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情不过三生石，相守终究在梦里”，凌风将耳坠挂在枝头的时候满目萧索，春风和煦，正是三月江南，趁春放纸鸢的时节，已是青草遍野。呼吸着芳草的清香，凌风望着天边的夕阳，“或许，不会来的吧”，淡淡的叹一口气，凌风收起折扇，整了下衣襟，摇头苦笑，是啊，那个上一辈的誓言谁会记得呢？
　　 苦渡
　　 苦渡大师本来不是和尚，一直到他圆寂的时候他都不认为自己是和尚，苦渡本来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凌风，所以他的徒弟也叫凌风。苦渡大师在五十年前的三月出家，其实他并不是想出家，只是他被僧人救回寺院的时候昏迷着，口中一直重复着三个字“花非花”，主持觉得他有慧根，所以还在他昏迷的时候就为他剃了度。
　　 苦渡大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他一伸手摸到自己的光头，当时的他拼命反抗着，他对主持说：“我不要做和尚，我妻子还在等我”，说着他在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耳坠来，那是一只很古朴精美的耳坠，泛着石榴红，在夕阳的映照下有些刺眼，“这是我们的信物，我们说好了在每年的那天带着信物见面的。”
　　 主持没有接那只耳坠，只是摸着苦渡大师的光头说：“痴儿，你昏迷在原野，被我寺中弟子所救，这是缘分。而且，你在昏迷的时候，还一在说着花非花，如此高深的禅机，老衲参悟了一生也没参透，难得你年纪轻轻竟然就能参透，这是慧根，与佛有缘，又有慧根，你注定是佛们弟子。”所以苦渡大师就这样做了和尚！
　　 似乎主持说的很对，因为苦渡大师对佛法研究很快，在主持圆寂后，他已经成了这一片佛法最高的高僧。
　　 而且，因为他是主持亲自剃度，所以，似乎他生来就高其他僧人一等，所以，他很快就成了新的主持。
　　 苦渡大师一般都会在自己的禅房钻研佛法，但是，每一年的三月初三都会独自一人离开师院，到当年昏迷的那片原野枯坐一天。那一年，苦渡大师枯坐到日落，回寺院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凌风，那时候的凌风还只是个婴儿，就那样被遗弃在寺院门口，苦渡大师收他做了弟子，但是，没有给他剃度。
　　 苦渡大师圆寂的前一天，坐在院中晒着太阳，凌风也早已长大了，甚至出落的有些漂亮，因为他的相貌似乎太过好看，像个女孩子一样漂亮。凌风陪苦渡大师坐在院中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苦渡大师忽然问凌风：“今天什么日子？”
　　 凌风望了望天说：“三月初一。”
　　 苦渡大师叹了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告诉凌风什么一样，“其实，我不是和尚，我有妻子的，我们约好了每年的三月初三，在寺前那片原野见面的，但是，为什么总是见不到呢？无奈啊，我只好每年都把耳坠挂在那棵桃枝上，第二天再去取回来。因为我想，或许她只是因为一些事迟到了而已，她去后看见了耳坠就知道我没有失约……”
　　 凌风不是和尚，他当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而且，他似乎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因为他这些年来学会了很多东西，甚至可以去考状元的。所以，他没有仔细听苦渡大师的话，只是再一次仰起了头，望了望那夕阳。
　　 苦渡大师圆寂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走的很安详，弟子进来请他去用斋的时候才看见那只耳坠，阳光透过窗纸射在耳坠上，泛着石榴红，红的有些耀眼。凌风接过耳坠的时候忽然明白了师傅昨天的那些话。
　　 明天，就是三月初三了吧。
　　 怡红院
　　 顾名思义，怡红院是妓院，是整个京城最红的妓院，因为这个妓院的头牌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有人说她比皇后还要漂亮，雍容华贵却又妖艳绝伦，风姿卓越偏又端庄得体，而且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更难得的是：她真正的不卖身，哪怕是皇帝亲来也一样。
　　 据说当年恭亲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却也依旧没有能够一亲芳泽，难得的是恭亲王竟然没有发怒，反而买下了怡红院送给了她，临走的时候甚至在贡品中找出了最贵的一对耳坠送给她，明媚的阳光映照着那对耳坠，熠熠生辉，泛着石榴红，有种妖艳的美。
　　 她，叫花非花。
　　 花非花每天中午在楼头弹一支曲子，哀婉凄绝，花非花和其他的清倌不一样，其他的清倌都用琵琶，但是花非花弹古筝，而且，她只弹一首曲子，永远不变，但是从来也没人说听腻了。
　　 很多人都说做女人就要像花非花一样，因为她已经达到女人的最高境界了，给个皇后也不换的，但是花非花依旧不开心。她每天弹完曲子后都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楼头，吹着风，一直到天黑。
　　 偶尔，花非花也会像其他清倌一样，叫一艘扁舟，游荡在秦淮河，听着那些软语清歌的俚曲，淡淡的笑一下。那一年，花非花也一样叫了艘扁舟，游荡在秦淮河，白天的时候下了些雨，夕阳下的柳枝有些淡淡的金黄，初秋时节最伤离别，虽然自己并没有离别，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有些伤感，忽然很想弹一支曲子，却发现自己忘了带古筝，所以跟船家借了纸笔，就着淡淡的晚风填了一曲《梦江南》：
　　 秋渐浓，
　　 风景与旧同。
　　 残叶随风坠满地，
　　 落红因雨溅成泥，
　　 相思故梦中。
　　 写完词，花非花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桥段，洗净了酒壶，将词放在酒壶里封住了壶嘴扔在秦淮河里。
　　 那年冬天，花非花在怡红院楼头赏雪，听见楼下有人在争吵着什么，下了楼一看，是一面目清秀的青年，拒绝用怡红院的酒壶，一定要用自己的酒壶，可惜的是他自己带的酒壶和怡红院的酒壶一样，所以，小厮说他偷了怡红院的酒壶。
　　 正闹的起劲，花非花却想起了自己扔在秦怀河的酒壶，轻轻的开口道：“残叶随风坠满地，落地因雨溅成泥。”那青年却忽然就不再争吵，转过头来盯着花非花，眸子里面全是笑意。
　　 “姑娘，那首词，是你填的？”
　　 花非花没有回答，却问了句：“拣到了我的词，合一首诗吧！”
　　 那青年盯着花非话半晌，终于开口了，还是望着花非花，轻轻的说：“落魄王孙柴米贵，不解相思几人回。踏遍天涯寻旧梦，残叶纷纷遗孤梅。”
　　 管儿也是怡红院的头牌，不过是在花非花老了之后的事，她也和花非花一样，不卖身。这个故事也是花非花讲给她听的，管儿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花非花已经躺在床上起不了床了，爱美是人的天性，这话一点也不错，因为花非花最喜欢的就是管儿，因为管儿和花非花一样的美。甚至，美的有些肆无忌惮，所以花非花一直最关照她。
　　 临殁前，花非花颤抖着在首饰盒里找出一只耳坠递给管儿：“我们曾经约好，每年的三月初三在那个原野见面，信物就是这只耳坠，我每年都去，每年都见不到他，所以，我每年都把这只耳坠挂在那根桃枝上，第二天再去取回来。因为我想，或许他只是因为一些事迟到了而已，他去后看见了耳坠就知道我没有失约……”
　　 花非花每年去的原野，管儿知道，因为每次管儿都陪着的。所以管儿接过耳坠的时候其实是懂的自己的任务的——每年三月初三去那个原野，做和花非花一样的事情。管儿忽然觉得花非花更好听，而且，自己既然要去做花非花当年的事，似乎，名字也该换一下的，其实，花非花真的更好听！
　　 耳坠
　　 凌风有些无聊了，因为夕阳将逝，却依旧没有人来，将耳坠挂在枝头后，凌风默默的离去了，第二天中午去取回了耳坠，依旧没人来。“也许，寺院已经不适合我了。”凌风收拾了行李，在苦渡大师的坟前坐到半夜：“师傅，我要走了，您不在了，我也没理由留下了，不过，您放心，我每年的三月初三都会回来在这里等一天，践行您当初的誓言。”已经没有人再叫管儿的名字了，因为，她告诉所有人自己就叫花非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
　　 管儿依旧在怡红院做着头牌，不过她已换了名字，也叫花非花，只是心里也莫名的有了些伤感，因为终究没有人去，自己挂的耳坠依旧是自己去取回来：“花姐，似乎，他一直有事呢。都有事这么多年了，或许你们当初的誓言都是一场骗局吧……”
　　 管儿和花非花一样，开始喜欢弹古筝，开始偶尔叫一艘扁舟放荡在秦淮河上，但却每次都会带上古筝，因为管儿说她不会像花非花一样，她说有一个这样的誓言就够受了，万一再遇到一个负心薄信的男人，这辈子就更难过了。
　　 现在管儿已经叫花非花了，没有人还像以前一样叫她管儿，管儿现在的的侍女叫飘雪，因为，飘雪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出现在怡红院的，管儿一眼看见飘雪就喜欢她，因为管儿也是人，管儿也有爱美之心，飘雪也一样美！
　　 飘雪也是才女，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管儿才会让飘雪做自己的侍女的吧。
　　 凌风在秦淮河喝了一杯酒，似乎有些诗兴大发，却终究只是念出了苦渡大师的那首诗：“落魄王孙柴米贵，不解相思几人回。踏遍天涯寻旧梦，残叶纷纷遗孤梅。”
　　 因为这首诗，凌风和何永伟就莫名的成了朋友，似乎何永伟要去考状元了，似乎也邀请了凌风同道。似乎所有去考功名的人都要去怡红院喝一杯酒……何永伟也不例外。
　　 凌风端起酒杯，仰手的时候却不小心掉下了那只耳坠，“叮”，落在地上很清脆，花非花带着飘雪进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向文雅的她忽然激动了，这耳坠，不是花非花给自己的吗？抢过来一看，果然一模一样。映着明媚的阳光，泛着的石榴红，明艳的有些耀眼！
　　 “姑娘，这耳坠，是师傅的遗物，请交还在下吧。”
　　 “公子，这耳坠，是花姐的遗物，如何出现在你手上？”
　　 何永伟和飘雪一时间都呆了，只是看着凌风和管儿，或许该说是看着凌风与花非花……
　　 尾声
　　 今年的三月似乎雨特别多，芳草早碧，两只纸伞，在雨中渐渐近了。
　　 管儿指着原野上的一棵桃树：“飘雪，就是那棵桃树，我每年都和花姐来的，每次都在半夜一直等到天明，却终究只能将耳坠挂在枝头离去，然后，第二天晚上再来取走。”
　　 “似乎，我和师傅也一样啊！”凌风挽着管儿的手，“可惜，我们都是白天过来。”
　　 飘雪依偎在何永伟怀里，眼里，似乎噙了泪：“同一棵桃树，为什么就看不见对方的耳坠？”
　　 凌风拉着管儿，走到桃树下，枝头依稀已经打了花苞：“我们挂在这里。”
　　 “可惜，我们挂在另一面……”
　　 何永伟揽着飘雪：“走吧，以后，这个地方可以不用来了，两位前辈注定无缘，却苦等了一生，幸好，我们比他们幸运。”
　　 是的，至少，他们可以今生相守！
　　 两只纸伞，渐行渐远渐悄，终于不见。只有桃枝上两只耳坠挂在一起，和着风雨一起飘荡着，唱一支越来越哀婉的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