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公交遇贼
在板井巷的第一个夜晚,或许是因为离婚问题已经画上了句号,成为了过去;也或许是因为连续的心力交瘁后的稍许休息;也或许是浴室里那放肆的大哭和热水洗澡后的松弛,这一晚,雪莉睡得很香,很踏实,至少在与钟建华冷战的近一年来,她从没有感觉到睡得有这么舒服。
可是,这一夜,对于住在雪莉隔壁房间的温诚来说却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由于钥匙断在锁芯里,温诚用从钱奶奶那借来的榔头砸了锁,开了门,将行李放好后,就虚掩门外出买东西了。
温诚一手提着床上四件套和一床厚厚的丝绵被,一手提着一个塑料桶,桶里装着洗漱用品和几袋方便面,当然还有一把小锁。提着购买回来的东西从超市回到租处,天已经完全暗了。
进房后,温诚将所买的东西轻轻放下,从右边的裤袋中掏出买回来的小锁,然后又从塑料桶中拿出来一把十字起子和门扣,小心翼翼地安装起来。
好不容易装好门扣,温诚将门锁上打开,再锁上再打开,来来回回弄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完全放心,才进入房间,将房门关上。
铺好床后,温诚本想吃方便面的,可是发现自己忘记买开水瓶了,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没有必要再去打扰钱大娘了。算了,饿,就饿一顿吧,就算是对自己的一次惩罚。
躺在床上,温诚仰望着灰旧的木质天花板,呆呆的,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的,中国的法律竟然可以干涉他的婚姻自由。作为法院,你只需要裁决离婚即可,自己都同意净身出户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婚姻就好比两个人达成了生活在一起的协议,而结婚证书就好比商家之间的合同,既然双方发生了矛盾,而一方又不愿意继续履行合同了,那就协商终止合同即可。对于结婚后的附加产品——孩子,谁要就判给谁,另外一方支付孩子的抚养费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非要限制双方不能离婚,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还有一点,他也不明白,韩珍琳既然不同意离婚,干啥要经常与自己吵架呢,这很让自己经常性地郁闷。或许自己跟韩珍琳结婚就是错误,不是韩珍琳昏了头,而是自己昏了头。一个农民的儿子干嘛要娶城市当官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癞哈莫想吃天鹅肉。这下可好,天鹅肉是吃了,可是就是吞不下呀。弄到现在,双方都生活得很不舒服,面临离婚的结局。如果自己娶的妻子是陈娴,至少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因为陈娴是爱自己的。如果两人结婚了,是不是也会有一个女儿,或者也有可能生的是一个胖小子。现在,陈娴生活在哪座城市呢?生活得好不好?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了,也应该有孩子了。
“唉!”想到这,温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婚,现在想离又离不成;家,离开了就不想再回去,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女儿。女儿的名字还是韩珍琳取的,自己本来给她取了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可是韩珍琳不同意,非要在他和韩珍琳名字中各取一个字,于是就有了女儿现在的名字——温琳诚。这名字听着自己就觉得别扭,好像跟自己是兄妹一样,哪像自己女儿的名字。
俗话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每次从幼儿园回来,女儿琳诚就要跑到自己的怀里撒娇,要自己让她骑高高。而今,自己会有一段时间看不到女儿了,女儿会不会哭呢?韩珍琳会不会对女儿乱发脾气呢?
想着,想着,温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
“啊呲!”“啊呲!”温诚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也许是买东西淋了雨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刚才没有盖东西小睡的原因,温诚感觉到有点昏昏沉沉的。
天亮了。
风住了,雨也停了,只是气温低了,这真是秋天来了,每一场雨后,温度都要下降好几度,看来冬天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雪莉睡醒了,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厕所就在浴室的旁边,当她下楼来到厕所旁时,厕所的门是关着的,里面已经有人了。原来,温诚一夜都没有睡好,可能是受凉了,一早就有点拉肚子,于是,天亮后就急忙往厕所去。
“咳!咳!”雪莉在外等了好一会儿,见厕所门还是关着的,就故意干咳了两声,算是提醒厕所里的温诚。
温诚有个习惯,就是上厕所爱看书。本来厕所里臭气熏天,有的人用抽烟来抵抗臭气,而温诚他不抽烟,就用看书来抵御臭味。一边蹲坑一边看书,不弄得腿脚发胀发麻,温诚是不会起身离开的。
听到门外的干咳声,温诚不得不迅速解决,很快他就拿着书出来了。雪莉看了温诚一眼,就急忙闪进厕所。
温诚也看到了雪莉,发现有点面熟,好像就是昨日在法院见到的那位女士,两人都是为离婚官司而去的,只是都忙于官司,根本就没有机会交谈认识,也没有想去相互认识。没想到,两人竟然机遇巧合,在这里又见面了。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正在离婚的男人,竟然租在了同一个房主的房楼了,并且是隔壁。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温诚心想。温诚回头看了一下厕所门,然后径直朝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当温诚拿着漱口杯、牙刷、牙膏和洗脸毛巾从房门走出时,正好看见已经上完厕所的雪莉也拿着相同的东西去洗脸,于是他小追了几步,紧紧地跟着雪莉一起下楼。
“哎!”温诚本想跟雪莉打招呼,但想到自己的女性声音,怕有些唐突,就把声音缩回了喉咙。
感觉到背后有人,雪莉回过头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华源区法院碰过面的那个男人。知道昨天有人在自己后面搬了进来,住在隔壁,没想到会是他。
“是你。”雪莉主动跟温诚打招呼。
温诚点了点头,说:“我叫温诚,温暖的温,诚实的诚。在师院教书”
雪莉听到温诚那女性化的声音,感觉有点好奇,就问:“你的声音一直是这样女性化的吗?”
温诚被雪莉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好奇的无礼,雪莉连忙道歉说:“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我天生就是女性化的声音,小时候因为我的女性声音,很多孩子都欺负我,他们还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诚妹子。”温诚经雪莉这么一说,反而轻松了,他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去。
温诚与雪莉边走边谈,他们很快就下了楼,来到了一楼的浴室。
因为只有一个瓷器的洗脸盆,洗脸盆的上方安装了一个水龙头。温诚和雪莉走到浴室的门口,都停止了脚步,谁也不肯先进去洗漱。
“我洗得很慢的,要很长时间,温先生,你先洗吧。”雪莉表示谦让,示意温诚先洗。
“女士优先,你应当先洗。”温诚同样很有绅士风度地,他说,“我也要很长时间的。”
温诚坚持让雪莉先洗漱,雪莉见推脱不了,只好说:“那不好意思,我先进去洗了。”
温诚伸手示意雪莉先进去,于是自己则站在浴室外等待。
“我姓王,叫雪莉,在制药厂上班,可是我们制药厂很快就要改制了。”雪莉一边洗漱一边跟站在门外的温诚聊自己的事情。
“哦,你的案子如何了?”温诚对改制一事并不关心,他问雪莉。
“判了。”雪莉边洗脸边回答,“自由了,一个人了,又回到了原点。”在说出这句话时,明显可以感觉到雪莉的伤感。其实到了现在,雪莉已经不可能回到原点了,匆匆而逝的时间已经让雪莉由一个清纯少女变成了小旭的妈妈了,她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的。尽管小旭判给了前夫钟建华,可是母亲对孩子的爱与牵挂是不可能会改变的。
雪莉拧干毛巾,搭在洗脸盆上端的水龙头上,然后开始梳理头发。雪莉的头发发质很好,黝黑发亮,秀发飘逸,盖过了双肩。
“你解脱了,我却还在围城里,法官不让离。”温诚站在浴室门口望着浴室内的雪莉说,“先耗一段时间再说。”
“能不离还是不离的好,离了孩子跟着吃苦。”雪莉像是在安慰温诚,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啊呲!”“啊呲!”喷嚏接连从温诚的嘴里打出,看样子温诚已经感冒了。
雪莉将头发用红色的皮绳扎好,又用素色的手绢在头发上扎了一个蝴蝶结,煞是好看。她拿着洗漱用品走出浴室,关切地问温诚:“是不是感冒了?”
“可能感冒了。”温诚走进浴室开始洗漱起来。
“昨晚你肯定没睡好,我在隔壁都听到你翻来覆去的声音。”雪莉在浴室门口对温诚说,“多喝点温水,对感冒有好处的。下班时,我从厂里给你带一盒感冒药来。”
“不碍事的。谢谢你。”温诚边挤牙膏边说。
“你洗吧,我先上去了。”说完,雪莉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路过钱大娘的房门时,雪莉看见钱大娘正在“天地君师亲”的神龛前虔诚地跪拜磕头。插在香炉里的檀香升腾袅袅的青烟,三个小火点发出微弱的红色光亮,照在钱大娘皱纹密布的脸上。
见此情景,雪莉没有跟钱大娘打招呼,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上班事宜。
每天早上的上班都很让人头疼的,挤公交车成了绝大多数工薪族的必修课。虽说宝庆市不是很大,也就分为华源区、开源区、正源区三个区,总计七十余万人口,资水和邵水将这座城市划分开来。雪莉上班的制药厂在正源区,要从华源区的板井巷坐公交车跨过资江桥才能够到达。制药厂的名字是宝庆市资江制药厂,是一家拥有四十年的国营企业。改革开放后,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因为观念转变不及时,管理跟不上,根本就不适应新形势下的市场环境,制药厂由盛转衰,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亏损严重,负债经营,已经资不抵债了。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市政府就有意将这个经营亏损较大的企业进行改制,但由于该企业退休人员多,在职员工也不少,政府没有足够的钱来进行改制,所以就拖到了现在。
雪莉挎着一个红褐色的女士包从板井巷出租房内走出,红褐色的袋子口被一根拉链封住。她来到位于板井巷与资江南路交汇的口子,正好遇上前去摆摊的孙家大嫂,就很热情地打招呼说:“大嫂,谢谢你家的被子,很暖和的。”
“这么早就去上班呀,昨晚睡得好吧?”孙家大嫂还是那么热情。
“很好,多亏你家的被子,谢谢你。”雪莉很感激地说。
“谢什么,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孙家大嫂拖着装着红格纹编织袋的拖车说,“我往天桥去了,我就在那摆摊。”
“好的,我也要到街对面去坐25路公交车了。”雪莉指了指对面的站牌说,“大嫂,晚上我来还你的被子,再见。”
“没关系,你用就是的。再见。”说完,孙家大嫂就往人行天桥方向走去。
雪莉来到25路的公交站牌旁,那儿已经汇集了不少等公交车的各色人群。去资江制药厂只能坐25路公交车,早上6:30分从公交总站发出第一班次,晚上9:30是最后一趟。
站在公交站停靠的站牌下,亭亭玉立的雪莉显得格外抢眼,不时招致男性色色的眼光。雪莉对那投射来的眼光根本就不加理睬,她不时朝公交车来的方向望去,由于自己的离婚官司,她有好些天没有去制药厂了,因为去也没用,制药厂处于停产状态,只有少数行政人员每天去上下班,守着那座行将倒闭的庙。
约莫等了十分钟,25路公交车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还不等公交车入站停靠,候车的人群就迫不及待地蜂拥而上,有跑向公交车前门的,也有跑向公交车后门的,深怕自己挤不上车。公交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司机,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停稳,车子的前后门刚打开,还不等车上的人下车,不少人就开始往车上冲,急得女司机不停地喊:“先下后上,前门上后门下。”
“挤什么呀!”一个女的尖叫。
雪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车门,一只手护住自己的挎包,好不容易也挤上了车,因为要坐到终点站——资江制药厂,挤上车的雪莉投币后就设法往公交车的中部挤去,好不容易她在公交车的中部站住了,她右手抓住公交车的吊杆,左手抓住旁边座位的后背,红褐色的包贴着自己身体的右侧悬着
车子徐徐开动,还有人在拍打已经关闭的车门,试图挤上车。但是公交车上人满为患,人一个挨着一个,连前后的车门禁止站人处都挤满了人。
公交车驶离停靠站后,女司机就开始加油、脚踏离合器,换挡提速,车子载着满满的人群飞奔起来。
女司机一边驾驶着公交车车,一边提醒着乘客:“没有买票车,请主动投币。”陆陆续续有乘客将1元的纸币投进司机旁边的投币箱。
“后面上来的有几位,请投币。”女司机继续提醒没有投币的顾客。
“我已经刷卡了。”后面一位女性乘客应答道。
“现在人多,挤不过去。”另外一位中年女性解释说,“到站时,我再刷卡。”
公交车继续往前飞奔。
“资江桥南有下的吗?”女司机再一次提醒乘客,见没有顾客应答,女司机就说,“没有,就不停车了。”
路过资江桥南停靠站时,女司机没有进站停靠,而是继续驾驶公交车飞奔,她甩站了。资江桥南站也有不少需要过河的乘客,有些乘客见25路公交车没有停靠,纷纷追跑上来,但是女司机一边摆手一边继续驾驶车辆前行,因为车上没有空间再装上几个乘客了。那些追上来的乘客见车子没有停,只好骂骂咧咧,悻悻地回到原处,继续等待下一趟25路公交车。
公交车一路飞奔,很快就驶过了资江桥,在资江桥北站停下来了。这一站是一个比较大的中转站,很多乘客都需要在这一站转乘另外的公交车,因此,在这一站下的乘客比上的乘客要多。但是,就是在这一站,也是扒手经常作案的地方,有的扒手也会在这一站搭乘公交车,寻找扒窃的机会。
车门刚一打开,不等车上的人下车,就有三名年轻的乘客往车上挤,装着要上车的样子。其实他们就是故意堵在车门口,给下车的乘客增加困难,趁机扒窃。当乘客下得差不多时,那三名年轻的乘客并没有上车,而是继续在站牌处伺机行动。
就在车子要开始,上来一名70多岁的老太婆,她抓住车门旁边的扶手颤颤巍巍地上了公交车,见有老人上车,坐在雪莉旁边的一名戴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给老人让了座。老人谢过之后,坐在了那眼镜男的座位上,眼镜男在帮助老人落座后,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雪莉的右边,雪莉用比较赞赏的眼光看了眼镜男一眼,然后就望着窗外。
下去了十几个人,上来了四、五个人,车内松了一些,但依然没有空座位,雪莉也和那些没有座位的人一样站着。
车子继续开动着,这时,站在车后半部分的一名比眼镜男年纪较大一点的女性走到雪莉的身边,轻轻拍了雪莉的左手臂,说:“咦,这不是老同学吗?”
雪莉侧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性,大脑在记忆区迅速搜索,她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就问:“我们什么时候同的学呀?”
“你忘记了呀,你再想一想?”
雪莉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你是……”
“我是春春呀,就坐在你旁边,下课后,我们还在一起跳绳呢。这些你都忘记了?”女人继续编造谎言。
雪莉被这个女人的话完全弄糊涂了,她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难道自己真的忘记了,莫非真的是自己的同学。
雪莉再次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自己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
就在雪莉和那女人交谈之际,眼镜男用一把医用镊子,很快就将雪莉红褐色包的拉链拉开了,并迅速用镊子将红色的女士皮钱包夹出,很快就藏进了自己的袖子,最后又悄悄地将包的拉链给合上了。尽管这一切做得是那样的敏捷和天衣无缝,雪莉毫无知觉,然而却没有逃脱另一名青年男人的眼睛,这一切他全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