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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陷囹圄,千古奇冤诉无门;遇知己,故纸堆里渡时光。

作品名称:血缘      作者:舜卿      发布时间:2013-03-12 11:00:52      字数:6354

  
  第九章:陷囹圄,千古奇冤诉无门;
  遇知己,故纸堆里渡时光。  
  
  一个月后,军区空军保卫处的刘葆生处长受命组成军事法庭受理周志强爆炸案,他是一个老军人,在保卫战线工作了三十多年,曾是军区空军军事法庭的主审法官,亲手办过不少疑难案件,在军队司法界享有盛名。自从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的开展以来,地方砸烂了公、检、法,部队也合并到了保卫部门,实行了党的一元化领导,他这才当了保卫处长。作为周志强爆炸案的主审,他不敢怠慢,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吃透案卷是办好案子的基础,于是,他决定要认真阅卷,吃透案情。
  他接过周志强的案卷,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不可思议,这么大的案子,怎么才有这么薄薄的几页?他打开案卷,只见讯问笔录也只有短短的两、三页,心中就有了疑问。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开始了阅卷,发现讯问笔录中只有基本情况,通篇没有认罪供述,再查看证据,一条证据是军械库警卫战士的出入登记,记录了周志强五月二日到过军械库;另一条证据是叶红卫的证言证词,他提供了周志强曾跟他一起进过被炸的枪械修理车间,怀疑是周志强所为。除这两点之外没有一条过硬的证据,他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仅凭一些牵强附会的推理来定如此大案呢?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为了弄清情况,他提审了周志强。审讯一开始,周志强就大叫冤枉,他说家庭出身他不能选择,父母在文革中死去也是事实,但从来没有对组织上隐瞒,自己绝非阶级异己分子,更不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坏人,是地方各级组织选送到部队的革命战士,入伍两年多来,表现如何可问可查。军械仓库的爆炸案绝不是他所为,这个罪名是莫须有的千古奇冤,五月二日到过军械库是实,可那是叶红卫相邀去打靶的,并且是叶红卫硬拽着才进了弹药仓库的,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叶红卫形影不离,怎么可能去实施犯罪呢?
  刘葆生觉得周志强不像在说谎,说得也合情合理,心中更没有底了。为了阐明自己的观点,他向军区空军党委作了专题汇报,不想,他还没有汇报完,司令员就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刘葆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照你这么说,就你一个人英明?军区空军党委是草菅人命?空军党委是草包?吴法宪司令员也不如你罗?同志,注意你的立场!你这种倾向是极端危险的!同情敌人是对人民的犯罪!你懂吗?现在,我坦率地告诉你,这个案子是经军区空军党委反复讨论,报空军党委批准,吴法宪司令员亲自签批的,军事法庭审判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看在你是个老同志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你了,从现在起,你什么也别说了,赶快回到无产阶级革命立场上来,按吴法宪司令员的批示尽快结案!”
  刘葆生是个聪明人,一看司令员这架式,就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可是,自己是一个司法工作者,不能明知是冤案不据理力争而丧失原则。他更清楚,当前这种政治气候是不容许有自己的思想的,这两年因一两句话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的还少吗?前车之鉴他本该牢记,可他那遇事较真的犟脾气,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改不了的。司令员最后的衷告,并没有使他缄默,他有些激动地说:“司令员,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很感激您。可是,我是一个司法工作者,我的言行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不能明知是错案不提醒领导,领导也是人,不是神,领导的决定是根据汇报材料作出的,而我的结论是依据证据作出的,毛主席曾经说过:‘人的脑壳不是韭菜……’”
  刘葆生的话还没说完,军区空军司令员就猛拍了一掌桌子,厉声说:“刘葆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滚,你给我滚出去!”
  第二天,军区空军党委就把他列入了送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名单,罪名是与毛主席革命路线离心离德,反对无产阶级最高司令部的成员吴法宪同志。
  军事法庭的审判长又历史地落到乐良才的肩上了。
  对乐良才来说,审理周志强爆炸案是轻车熟路,当初这起案子本来就是他一手办的,现在再由他判决,连提审的必要都没有了。他一接手,就紧锣密鼓他筹备着开庭,经请示军区空军党委同意,确定了审判员和书记员,其实审判也很简单,由乐良才主持,到周志强的原部队召开了一个全场站军人大会,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把周志强押到舞台的正中央,审判员就宣布他的罪状,接着乐良才宣布判决书。
  乐良才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现在我宣布空法判字一九七一第007号审判书,周志强,男,现年二十二岁,汉族,初中文化程度,家庭出身黑五类,一九六九年隐瞒家庭出身混入革命队伍,现已开去军籍。混入革命队伍以来,常以变色龙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暗地里干着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每时每刻都在伺机破坏。一九七一年五月二日,以小恩小惠和不正常的老乡关系拉拢军械员叶红卫,而混进军事禁地军械库,当进入枪械修理车间时,趁军械员叶红卫不备之机,拧开手榴弹盖,将拉环系在上一箱手榴弹的箱底之上,五月三日上午八时许,军械股长王小平同志,在搬运修理车间的手榴弹和TNT炸药时,引发爆炸,王小平同志当场牺牲,造成震惊全军的特大爆炸案。鉴于以上的犯罪事实,周志强的罪行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现根据周志强的犯罪事实,本庭判处周志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待空军军事法院核准后执行!”
  周志强只觉得天昏地暗,心想:戏文中有个窦娥冤,人家窦娥是苦打成招,没想到在共产党领导下,也有如此千古奇冤,竟不要招供就能判死刑!老天啊!这是什么世道?!他悲痛欲绝,他认为自己死不足惜,但绝不能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他把名声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哪怕被他们打死,也不能容忍对自如此污篾。他忽然像一只发疯的狮子,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同志们,战友们,我冤啊!千古奇兔哪!……”
  他拼命地呼喊着,忽然一条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公审大会也草草收场了。
  乐良才将周志强押回了监号,临走时告诉他说:“周志强,你不是觉得冤吗?好呀!我给你七天时间,有本事你尽管上诉!”
  七天,对常人来说,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短短一瞬,可是,对周志强来说,也许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绝不会放过每一分每一秒!他请求看守的战士给他纸笔,看守战士听说了他的案情,心里是同情他的,只是因为受政治空气的影响,不能有所表现而已,帮他弄些纸笔,他们还是乐意的,不一会儿,战士们给他弄来了两本抄写纸,一支自来水笔和小半瓶墨水。他连夜写了一份洋洋万字的申诉书,第二天一早,他央求监狱领导转交空军军事法院。监狱领导也十分同情他的不幸,当即派专人直接送到了空军军事法院
  空军军事法院也是有名无实,也同砸烂公、检、法一起消亡了,现在军事法院的职能由保卫部一元化了,办案、起诉和审判一肩挑,当然,拍扳的还是党委。
  空军军事法院在收到周志强的申诉的同时,还收到了已被停职劳动改造的刘葆生寄来的情况反映,为了在规定时限内及时核准周志强的死刑,空军保卫部及时召开了专题会议,本来吴法宪司令员说要来听汇报的,临开会时来的却是他的秘书。他说:“吴司令员忙得很,他刚到林副统帅那里去了,没功夫听你们扯蛋,我也很忙,你们就提纲揭领地说个意见吧。”
  保卫部长不敢怠慢,宣读了军区空军军事法庭的请示报告和刘葆生写的情况反映。接着说:“我认为吴司令对这起爆炸案的批示是无比英明、无比正确的,对周志强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就是要坚决镇压!不枪毙不足以平民愤!不过,刘葆生是一个老司法,又是老红军,他对这起案子的看法还是有点道理的,再说犯罪份子至今还没有口供……”
  吴司令的秘书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罗嗦那么多干嘛?司令员说了,不就是那么屁大点事吗?说到底你们还是怕杀错了人,不杀就不杀,判个死缓吧!”他说完夹起皮包就匆匆地离开了。
  保卫部以军事法院的名义,下达了判处死刑缓期一年执行的批复,从此周志强便解押到卧虎山重刑犯监狱羁押了。其实卧虎山监狱文化大革命前是空军的一所通信学院,主要从事微波通信和光通信的研究与教学,对“五、一六”分子实行专政那阵子,各地监狱都人满为患,便将学院改成了监狱,专门关押二十年以上的重刑犯。关押周志强的监号原来是学院光通信教研室,阁楼上堆满了发黄的中外书籍,同监号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
  周志强自进来那时起,一直沉默寡言,从不与人搭话,除了睡觉就是写申诉材料,上至党中央,下到原来的连队,写了一份又一份,墨水都写干了好几瓶,发出去的材料犹如石沉海底,盼穿双眼也不见任何回音,他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同监号的干瘦老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就主动与他搭讪:“小伙子,想开点吧,这年月有谁跟你讲理?像你这样,人家没整死你,你自己就把自己给整死了,划不着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了命,总有一天可以重见天日!他们不是要我们死吗?我们偏不上他们的当!不但要活,而且要活出人的尊严来!其实,到这里来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你一样,都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迫害的。”
  “老伯,您也是被冤枉的?”
  “可不,小伙子,你听说过金泽民反革命集团案吗?”
  “知道,那可是空军第一大案啊!那么大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伯,难道您与那个案子有关?”
  “谁说不是呢?其实,我就是那个案子的‘罪魁祸首’”。
  “啊?!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泽民教授?”
  “大名鼎鼎不敢,金泽民就是小老儿,也许你也知道,我本来是空军通信学院的教授,去年夏天,我到一个部队的通信站给战士们讲课,当讲到太阳黑子爆炸对无线电通信的影响时,被当地造反派当作现行反革命给抓了起来,他们说我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说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你竟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太阳有黑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不容我辩解,当场就把我关了起来。后来,我这个事在全军闹得沸沸扬扬,有支持我的,也有反对我的,有相信科学的,也有无限上纲的,结果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没想到那些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的家伙们都是些白痴,竟把一个普通的自然科学问题说成是反革命纲领,把那些坚持科学的人通通打成了反革命,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反革命团伙的首领,被判了个死缓。真是可笑之极,那些不学无术的造反派不懂科学,我能理解,可那些所谓革命家,难道也是白痴?居然也无知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你说可悲不可悲……”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金泽民教授!我拜读过您的《同轴电缆传输解析》,您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千古奇闻啊!古有哥白尼,今有金泽民……”周志强一阵感叹之后,也向金老讲述了他的冤案。
  也许是投缘,也许是同病相怜,这一老一少很快就成了忘年之交。
  当金泽民听说周志强是载波技师的时候,更是欣喜万分,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才学有了用武之地。本来他有些悲观,自己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又不好,加上那些别出心裁的折磨,说不准哪一天就见阎王去了,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肚子里的那些激光通信的理论,后继无人啊!现在上天送来了一个周志强,怎么叫他不欣喜万分呢?他语重心长地开导说:“志强啊,也许是咱爷儿俩有缘,要不老天怎么把你我安排在这里相会呢?你年青,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别看他们现在闹的凶,照我看,他们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乌云再厚也不可能永远遮住太阳,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冤案终归是冤案,总有真像大白的时候。既然他们把你弄到了这个地步,就绝对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别指望他们会良心发现,申诉是瞎子点蜡,不申诉,日子又难打发。你是刚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这里关的全是死、缓、无,他们就是要用时光来消磨这些人的意志,用时光来剥夺咱们的生命,你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就这么呆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不是比杀你还难受吗?当然,这只能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得逞!他们要我们度日如年,我们偏要过得有滋有味!这几天,我发现你是一个聪明好学的年青人,将来一定是个栋梁之材。孩子,你要知道,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阴影是掩盖不住真像的,他们可以剥夺我们的生命,可以剥夺我们的公民权利,却无法改变我们的信念!一个人只要信念还在,生命就永不止熄,即使他们剥夺了我们的肉体,精神必将永存,虽死犹生!如果没有了信念,即使心脏还在跳动,也不过是一堆行尸走肉,即使血还在血管中流动,那与阴沟中的赃水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是什么?是特殊材料和坚定信念组合起来的战士,是那不惧风吹雨打,不惧酷热严寒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黎明虽黑,曙光就在前头。别看他们闹得凶,物极必反是客观规律,他们也不能例外。别一天到晚像霜打了似的,把精气神提起来!经过这些时的观察,我发现你是一个有信念、有理想、有抱负的孩子,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会看错人的。孩子,人这一生是不会一帆风顺的,古人早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予斯人,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就把这欲加之罪当作是对自己的磨砺,把牢狱当作熔炉,把强加于你的刑期当作给你深造的机会吧!与其让那比黄金还珍贵的时光白白地从身边溜走,还不如利用这个大好时光去武装自己,去给自己充电,自古以来那些仁人志士都是这么做的,你也可以,并且一定会更有成效,你不仅聪明好学,而且还有我这个光电通信专家的指导,从现在起,咱爷儿俩就把这监狱当成学堂,我把平生之学悉数传授给你,既可造就国之栋梁,我也可以后继有人,同时也打发了时光……”
  周志强想想也有道理,古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一身清白,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听了金老的一番话,心情顿觉豁然开朗。是啊,历史上不是也有在监狱中自学成材的志士吗?何况还有金老这样知名的教授指导呢?他霎时忘掉了冤屈的烦恼,忘掉了身陷囹圄的痛苦,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双膝跪倒在金老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大礼。
  金泽民晚年喜收得意门生,令他喜不自禁,他让周志强爬上阁楼,把上面的书全部放了下来。别看阁楼不大,书放下来,竟堆了小半截屋。看守的战士觉得不可思议,都判了死缓,还读什么书?学了到阴曹地府去用吗?他们把这事报告给监狱领导,监狱领导也很纳闷,不知道这一老一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忙跑去作了一次仔细的检查,发现那堆发了黄的书尽是些高等数学、电工学教程、无线电学教程、微波通信原理、光学、激光研究、光纤探讨之类的书籍,全是些看不懂的天书。他们见没有涉及政治的,也懒得去理他,心想,只要他们不闹事,不每天写申诉材料,不给监狱找麻烦,就该烧高香了,看就让他去看吧!
  金泽民拟了几道摸底试题,有高等数学,也有电工学、无线电学和光学的基础理论,他要对这个得意门生心中有数。通通测试,发现周志强的电工学和无线电学基础理论比较扎实,数学基础一般,光学还没入门。于是,为他制定了突击数学,主攻光学兼顾微波的教学方案。
  狱中大学因陋就简地开学了,一个用心教授,一个刻苦学习,地板就是黑板,没有粉笔就用水代替,没有纸张也用地板替代,师徒俩全用手指蘸上水,往地板上写,金老曾风趣地称地板是万能练习薄。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有一天周志强听到看守的战士在窃窃地议论着什么,便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只听到说“……林彪……仓惶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附耳对金老说:“老师,不得了啦!出大事了,他们议论说林彪仓惶出逃在蒙古摔死了……”
  金泽民似乎并不惊奇,淡淡地说:“死了好,死了个祸害!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脸上无肉是怪物,你不见他一脸的阴骘相?别看他平日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说到底就是口里喊哥哥,背后摸家伙的两面派!”他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志强,根据我的经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监狱里展开大批判的,我们懒得去管那些闲事,还是搞自己的事要紧。”
  周志强一想:也对,他死不死与自己何干?越是斗来斗去,越没有人去过问冤假错案,有闲心去打听那些不着油盐的事,还不如老老实实学点东西。从此,外边吵翻了天他也懒得去理他,一门心事用在学习上。
  金泽民对这个门生非常满意,他不但学习刻苦而且悟性也好,人说一点就通,他甚至是无师自通,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奇迹般地学完了高等数学、光学、激光和微波通信。当新的一年来临的时候,他的主攻方向已经瞄准了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光纤传输和激光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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