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长安的时候，她在树荫下捧着一本小说，树荫下细细碎碎的光阴碎片，洒落在她身上，无比的美好。脸上有着光阴的薄凉味道，略显苍白，所以忧伤更浓的感觉。
　　 每次路过那片树荫的时候，我忍不住去张望，期望再次遇见长安。身旁的燕子问，紫凡，你在看什么？哦，看光阴。我总是这样似而非的回答她。
　　 再遇长安是去燕子的寝室，燕子不在，只有长安一个人，半倚在窗栏旁，读着一本诗集，我的心里开始紧张，哆嗦，似有飞蝶在窗内乱撞，也像院子里的合欢树悄悄开花的声音，清脆清脆地破开花蕊，更确切地说就像那飞翔的鸽子，扑啦啦地飞，我知道我喜欢上这个女生，安静，又薄凉；凛冽，又忧伤。
　　 上海，六朝粉黛的脂粉之地，多少豪华，多少唯美，又有多少破碎，都发生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东方明珠、孔祥熙银行、和平饭店、还有这上海的海上……都是低调的奢华，似璀璨的珍珠，烈烈生辉，又似长安，长安就像这上海一样，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然后，我无数次去女寝室，只为看一眼长安。燕子总是落寞地吸着烟说，紫凡，爱她，不如爱一个平常的女子。我抢下来她嘴上的烟，使劲吸了一口，碾在脚底下说，长安，我要定了。
　　 无可否认，我是骄傲的男子。在大学校园里，做着学会生的主席，很多女子趋之若鹜，也写得一手好诗，这个学校的风流文艺青年非我莫属。只是我的眼睛里不喜欢过于荡漾的花儿，在别的女人挑逗我的时候，我还是用手轻轻甩开，摸一下那个女人的红唇，然后告诉她，我不喜欢廉价的女人。
　　 是的，我他妈的就这样拽，小时候我拼命地要一件东西，越不给越要，当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头也不回的凛冽又凌厉地拒绝。我想，我是那种天生骨子里有着强烈征服欲望的人。
　　 我放下自尊，给长安发短信，一天一条，一天两条，最后一天好几条，她不回，见到和碰到的路上，如若不识。
　　 然后打电话，不接，我就打到寝室，我似乎也没有了自尊，似乎越是拿不下来这座城池，越要向前。最后陷入这个漩涡，无法自拔……
　　 长安慢慢的煎熬着我所有的耐力，只是我要崩溃。
　　 长安接起寝室的电话，我正怒气冲冲地想要质问，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屑一顾，她只轻轻地“喂”了一声，那声音好听又温柔，像是飘荡在水面上，清凌凌的水声……一时，我忘记了所有的台词，怒气也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
　　 我说，长安，为什么我给的你不要。
　　 她说，紫凡，不要游戏，我玩不起。
　　 一句话就挂了，再打不接，再打电话线被拔掉了，我打给了燕子，燕子说她们都出去玩了，只剩下长安自己在寝室里。
　　 去的路上，一瓶红星二锅头已经被我消化了，那种被忽略的疼痛，弥漫在每一个空隙，就是想问她，长安，为什么忽略我？为什么看不到我？
　　 电话被挂断半个小时后，我酒气熏熏地出现在女寝室的门口，用力地砸着门，长安开门，就那么肃静地站着，薄薄的脸孔，清凉的眼睛，还有那该死的唇。她说，紫凡，别轻易丢掉你的涵养。转身就去关门。
　　 我不管，愤怒地撞开房门，用手用力地握住她的下颚，然后把嘴吻向她的嘴，她挣扎，她用手咆哮着向我砸来，直至我把舌头伸向她的嘴中去索她的舌，然后慢慢被她牢牢地缠绵住。两条舌像火龙一样交织缠绵在一起，拥向她的怀抱，紧致到无法呼吸的。
　　 她安静下来，这一吻如此强烈妖艳，我知道她接纳我了。然后她伏在我怀里，我说，长安，你心里有我，对吗？你心里有我。我高兴得快要流出眼泪。女人的吻，骗不了别人。她有多缠绵，就有爱的多用力。我知道长安薄凉的面孔下面，有着蓬勃的热情与深情，只是她隐藏的太深而已，而长安在我怀里只是叹息。
　　 我们真正的恋爱了，这个繁华之都见证了我们美丽的开始，我因为征服了学校里这唯一高傲的公主，而洋洋得意，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奇怪，会炫耀自己的猎物，虽然我不觉得长安是猎物，我也会炫耀自己这一能力，就像撒哈拉沙漠的男人，和自己十多岁的新娘子圆房以后，会拿出代表处子之血的方帕，在人群中炫耀，不是炫耀妻子童真，而是炫耀自己在这一方面的能力，这就是男人。
　　 自行车的后座上有了长安的影子，手拉手的树荫下有了我们相依的背影。长安仍是穿着素色的衣服，薄凉的笑容，不善言语，静静地看我就像像个孩子一样。她喜欢用手摘掉我头上的落樱花瓣，然后整顿我的衣领，摸摸我的头，微笑着，我都会在这个时候去吻她，绵长又无法呼吸，直至她上不来气，满脸潮红。
　　 她说，紫凡，爱我不是那么容易，有一天你会不会离去？
　　 我笑她傻，用手刮了刮她的秀美小鼻子，然后把她拥在腋下。
　　 一个月后，我在外面有了房子，实习单位给的一套单身宿舍，那晚，长安像个猫儿一样蜷缩在我怀里，我知道这个女子是第一次，所以她有着惊恐和害怕，她还不了解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还不知道男女情爱里的消魂场景……我无意带她走进了这个世界。
　　 我说，长安，你怎么这么瘦，这么瘦，身体这么凉。
　　 我说，长安，你若快乐，你就叫，我想让你温暖。
　　 而长安只是流泪，只是流泪。她说，若有琥珀把我们凝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有分离？
　　 长安害怕分离，一直这样说，我不高兴，有些不愉悦，我哪有那么轻浮，为什么一直怀疑我会离去呢？
　　 长安用她长若无骨的手臂圈住我，说，紫凡，不高兴，我就不说，我相信你，不会离去，我相信。然后她吻我。然后她像迸发的火山一样，不断地和我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长安，是冰与火的女子。
　　 不久，院里来了一个新的系主任，很妖艳的一个女子，三十岁左右，总是穿着低领的黑色毛衫，风姿绰约、曼妙万分。而她主管我们这届毕业生的等级评定，在我们论文和结业学业上画重量符的掌舵人。我需要一张向新公司展示我能力的通行券。无疑，这个女人是我进攻的重点。
　　 术有专攻也是男人的强项。于是当我并肩和主任走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萝莉，你的身高正好。
　　 她说，正好什么？
　　 我说，正好适合接吻，不偏不倚，接起吻来曼妙又美丽。
　　 我以为她会骂我流氓，但是，她比长安圆润的多。她说，这个可以尝试。如果所言极是，我想，这是很值得我们去探讨的问题，于是我们就探讨到床上了。她比长安成熟，没有羞涩，像一条鱼。
　　 然后，我的结业证书上是鲜红的优等学生，使各项指标都很强的尖子生，优良人才。
　　 我想，或许这只是一次瞒天过海的游戏。我无意伤害长安，却又戒不掉自己骨子里的多情和滥情气息。
　　 当我搂着长安教她怎么样在床上缠绵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按掉，再响，又按掉。再响起来的时候，是短信声音，长安想把抛在床头的手机递给我，无意中碰到了读取信息键，一条信息跃然出来。上面写着：你这个男妖，真性感，怀念你在床上的征战。
　　 长安愣在那里，穿上了衣服。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疼痛，我想解释，但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面，我知道长安是聪明的。已经不需要我再说了。然后在她打房门的那一瞬间。回头微笑。你终负我，终负我……
　　 还没有毕业，却再也找不到长安，她消失了。
　　 按照学生地址登记栏上我去寻她，才知道她的家好远，辗转好几次火车才到了她的故乡，一个小县。此后，也知道了她的疼痛，母亲是个酒吧女，被一个富商男子包养，生下了私生女的长安。而那个男子是个有家室的人，因为懦弱，因为做了太多考虑，辜负也抛弃了长安母女。
　　 长安的母亲忘不了当初的恩爱便疯了，日日披头散发。唱着咿咿呀呀。长安的绝望和薄凉，是对男人的失望和这个世界的憎恨。如今，她的更受伤害，因为我的背叛。我的忏悔有了浓意。我要找回失去的长安，任她处置。
　　 原来很多东西失去以后，才知道她是如此珍贵。
　　 三年后，三年中，仍是没有长安的消息。无数次我在梦里梦见蝴蝶，都是长安的眼睛，凛冽，薄凉，冷意彻骨。醒来，就生着疼。
　　 那些蝴蝶在玻璃窗子外撞击，想要进到室内，因为害怕寒冬到来吧。
　　 喧腾的夜总会人群鼎沸，舞台上领舞的女子，穿着少得可怜。真怀疑中国正在忍冬挨饿的年头，要不怎么瘦的那般骨瘦嶙峋，长发海藻般摇动，闪光灯扫过，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是长安吗？那是长安吗？等我攀上那个高高领舞台的时候，被一群男子围住，以为我要调戏台上的舞女，对我伸出了拳头，我喊着长安，长安，那女子回过头，都是冷艳，先生，我认识你吗？
　　 她是长安，虽然她说话的语气，有了那么多凉意，但是她是长安，那瘦，那眼中的苍凉。风霜满目。我拉着她的衣角，跟我回去吧，长安。
　　 长安转回身蹲在地上。用挑逗的口吻告诉我，大爷，怎么，想泡小女子吗？问问台下的哥们们答不答应，要是你愿意排队等呢，那好，下个星期轮到你，好不好呢？
　　 我开始疼了，长安，你是在报复我吗？让我疼就好，别作践自己。
　　 你也配吗，廖紫凡？报复你，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我报复的过来么？我只是想看看这世间还有多少丑陋，让我去揭秘，活着还有多少残酷。但是再残忍，还是不及紫凡你曾经的赐予，你让我相信这个世上有爱，又亲手毁了这个相信，我就只好相信，这个世上有的只是交易，交易而已。
　　 三个星期，我纠缠在这个舞厅里，工作请了长假，就在这里看着长安，看她吸烟，看她的落寂，看她和不同男人钻进车子里，也看她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只是淹没在艳情里面。
　　 我开始无法呼吸，她不让我靠近，但是让我看她的戏，她每一次在夜晚上演的戏码。我更疼，那个眼神薄凉的校园里的长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更加冷艳绝情的欢场女王。我却发现我比以前更爱她，没有了年少征服的欲望，有的只是亏欠和疼爱。因为一个醉酒的男人伸手去摸长安的胸部，我出拳打了那个男人，然后扯着她的手飞奔似的逃离了那里。在我的小公寓里。长安吸着烟。眼神决裂有力地望向我。我的事情你少管。
　　 我拥她在怀里，她不如当初一般反抗。只是咯咯地笑，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想要我吗？还不知道？我用你教会的床上功夫浪荡半个上海，征服很多男人，我想知道，我不能拥有，就去践踏是什么滋味，就像每日我让你看着我和各式男人周旋，然后让你想象着我和他们在床上的场景，就是对你最好的回报。这个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呢？
　　 不要说，不要说，我流了泪，去吻她。而她没拒绝，只是挑逗气息更浓郁，她真的不再是那个羞涩的女孩。伸手来解我的腰带与裤子扣子，边解边问，要给我多少小费呢？我给也可以。一千，两千，我拿得起。
　　 我摁住她的手，泣不成声，长安，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们回不去了，有多少事情能回去。都回不去了。
　　 那夜我们和衣而眠，我紧紧地搂着长安，她还是以前一样，像个孩子一样弓着身子睡觉，梦里她喊，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快回来……
　　 醒来的时候哭得满脸泪痕，在夜光下，那么伤，然后抱着我用力地哭了。
　　 第二日，她又消失不见了。
　　 我去找她，依然看见她在领舞。和各色男人纠缠，长安，我知道，我的长安，骨子里的疼，更深刻，于每一个冰凉的夜，都在回忆被父亲抛弃的日子，与母亲的疯癫带给她童年的伤害，也有我的，也有这些世俗给她的，那年她离开学校是因为妈妈死了。穿着戏服跳入了苍白河，她的世界里面都剩下寒冷，还有我的背叛。
　　 我找长安，祈求她回来，祈求她原谅，给我机会补偿。只是长安说，紫凡，回得去吗？
　　 我说，回得去，只要你愿意。
　　 她轻笑，然后狠狠吸烟，我用敲碎的啤酒瓶子划破了血管，那血奔涌而出，给她看，我说，跟我回去。
　　 可是你不晓得，我已经不是你所想的长安了。她破败了，犹如风中之叶，轻轻一捻就碎了。那些黑暗已经缠绕着我，快要把我吞噬了。
　　 长安，听我说，我把你带回，我一定把你带回，长安眼中都是泪，冰凉，冰凉，又何必当初，又何必当初……
　　 这句话痛了我们两个人……
　　 长安比我想的还要落败，酗酒已经成性，日日离不开她，脸上都是颓靡，而且还吸食毒品。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都会发疯似地哀求，谩骂，折腾，熬过来以后，又是死一样的冷静，比夜还冷，在床上半刻的欢愉，她总是索取，又像极了报复。伏在我身上，喘着粗气，紫凡，我是不是比以前更令人销魂，拜你所赐，看，我和那些男人实习的多好。
　　 然后她笑，我疼。这个女子千疮百孔了。她的恨，无法在消除。在每一个瞬间里都要找到报复我的工具，我可以等，用我的一切去挽救她，她是我的罪。
　　 三个月，长安已经戒毒成功了，每日素素静静地，用花布做了窗帘，还养了花，血蹄莲，放在餐桌上，也会煲了汤。洗了白白的衬衫在晚风里飘荡。总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长安做梦哭泣的日子也开始减少了。每夜，像以前一样，使劲的搂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手，生怕我再离去。我知道，那个长安慢慢在苏醒了，虽然她不是以前那个，但是她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