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个半月后,秋忙了,母亲回了，回话给大姑姑，以属相不和为由明确了英子和大娃子的亲事。英子被派去外地替母亲照顾生病的姥姥。
　　 俩月后,英子姥姥离开了人世,英子回到了老家!
　　
　　 深冬，寒风萧萧，光秃秃的树枝偶尔咯吱一声被风吹断，山村一片荒凉。晚上山口村有电影，再冷也挡不住他们这些影迷，更挡不住英子。高个子大娃早就去电影场了，焦急的张望着……。英子和同伴们来了，电影场电灯灭了,电影开始了，大娃悄悄地拉着英子的手离开了电影场。走到附近的一麦柴垛后面，他们紧紧抱在一起……。此时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爱的火焰在迸发，两颗炙热的心在燃烧，此时大娃沸腾的血液提到喉咙眼上，他的热唇本能得导向她……他们滚到了地上，英子感觉是最幸福的女人……。心的狂跳过后，英子在大娃的怀里躺着，娃子不停地亲着她的脸蛋，倾不完的知心话啊！“想死我了！英子，我每集都偷着去老地方等你！知道吗？”英子感觉到了大娃热乎乎的眼泪。“我非你不娶，我们逃吧，跑得远远的，去南方，我们去那儿，挣了钱回来盖新房，开工厂，也让大家都富起来，我就不信山里人就没翻身的那一天，想我吗？”
　　 “恩，想！”……但是他们俩理智的僵绳一直紧紧拉着……。
　　 电影早散了，他们俩仍然沉浸在幸福之中……。
　　 “英子！”……。远处传来喊叫声，他们才如梦中初醒。
　　 “坏了，家里来找我了，你快跑吧！”……。
　　 “英子别怕！我等你！”
　　
　　 夜深了只有英子家的灯还亮着，母亲让英子跪在地上，气得浑身哆嗦，啪啪几个耳光过来，留下一道道手痕。“你丢人啊你！你让我的老脸往那搁啊！你大了翅膀硬了，我们村自古以来没像你这样的，你让我们披着狗皮出去啊！”英子妈越说越气，拳打脚踢起来。“你知道他家过的日子吗？冬天小兄弟四个盖着一床被子，你拉我拽的，冻得觉都睡不好，年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英子妈打着数落着哭着……。英子的爸、哥都死沉着脸什么话都不说。“以后你再去看电影，去赶集，我砸断你的腿让你拖着走！”大家都看着心疼着，流着泪，也埋怨着英子。二嫂忍不住了把妈拽到一边：“妈别打了，她以后不这样就好了，英子你去睡觉去！”“不行！不能饶她，让她在这跪着！”……。
　　
　　 以后的日子，英子脸瘦了，哪也不能去了，她天天想大娃，几次看到大娃在自己的大门前走过，但是没办法打招呼，她老想：现在新社会了，自己的幸福不能让别人来定。像二哥，翠花姐，柱子嫂他们有幸福吗？只是生活在凑和的家，山里人不能穷一辈子。她暗暗下决心：她要找机会，去找大娃，走得远远的！
　　
　　 腊月初八！雪整整下了一夜。早上雪停了，大地一片皆白，起伏的群山银装素裹，美丽极了！爸让英子到邻居借气棒，英子一听高兴了，拔腿就朝老槐树那路跑。父亲左等不来，朝后山一看，明白了！最后两位大哥又追了上来。英子傻啊！这样的雪地能跑掉吗！
　　
　　 房门关上了，妈让大哥把英子两手栓住吊在了梁上，其他人都在屋里看着，空气凝聚了，妈妈的脸气得苍白，找了根皮带下了死命令：“老大，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扔到野地去喂狼！”大哥犹豫着举起了皮带，但是舍不得落下，要出人命的！母亲夺过皮带，咬着牙抽下去……！英子的肉啊！一条红红的痕，一声声惨叫……。母亲一下一下抽着，闺女是娘的心头肉啊！疼在娘的心上，但是没有办法，祖祖辈辈都是要好的人家，继续下去，哪有脸出门呢！英子一声声惨叫着，棉裤开花了！
　　
　　 英子妈已经没有眼泪了，停下手，走出屋子站在雪地上木木地呆着，……。
　　
　　 （六）
　　
　　 屋内，爸坐在小木凳上眼泪横流啊，手卷的烟头快烧着发黄的中指了。大哥、二哥、二嫂他们几人站着抽泣着……心疼呢！家的宝贝闺女，谁舍得过点她一指头呢！英子也倔啊，怎么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大哥松绑，二哥拦腰抱住英子，他们俩把英子抬到内屋的炕上。三人不约而同地走到门外，一齐跪在了雪地上：“妈，别再打了，打我们吧！”大哥先开口。
　　 “妈，打我们吧！”
　　 “我这是遭了那辈子孽啊！打死她当没有这闺女！”英子妈苍白的脸更加严厉起来！“滚开！该干啥干啥去！”……小侄儿和邻居小军在打雪仗呢！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们……。
　　
　　 天黑了，吴大姑姑家红灯牌收音机响着，京剧《红灯记》插曲飘荡在院内……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这是她从部队带来的，是村里唯一最早的一台收音机了。这些日子她心烦呢！烦了就打开解闷儿。大娃已经来过多次了打听英子的情况。吴大姑姑偷偷到英子家门口去多次了，从没见英子的影子，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更不好过问！家丑谁能外扬呢！吴大姑姑心里嘀咕着：多么好的一对啊！多么真挚的情感，我一定要成全他们！狗狂叫起来，闪进一雪人儿，“大娃来了！路那么难走！看你浑身弄的！”
　　 “大姑，她啥情况了？”
　　 “不清楚呢！”
　　 “路真难走，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呢！”吴大姑姑连忙拿毛巾抚去大娃身上的雪！这时，收音机里又响起了刘三姐的山歌。吴大姑姑嘎然关了收音机，忽然眼睛一亮：“娃子，你不是会唱山歌吗？山歌会把你的心思传给英子”。
　　 “是啊，我笨！怎么没想到呢！”大娃拔腿就跑！山歌在寂静的山村响起
　　
　　 大雪满呀满山坡，阿哥想妹唱山歌。
　　 天寒需要多添衣，疼在阿哥心窝窝。
　　 想妹想得病儿缠，手拿香纸问泰山。（指当地的神）
　　 泰山话呀无么病，魂魄还在妹身边。
　　 天寒地冻雪封山，哥恋妹啊心相连。
　　 阿哥要妹心放宽，生生死死永不变。……
　　 歌声传得很远，山里人静静地听着。父亲开门站在院子里“唱得还真好！哪里的娃子啊，晚上在吆喝什么？”英子躺在床上，一天没吃饭了，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屁股疼得不能动。他听出了是娃子的声音，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又打湿了枕头！她心疼啊！天这么冷，山路这么滑，大娃这么喜欢他！英子的心更坚定了：娃子！我非你不嫁！二哥坐在内屋的门槛上，吧嗒着烟，眼里嵌着泪：英子的选择是对的！幸福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后悔啊！同村青梅竹马的兰子，给哥哥换来了媳妇，嫁给了比她大12岁的男人，结果跳河了……我那时为什么就那么胆怯呢！我要支持英子，实现自己的心愿！二哥随手槭灭了烟头！
　　 快过春节了，英子勤快地帮妈妈做着准备，她心情好多了，因为有个人在等着她，二哥在支持她。英子妈看着最近闺女的表现也稍微放宽了心，但是也秘密地紧锣密鼓地让亲戚给英子找婆家。
　　 大年初三，天空晴朗，是个走亲戚的好天气。英子姨想英子，多次捎信来。今天妈妈打发二哥陪英子一起去。他们俩吃过早饭就高高兴兴地上了路！英子激动呢！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要见到大娃了，太想他了！怎样表达自己对大娃真诚不变的心呢！她思量了一夜，在二哥的卷烟纸上用心写出了歪歪斜斜的四个字：“4在1、7”。这可是自己的杰作啊！自己从小就没有上过学，二十多年了数字还是父亲教的，“在”字是从春联上找的，纸条在口袋里装着，一定给娃子一个惊喜！英子美滋滋地想着，步子迈得更快了。
　　 上午九点，老槐树村春季造田动员大会开始了，村委大院座落在村的最东边，大院东西墙上红色标语格外耀眼：人民公社万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主席台设在村委办公室门口，摆了几张桌子，北墙上横幅标语：老槐树春季造田动员大会。村支书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其他支部成员位于两边，柱子爹、山子妈……支书站起来，挥动着手臂，慷慨激昂：“社员同志们！贫下中农同志们！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我们的口号是，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包子就下手……”。大娃子坐在最前排认真的听着，围着褐色围巾，戴着黄棉帽子，高出别人一头，很显眼儿。今天英子特意打扮一番：穿着绿色套袄卦子，青条绒裤子，红绒围巾，粗长的辫子上了头油儿乌黑发亮。她快步走到大娃子村口，听到喇叭里开会的发言声，就直奔村委门口，一眼就看到大娃子的背面，英子身子靠在村委的门框上，她不能喊，喊了会出大事，她希望娃子回头，她希望有人转头看她，她需要别人帮忙，但是没人回头，都那么认真听着，她等着，盼着……紧盯着大娃子的后脑勺子……。
　　
　　 （七）
　　
　　 一刻钟过去了，大娃一直没转过头来向后看一眼，大家也始终认真地听着：“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我们学他们什么？敢于和天斗，和地斗，和阶级敌人斗的精神！……。”英子听着，顿时也振奋起来：是啊！我们山区也应该变变模样了！大寨不就是很好的榜样吗，……。“我们大槐树村人民有力量！敢叫日月换新天！……下面有王二水安排以后的具体工作！”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英子的思绪：坏了！不早了啊！哥还在村外等着呢！心里急噪起来，去姨家路远啊，不能等了。
　　 她掂着脚走进会场，走到一位老人身边，凑近老人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大爷，麻烦你把这纸条传给大娃”。后一排还是有人看到了英子，“这么俊啊！”他们盯着英子，自言自语起来，一直目送她走出大门口，才回过神来小声的问“么事呢？老王？”
　　 “纸条！”
　　 “看看啊？”
　　 “往前传了！”
　　 “咳！狗剩看看！……”
　　 “看了！什么呢？4在1、7？”
　　 “哈哈笨呢！死在一起！”“哈哈！……”
　　 会场上一阵骚动。纸条传给了大娃。“大家笑什么呢？说得不对请你站起来说！别在下面乱嚷嚷！”村支书站起来制止，高举黄色的笔记本！“我是在上面开会学习，作了笔记的！不信谁来看看？”村支书还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呢！亮开了嗓门！“哈哈……”会场上一阵大笑。支书左右看了其他的几位领导，有的摇头，有的摆手，都莫名其妙呢！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4在17的故事在老槐树村家喻户晓了……。
　　 夜已经很深了，英子家的灯还亮着。英子在内屋熟睡着。她现在心塌实了，因为两颗心连得很紧，也因为无论怎样她都豁出去了，父亲坐在炕上吸着烟，紧皱着眉头。母亲坐在椅子上，在木烟盒里捏了一把烟叶放在纸上卷着，妈不吸烟呢！卷的很粗，然后划了火柴抽起来，很吸了两下，咳嗽起来。
　　 “不会吸就算了！不早了，睡吧！”英子妈把烟嘁灭躺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愁着呢！4在1、7的故事她听说了，打也不是好办法，这闺女真给家丢透人了！不惹她了。托亲戚给英子说了一婆家，虽然小伙子论长像不如大娃，但是家庭条件不错的。“今天是初九了，明天去集市买点布料，做点被窝去她大娘家偷着做吧！”英子妈悄悄凑在英子爸耳根说着。“18是出嫁的日子，等过了十五她姨来做英子的工作，看着英子娶！这事情一定要保密好，什么都不能马虎呢！”英子爸说着放下了烟袋，躺下了……。
　　 正月十一，吴大姑姑来到了英子的大娘家，自初一拜年后，以后三天两头的就来一次，这段时间好象听有人说英子找婆家了。其实就是打探英子的消息呢！看到大嫂的炕上放着一大包棉花，心里姹异：“嫂啊，这么多棉花啊！”“我给亲戚买的，我们这里的棉花好呢！”其实英子大娘也提防着，英子妈嘱咐过的。两人啦了会家常，吴大姑姑就走了，英子大娘送到大门口。吴大姑姑走出好远，碰到英子大娘家六岁的小孙女拿着瓶子打醋回来，吴大姑姑弯下腰抱起来：“好怪啊！我家有甜糖，以后我再来给你拿来，你奶奶家的棉花是做什么的？”
　　 “我奶奶说了，给英子姑做的，她快娶了，我奶奶说了，谁也不能说。”
　　 “真怪啊！什么时候你姑娶呢？”
　　 “奶奶说，上了蜡烛，给我照了耳朵以后！”！吴大姑姑明白了，怪不得几天心里老感觉有事情呢！急匆匆往家走去！……
　　 正月十四晚上天气骤然变冷，二哥屋里一片漆黑，一家人早早躺在了被窝：“咱妈这几天去姨家，怎么今天我听见好象在大娘家咳嗽？”
　　 “什么呢老二，你听错了，可能是你想娘了，娘说明天早上回来呢，过十五呢！”
　　 “不对！我去看一下。”老二穿衣出门，来到邻居大娘家栅栏门口，拣起一块小石头扔进院子，狗狂叫起来，大伯开门，一束光线
　　 透过来，英子妈在屋里坐着！老二看到了！心在怦怦跳着，回屋：
　　 “是娘！可能是因为英子的事情！”
　　 “对啊！看娘赶集回来挎一大包东西去大娘家！”
　　 “看来要把她嫁出去！情况危机啊！”二哥吧嗒着烟毅然去了吴大姑姑家……。
　　 正月十五晚上，山村鞭炮声响起，一对恋人有吴大姑姑和英子哥的帮助，悄然消失在夜幕中……。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一个山花烂漫的季节，大娃和英子领着一男一女回到了老槐树村。吴大叔白白的院墙上几个大红字清晰可见：热烈庆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老槐树更加婆娑了！大娃紧紧抱住老槐树热泪盈眶呢！他决心把去南方挣来的钱帮村民发家致富。……。
　　 如今，大娃成了老槐树村的村长，后山高楼座座，皮鞋加工厂、农副产品加工厂、生姜大蒜基地……。一条柏油马路从城里一直通往村中，小车客人往来不断，山村变样了！山里人变精神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