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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压箱碎字】父亲


作者:飘雪之滨 举人,371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68发表时间:2009-02-16 16:05:37

[1]
   关于父亲,我写下这篇忠实的文字,为一个由农民成为工人阶级者“树碑立传”,也为一个儿子保存将来献给儿子的记忆……梁晓声在小说《父亲》的开篇如此写到。
   只是,那是他的父亲,所有的文字,所有的记忆都是他写给他父亲的。
   读着文字,我有的只是羡慕,羡慕的是他竟然还可以写出那么多关于父亲的真实而生动的东西,而我,当提笔写下父亲这两个字后却再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
   是的,对于我的父亲,对于母亲眼中那个矮小而瘦弱的男人,对于他的印象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老黑白胶片电影,看着看着,最后连视野也是模糊不清的了。
   他死的早,我知道,他死时我甚至不记得任何事,所以对于他的样子,我是再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的。
   我八岁的时候曾对自己的父亲特别感兴趣,那时,那个男人已离开人世达四年之久,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对他起了兴趣,茶余饭后,我总是会向母亲打听有关父亲的事情,可是每每一提到父亲,母亲脸上的神情就会大变,我知道,对于母亲来说,我父亲一直是她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每次一说到父亲的死,母亲总是咬牙切齿地说活该,仿佛父亲的死真得是他活该似的。
   后来从街坊邻居的议论之中,我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是如何死的。
   他买了一辆小货车到处跑长途运输,有一天深夜,他开着车从蚌埠往家赶,路上开的急又跟别人抢车道,结果被迎面驶来的大客车撞上了,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连人带车粉身碎骨。
   听到这时,我浑身直冒冷汗,从没在现实中见过撞车场面的我却依然能够想像出当时的惨烈,我父亲的车甚至被那辆大客车直接碾到了车底,车轮,玻璃,方向盘,一切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了,还有我的父亲,被撞的一瞬间车窗上就沾满了他的鲜血,因为碰撞的力度太大,以至他的脑袋都和身体分离了,从断裂的肢体向外源源不断地喷出着鲜血,而我父亲,也顷刻间便生命剧终了。
   一种直逼心底的寒冷刺得我毛骨悚然,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血红,仿佛身临其境似的,给了我巨大的震撼。
   以至在日后的许多日子里,在我的脑海中,都会时时浮现出一些画面,那些画面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空虚而冰冷,壮丽而惨烈,我知道,那是我父亲用生命渲染的画面……
   [2]
   父亲的死很快便传回了家里,我曾问母亲,听到这个噩耗时她有什么反应?
   我的话勾起了母亲的回忆,她仰起头,似乎在用力回想当年的情形,抑或是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窘迫与难过,她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才低下头,平静地说了一句,听到那个消息时,我昏了过去。
   母亲昏倒在众人的怀里,我记不得那时的自己究竟在哪里,或是就站在母亲身边,或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总之,我还是一个孩子,什么都记不得,对于一切的一切,我都只能看一眼,然后瞬间之后又将其遗忘的一干二净,我咧着嘴巴笑着我自己的,母亲却不省人事。
   父亲的死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每个人都坠入了深深的失落与哀伤之中,要知道我父亲可是整个家族的支柱,他拼了命地赚钱,为了让家族的每个人都衣食无忧,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所以从这点来说,父亲真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
   顿足,捶胸,嚎声大哭,整个家族,每个人都已是泪水纵横。
   母亲醒过来之后立刻坐着我父亲朋友的车赶去了父亲出事的车祸现场。
   只是,母亲赶到的时候交警早已把一切都处理好,我父亲的尸首也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母亲又发了疯地赶到医院,最后在太平间里她终于见到了我父亲。
   父亲没有脑袋,浑身是血,一块同样粘满了鲜血的白布遮盖着他的身体。
   母亲像个木偶似得站在父亲身旁,她整个身体都颤个不停,是的,她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深处最无助的落空感,就像是心头的一块肉被人用刀子剜去了一般。
   母亲不敢去掀那块白布,直至现在,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已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恶梦之后一切又都会恢复正常,哪怕那个男人再不好,可只要他活着,生活就是好的。
   然而残酷的现实终究还是给了母亲最残酷的打击,她最终还是要面对这残酷的一切,就像她当初选择嫁于我父亲一样,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迫不得已。
   那双手像得了帕金森症一般,颤动的越来越厉害,甚至连拿东西的力量都没有了。
   母亲尽力保持着身子的稳定,然后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掀开了那块沾着血渍的白布。
   一具无头的尸体出现在了母亲面前,母亲看不到他的脑袋,断裂的颈部,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
   [3]
   可母亲还是辨认出了那就是我的父亲,自打与父亲结婚到生下我,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她完全熟悉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哪怕隔着再远的距离,她都能微微感受到他的气息。
   其实在没有掀开白布的时候她就已经确定他是我的父亲了,只是,她还是不愿意接受。
   有了孩子,家里又盖了新房,孩子也在一天一天地长大,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这样下去会一直很有盼头的,曾经,在七里张,母亲所梦想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可是现在,家中最最重要的顶梁柱塌掉了,要知道,一个家庭,若是没了男人,那生活该是如何的艰辛。
   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击碎了母亲美好的梦想。
   她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躺在病床上的那具无头尸体,她彻底确信那就是我的父亲,从他脚上穿的袜子再到他上半身穿的衣服,甚至连他手背上一颗黑色的痣,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似乎思想在一瞬间都紧随空气凝固住停滞不前了,以至她先是发愣发了好长时间,良久之后,一颗连着一颗的热泪由她的眼睛里破眶而出,再接着,眼泪越流越凶,最后,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不清……
   她的男人死掉了,那意味着,从此之后,她将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
   她用手摸着肚子,那已经略略隆起的肚子,那里面睡着的是我还未出生的弟弟,这是那个男人的第二个孩子,同样是个男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孩子又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了,她想。
   你怎么就能死了呢?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你怎么就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自己走了呢?
   寂静而空旷的太平间,到处都是死一般沉寂的气息,母亲越哭越凶,最后她身子缩下去,蹲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她用手抱着脑袋,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伴随巨大哭声的是一阵一阵急促的喘息。
   [4]
   撞死父亲的那辆大客车,司机也是一位中年男性,而且他与我父亲还是老乡,都是蒙城县城的,只是我家住在南关,他家住在西关,想想,也许这就是命吧,父亲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英年早逝了。
   父亲一死,苦的就是母亲,因为那时的我尚小,而且母亲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弟弟。
   能指望谁,指望我爷爷奶奶吗?父亲生前,他对整个家族的人都是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父亲死后,这些人立刻躲而远之,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我家的仇人,他们刚刚还是悲伤的,可是转眼间又变成了索要钱财的吸血鬼,他们置我父亲的尸首于不顾,即使医院方面的人已经提出要将死者转至火葬场火葬的要求。
   可是我的爷爷奶奶,可是我的大爸二爸们,他们却不这么做,当我母亲哭,当我母亲绝望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开始和撞死我父亲的那个司机讨论赔钱的问题。
   对方说,我父亲违反交通规则,也怨不得他。很明显,他不愿意出钱,撞死人怎么能不赔钱,撞死的可是人,不是猫啊狗啊之类的,这是我爷爷奶奶大爸二爸的观点。他们由刚开始的谈判转为声音越来越大的争吵,医院大厅的天花板几乎都要被他们的争吵声震出一个硕大的窟窿出来。
   哭够了,哭干了,没有眼泪再流了,母亲便不哭了,但她依旧坐在地板上守着我父亲的尸首。
   她想起一年之前,一年之前她和我父亲还各自推着一辆煤炉车满大街小巷地到处跑着去卖烤红薯,那样的生意固然是小本生意,可是赚钱赚得也安全,只是累了点。
   靠卖烤红薯积攒下来的钱,有一天,父亲突然就决定要去买车跑长途。
   父亲将家中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母亲拦住他,她不许他去买车,在母亲看来买车跑长途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别说钱了,就是人也回不来了。
   可是父亲不听,无论母亲怎样口干舌燥地劝,他就是不停,他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你一个女人说话算个屁,老子要干什么还由的着你管,而且我父亲的脾气是天生的牛脾气,你不让他干他还偏干。
   我就不让你去买车,我宁愿不要钱也不让你去买车。母亲站在父亲面前拦着父亲。
   臭女人,你让不让开!父亲很恼怒,然后他一巴掌重重地将母亲扇倒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5]
   父亲铁了心地要买车,谁也拦他不住,母亲也没办法,她太了解我父亲的脾气,我父亲要干的事,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于是母亲只能一边伤心一边替父亲祈祷,但愿别出什么事。
   父亲花二千块钱跑到汽车市场买了辆小型货车,他正式下定决心给人去跑运输。
   买来车后父亲又不会开,没有人教他,他便自己学着开,将车弄到一块空旷的地方,天天就一个人摸索着试着开来开去,如此一来两回,还真让他摸索会了。
   半个月后,父亲正式学会了开车,为了检验自己的开车水准也为了壮胆,他特地将车开到马路上,绕着县城开始跑,母亲说,你父亲是个急性子人,干什么都图快,所以车开得很毛,速度快得甚至都能飞起来,是个人的话远远地看着我父亲开车都会害怕,他不按喇叭,见到人都不减速,直至真得快要撞到了才猛得一踩急刹车。你父亲第一次开车上街就差点把人家的孩子给撞了。母亲说。
   经过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试车之后,父亲更加确信自己的确是开车这方面的料。
   他开始了自己的宏伟大业,两年之内小车换大车,三年之内要成为一里丁的暴发户。
   告别我母亲,父亲便出发了,他要天南海北地去跑,为了生计,为了整个家族每个人过得更好。
   他不知道,因为他开车,我母亲开始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不知为什么,打父亲开始买车起,母亲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开车虽赚钱,可是却是一件危险的活儿,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可父亲不听,他从来就觉得自己是对的,所以母亲千叮嘱万叮嘱,父亲都会将它当作耳旁风,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扔,父亲一走,成天提心吊胆得就数母亲了,有时父亲晚上跑车不回来,母亲便一夜睡不着觉,直至第二天父亲完完好好地回到家,母亲这才能放下心来。
   [6]
   千叮嘱万叮嘱可你父亲就是不听,话不打嘴边来,买车一年后你父亲便出了事。
   有时为了发泄自己的愤怒母亲便用活该两字来形容父亲的死。我知道母亲其实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表面上怪父亲这怪父亲那,其实只是心里抹也抹不掉的伤痛作用的结果,父亲一死,她整个人便坠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都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天塌了,地该去何方呢?
   你就要赔钱,要赔我们家很多钱,是你撞死了我儿子!爷爷奶奶的声音很高很高。
   母亲瘫坐在太平间里,她神情呆若木鸡,父亲死了,她也没了活的欲望。
   再后来,交警来了,通过调停,最后,那个司机赔了我们全家三千块钱。
   时为一九九零年的夏季,天气格外的闷热,爷爷奶奶拿到钱拒绝将我父亲的尸首火化,便找来一辆车连夜将我父亲的尸首运回了家,因为尸体搁置了两夜,再加上天气闷热,凝固的血渍与汗液混在一块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但即便这样,家族的人都不同意将我父亲的尸首火化,原因是按风俗人死后要留全尸方能得道上天的,若是一把火烧了,怕是连魂魄也要灰飞烟灭了。
   为了防止尸首的进一步腐烂,母亲到集市上帮父亲买了一具棺材,再用和好的面给父亲做了颗人头,这样父亲才算有个全尸,放进棺材里,将棺盖一钉,四个力大的汉子抬起来,便急匆匆地出殡下葬了。
   下葬当天,自早上起天气就是阴霾的,到了午时,忽来一阵大风,将柳树都刮得东倒西歪,地面上扬起了遮天蔽地的灰尘,大风过后,便是电闪雷鸣,片刻工夫,倾盆大雨破天泻了下来。
   本来父亲的死就使整个家族凄凄惨惨戚戚的,这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棺材后跟着的大批出殡队伍每个人都被大雨淋湿了全身,我与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穿一身白衣,额头上也系着白布条。
   那时妈都没眼泪可以流了,泪水都流光了,最后是天代替妈妈流了泪。母亲说。
   我尽力去回忆当年的情形,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看过别人家死人时的出殡,我大致也了解了那么一个过程,便联想到当年,母亲用手搂着我的肩膀,她虽没有泪水再流出来,可是面颊上却有斑斑的泪迹。
   逝者如斯,一恍那么多年过去了,可是,时常,在我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那些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恍惚中,似乎我又回到了四岁那年,我走路屁颠屁颠的,母亲哭,我会用毛巾帮她擦眼泪,母亲说那时的我就有这么懂事,可是我记不得,我还是什么都记不得,我要靠别人的叙述去虚构那些记忆。
   父亲惨烈的死亡,母亲极度的悲伤,似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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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果一个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就应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生命就不再但属于自己。作为丈夫,要允诺当初的约定。作为父亲,要实现对孩子的养育责任。其余,任何情况,都属不负责任的表现。感谢来稿,期待下篇文字。诚挚编辑:無所顧忌【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2163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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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太阳        2009-02-16 21:03:56
  文章叙述的很平和,却很残酷.很显功底的一篇文章.问好作者!
等月亮
2 楼        文友:绝尘鹃鸟        2009-02-20 16:16:20
  有些记忆,永远在最深处。有些情感,永远无法磨灭。只需一个小小的支点,就全面崩溃释放出来……爱,是心底最真的光芒!
幽怨重生的鹃鸟,绝尘而去。留一片快乐在现在,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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