀阔斧,一改惯例旧制,称帝建国。而此时这个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早已饮马黄河,放牧银川,进入了河套地区,社会经济已由单一的放马游牧与狩猎,进入到与农耕种植相结合的新阶段,社会结构由原始落后的酋长、首领统领下的家族、部落形态,走向了以皇权至上的封建国家形态。
此后,李元昊兴文字,仿汉制,推动着自己的国家与民族不断走向文明,走向强盛。但是,勇武英明的李元昊,推动汉化进程让他的国家与民族,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长进,却又回避不了不少汉人开国皇帝由英明走向昏庸的历史必然,宋、辽、金史都记载他“性凶鸷,多猜忌,峻诛杀”。也许,这样的性格特征,一方面造就了他必定能够沧海横流,力扫千军,开国立业,另一方面也造就了他必然严酷无情,杀伐失律,独断专行,荒淫无度。建国之初,为削弱以皇后为首的野利氏势力,李元昊果断地诛杀了妻兄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公元1034年,卫慕氏族的首领卫慕山喜依仗母后势力,密谋杀害元昊,事败,李元昊六亲不认,卫慕氏族人斩尽杀绝,母后也被毒药处死,继而又杀皇妃卫慕氏。从父(叔父)山遇惟亮、山遇惟永因不满频繁攻宋,同样招来杀身之祸。最让历史瞠目结舌的,则是公元1047年的宫廷政变。
自古英雄,爱江山也爱美人,当把敌人征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英雄们腾出手来,就开始征服女人,甚至一边征服敌人,一边征服女人,中原汉人如此,草原游牧民族也如此。李元昊身为西夏皇帝,同样风流好色,视天下美女,莫不吾之嫔妃。他与野利遇乞妻子没藏氏私通,生子谅祚,没藏氏之兄没藏讹庞因妹之得宠而出任国相。这一年的七月,李元昊为太子宁令哥娶妻没移氏,由于见没移氏貌美如花,于是就夺子之爱,据为己有,废野利氏,立没移氏为皇后,随即二人终日于离宫里寻欢作乐,朝政军机悉数委与国相决断。这事儿与中原唐玄宗娶杨贵妃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藏讹庞的妹妹与李元昊私通并生了一子,这位地下国舅爷计上心来,欲废掉太子宁令哥,改立外甥谅祚,若如此,不仅妹妹能够名正言顺地陪伴君王,时时龙床承幸,自己也将成为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在石榴裾摆动的背景下,处一人之下,凌万人之上,又岂止位高权重呀!强烈的权利欲望,推动着政治野心的迅速膨胀。于是,他利用太子与父亲有夺妻废母之恨,鼓动太子杀父。元宵之夜,利令智昏的宁令哥趁李元昊醉酒之际,闯入宫中,慌乱之中,挥剑削去了父亲的鼻子,然后逃出宫中,躲藏在没藏讹宠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