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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闻道龙标过五溪


作者:燃烧的火把 秀才,1725.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67发表时间:2013-03-21 13:31:47
摘要:龙标,即湖南西部重镇黔城,千里沅江从这里始名,以上称清水江。

唐天宝七载(公元748年),绿肥红瘦时节,诗人王昌龄因“不护细行,贬龙标尉”。他本立志于朝政,有心于安边,却偏偏怀才不遇,再度落难。消息传开,与他一样大志不为上察的挚友李白挥笔凝咽,大放悲声,声情并茂地写下了《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的千古名篇:“杨花落飞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龙标,今湖南西部的今洪江市、原黔阳县的黔城镇,史称“黔楚咽喉”。五溪,详指无考。也有说指的是沅溪、酉溪、雄溪、巫溪、辰溪,但至今尚无定论。湘西自古多山多水,境内溪流交错纵横,水源丰沛,五溪也许为一泛指。发源于贵州的沅江,一路波翻浪涌流到这里,五溪中的雄溪、巫溪以及渠江、舞水等众多溪河在这一带汇入沅江。于是,江面豁然开阔平缓,江水不再奔腾咆哮,载一河碎波细浪,缓缓向南流去。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正是这条大江,沟通了黔城与外界的联系,使这弹丸之地,成为了沅江中上游的物资集散地,成为了政治、军事重镇。战国属楚,秦时为黔中郡属地。以后几经变迁,到梁首置龙剽县,唐改为龙标,宋改为黔阳,沿用至今。自梁以后,黔城先后作为龙标(剽)、黔阳县的治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3年县治迁走降为镇。在这一千多年的历史岁月里,由于山水阻隔,小镇虽然谈不上多么繁荣富强,但始终都是一县治所,达官贵人、名士墨客、世商大贾的云集之地。今天,漫步古街旧巷,徉徜江岸码头,你会想象那宽阔的江面上曾经有过千舟横渡、万筏争流,落霞之中曾经有过渔郎排哥的歌声橹声,沿江两岸曾经有过拉船纤夫的号子回荡耳畔。数不尽的舟船竹筏,上贵州、下洞庭,摇一江绿浪,两岸青山,摇起浣纱女子的一脸羞色,摇出偏僻小镇的人欢马笑。那至今保留在古城文庙戟门左右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的两块石碑,依然让人认稀领略到曾经有过的森严与神圣。自梁以后,多少朝廷命官在这里治山治水,是他们,把皇权的威严和山外的文化播在这块称之为“五溪蛮地”的土地上。弹丸之地,成了他们施展自生才华、实现宏图抱负的人生舞台。或许他们本无多少政绩,或许因山高路远有政绩也难以上达,因此人去而名不留,只有青山依旧,大江如故。唯一有幸的是王昌龄,历史让他活了下来,活在历史的记忆中,活在这块曾经荒芜偏僻、虎啸猿哀的土地上,直到今天。
   平心而论,作为诗人,王昌龄毫不逊色于李白、杜甫。但作为政治家,作为地方长官,他也同几千年多如牛毛的“七品芝麻官”一样,史册上没有他的济民壮举或传世伟业,流传于民间的也不过只是几回泛泛的察访,一个文化人的趣闻轶事。他没有像白居易、苏东坡贬杭州率民治水,筑堤拦洪,着力于公益事业。今天,“白堤”“苏堤”虽然已不再以当时意义上的水利设施而存在于世,但作为一道集政绩与文化、集观光与实用为一体的历史人文景观,依旧令人驻足沉思。游客们在饱览西湖风光的同时,也在缅怀已经作古的筑堤之人,因为那长堤上凝固、冷却的是业绩与政声。但你站在沅江岸边,看不到有王昌龄的业绩政声让你耳闻目睹,只有他横溢的诗歌才华,一如身边大江,澎湃浩荡的向你涌来。由此,你才会偶尔想,他曾经也是这里的一任县尉,且一生命薄运恶,多灾多难。
   古代的大诗人大词人,一般都具有强烈的从政愿望,但又普遍恃才傲物,愤世嫉俗。对上他们直言犯谏,稍一激动难免言之失度。在同僚面前,却又自命不凡,时间一长难免曲高和寡。这就决定了他们既不能为上所欢,也难为同僚所容,最后贬官削职、流放出京,也就不足为奇了。屈原、陶渊明、李白、刘禹锡、白居易、韩愈、柳宗元、苏东坡、秦少游、辛弃疾,都在这条路上前赴后继,王昌龄踉跄其中。他最春风得意的当是进士及第在京任秘书馆校书的那段时光,对上有机会沐浴皇恩,对下有诗朋文友相伴甚欢。如果他善于驾驭,懂得从政游戏规则,凭着他的才华,由校书而舍人、尚书,也并非痴人之梦,虚无飘渺。但是,命运注定王昌龄只能成为伟大诗人,不能成为高官大吏。
   在他生活的年代里,唐玄宗在实现“开元之治”后,开始了由明君向昏君的转变。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73年)张九龄罢相,标志着这一转变过程结束。张九龄不仅是朝中老臣,而且更是重臣忠臣,同时也是著名诗人。他直言进谏,规劝玄宗居安思危,整顿朝纲。玄宗的宠妃武惠妃欲废太子而立己子,命宫中官奴游说于他,他不仅叱退使者,并为保太子不惜据理力争,虽然一场宫廷内乱平息了,稳定了政局,却得罪了武惠妃。安禄山、李林甫等奸佞胡作非为,张九龄大加痛斥,遭权贵忌恨。玄宗欲以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为相,以朔方节度使牛仙客为尚书,他极力反对,惹得玄宗大为不悦。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72年),迁九龄为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罢相后不久,他荐举的监察御史周子谅弹劾牛仙客,玄宗迁怒于他,坐“举非其人”,贬荆州长史。张九龄的这一系遭遇,王为张大鸣不平,不仅对张九龄与事无补,反而引火烧身,由此也开始了他身身的贬谪生涯,先去岭南,继而江宁,再而龙标,一贬再贬。从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到天宝十五载(公元756年),近二十年流离颠沛导致让他对仕途、命运充满了惆怅与无奈。但是,在高度的封建集权体制下,仕途中人命运系于皇帝一人,尽管你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无情打击。尽管如此,伯为臣子,也从不轻易动摇对皇帝的忠诚,从不轻易放弃对皇帝所寄予的希望,因为制造这种命运的是皇帝,改变这种命运的也只能是皇帝。
   王昌龄一叶扁舟,溯江而上,摇到龙标。面对一江流水,满目丛岭,他似乎没有像韩愈流放潮水州那样消沉落寞,途中遇侄子前来送行,吟出“知汝前来必有意,好收吾骨到江边”的悲观绝望。他好像是以一种从容淡定的心态,看待升降沉浮,看待陌生的龙标,陌生的穷山恶水。或许他把寞悲愤藏在心底,因为纵然有满腹牢骚、一腔抱怨,不仅不能改变现实,反而还会授人以话实,假若上达皇上,弄不好还有可能罪加一等。
   唐代,龙标已非化外,但也并不怎么开化,史书上的“五溪蛮子”就居住在这块土地上。他们下河捕鱼,上山狩猎,放火烧畲,开荒种地。大江的狂风巨浪,锤炼了他们的勇猛与顽强,与朝廷命官发生冲突、对抗的事儿时有发生,史书称为“作乱”。这样的恶劣环境,这样的剽悍民风,在当时人看来,贬遣此地就像二十世纪三、四年代苏联人流放西伯得亚那样恐怖,李白的诗就是最好的佐证。李白自己也曾贬夜郎,但走到途中就遇赦了,所以才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明快轻松与意气风发。但是,王昌龄只有“随风直到夜郎西”了,且不知何时“青春作伴好还乡”。想那个时候,他或举目北望,或低头沉思,耳闻长空归雁声声,目睹沅江水清浪浊,丛岭花开花落,穷困潦倒、惊魂落魄的心境也不会没有。因为他不可能有白居易、苏东坡那样的心情与动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即便不为唤回君欢,也要为百姓、为自己去后留下一点声誉。但是,他的离愁别绪一时半载难以消除。白、苏贬杭州,虽然离开京城,官帽小了,但杭州是何等地方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越语吴歌,笙箫丝竹,风情千种,物产鲜美,多少人梦寐以求。王昌龄所贬之地同白、苏所贬有杭州相比,那简直就是天上人间。因此,他只能以诗人的目光和胸襟,无可奈何地安然处之。他要求自己不做昏官,不做贪官,保持人品的高尚与清白。芙蓉楼上,把酒临风,送好友辛渐离龙标,回洛阳:“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若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看似托故人捎家书,实则曲折地表达了他不负朝廷的复杂心态。因为这里的“亲友”既指家人亲朋,也指朝中官员乃至皇上。“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好还乡。”这应是他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还乡”二字既是实指,也是虚指。实指即小家,虚指即朝廷,“回乡”不仅指回到京城,而且也指回到仕途上曾经有过的风光。
   时光,年复一年,一如他身边那条大江“不舍昼夜”,流向远方。“寒雁春深归去尽,出门肠断草萋萋”。归期渺茫,愁断肝肠。但“天意高来从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在这样的困境下,他只能吟诗自慰,排遣愁苦。另一方面,随着时间推移,也加深了对当地人文山水的了解,再加上诗人的固有情怀,沉重的伤感也逐渐地露出了些许轻松明朗的曙光。他作诗以自嘲:“龙溪只在龙标上,秋月孤山两相看。遣谪离愁是丈夫,鸿恩共待春江涨。”他本是与王维、高适、岑参齐名的边塞诗人,曾经有过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誓不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英雄豪气,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正是这种英雄豪气的回归,才有了“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近竹丛。莫道深山谪远客,青山明月不曾空”的欢快笔调与闲适情趣。他在龙标共生活了九年,虽未留下值得一书的政绩,但也未留下任何恶声。作为一个诗人,他因横溢的才华和独标一帜的不朽诗篇,名列《唐才子传》中,新、旧唐书均有记载。
   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作乱,中原板荡,烽火四起。姑息养奸、好大喜功、纵欲滥情的唐玄宗自食苦果。退位前,出于异想天开的需要,他下诏赦免天下,期求用此举换取民心而自保。但是,他的特赦已没有意义了,他的儿子忠王李亨趁乱世登基于灵武,是为唐肃宗,先下了大赦诏了。
   王昌龄终于告别了龙标,北上还乡。如果不是“安史之乱”导致时局动乱,政局变更,他可能还要呆下去,直到玄宗驾崩,才有一线希望返回京城。不幸的是获赦后他没有直接返京,而是取道江宁,即为当地刺史闾丘晓所杀,只活了五十七岁。杀因史无记载。
   龙标已改黔城镇,山形依旧枕江流。王昌龄虽无政绩造福后世,但他一生的坎坷遭遇和辉煌诗篇,却赢得了后人远非政绩可比的同情与景仰。昌龄酷爱芙蓉,并建芙蓉楼一座,《芙蓉楼送辛渐》可资佐证。无奈岁月苍桑,人非物也非。王氏之诗流传千古,王时之楼早已不存。清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时任县令叶梦麟建“芙蓉亭”于城东门外,以资纪念。嘉庆二十年(公元1815年)亭塌,时任县令曾钰重建“芙蓉楼”于城西门外香炉岩。该楼建于当年王昌龄送辛渐之处。是处荷花映日,飞阁临江,四周青山环绕,楼前舞水奔流,汇入沅江,浩荡而北去。芙蓉楼素有“荆楚名楼”之称。若登楼依栏,但见蓝天白云倒映江流,山光水色奔来眼底。尤是夏日,池塘荷丛哇鼓,岸上梧桐蝉鸣,思故人之远逝,别有一番情境。与楼为邻的是“玉壶亭”。亭中一碑,上刻昌龄名句:“一片冰心在玉壶”。楼之南侧置有碑廊,颜真卿、岳飞、黄庭坚、米芾以及历代文人墨客、当地贤达名流,均有诗词歌赋刻于其上,表达了千百年来人们对王昌龄的颂扬与怀念。1951年,湖南省人民政府将此楼列为重点文物加以保护,多次拨款修缮,至今完好无损。
   “谪客千里到此止,青山月一江楼”。龙标已成古迹,黔城今非昔比。公路、铁路穿山越岭,沿江蜿蜒,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如同雨后春笋。宽阔的江面上偶尔有几只唐时的乌篷船摇过,咿呀欸乃之声令人浮想联翩。那用青石板铺就的小镇街道,曾经走过唐宋元明清以及民国时期的宝马香车,而今披肩的长发与摇摆的裙衩洒下一路香水脂粉,不仅使小镇变得新潮时尚,而且更多了一种异样风情。手握书卷、举目北望的王昌龄塑像,似乎把一个远去的龙标带入你的视里。
   “辰阳太守念王孙,远谪沅溪何足论。黄鹤青云当一举,明珠吐著报君恩”。这就是王昌龄,一个伟大的诗人,一个落难的县尉。走在黔城小镇上,你或许能从他的身上,悟出一点或为官、或为文、或为人处世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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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昌龄,一个伟大的诗人,一个落难的县尉。文章以王昌龄挚友李白诗句为题,回顾叙述了唐代诗人王昌龄坎坷而又才华横溢的一生,让人感慨万千。所幸除了有酷爱芙蓉而建芙蓉楼一座获“荆楚名楼”之称,有独标一帜的不朽诗篇传世外,龙标,作为王昌龄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坐标,也留给了历史一个回望的背影,值得研究和深思。问好,推荐!【编辑:姜光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21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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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姜光丽        2013-03-21 13:37:03
  本文具有研讨和学术价值!学习!
回复1 楼        文友:燃烧的火把        2013-03-24 20:58:06
  谢谢编辑的首肯。祝愉快。
2 楼        文友:燃烧的火把        2013-03-21 21:08:54
  本文简原有几百字,现在只有两行了。未知何故?作为作者,深表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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