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吧，扯着哥的衣角去看海。天上的月亮已不见，风扭着她的辫子转，世界被黑暗占据了，雁云怕得直哭。就在这种时候，一种白光，在天空中忽隐忽现，孩子们就嗬嗬地欢叫着，哥安慰说，别哭了，快，看！那就是海光，海不远了。雁云惊呆了，就是这神秘的海光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引领他们穿过了本来无路的盐蒿地，虽然后来还下起了雨，雨点砸得她的小脸蛋生疼，可是，她还是像个小战士一样，牵着哥的衣襟，紧紧跟着看海的队伍。那时，即使是下刀，她也会走下去的，因为有海光，她听到了海涛声。
　　 也许雁云的倔强就是从那时形成的，当别人还念书的时候，为了能让哥上大学，她就自主没上初三打工去了。一人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四处找工作，给人看孩子，到饭馆洗碗，为了有个长期饭票，到美容院学手艺做徒弟。每天蒙蒙亮就起床打扫店铺，除了上班还要给老板家做饭、洗衣、看孩子，可是一想到哥能上大学，她就笑了，哥就是她心中的那一片海光，为了哥她什么苦都能吃。现在，哥大学毕业了，不用再受累了，雁云本该轻松度日的，好好找个婆家嫁人的，她又偏遇到了关山这个冤家，他为了她独自出国打工去了，她一定要等他回来，现在关山就是她心中的那一片海光。
　　 她总以为关山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可是她不懂，在时间面前人永远是最渺小与无能的。她只会倔强地在第三年除夕的黄昏，背着孩子徘徊在三海关的小桃树下。
　　 关山到底为什么不回来？雁云不敢想。关山不是不守信的人，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虽然，有时一起打工的小姐妹玩笑说，别傻了，关山也许在外国娶了洋妞不回来了。雁云却死也不信，如果关山真没回来，雁云宁可相信他必有不回来的理由，她不想他变了心，那样想连她自己也侮辱了，关山不是那样的人。那是出了意外吗？雁云更不想这样咒他，她的关山那样机灵，不会出事的。可是关山的确没回来，他撂下一句话，三年后除夕小桃树下见。他就像水滴一样空中蒸发了。雁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只有在小桃树下等他。
　　 三海关的黄昏静静地与雁云一起等待着一个奇迹，天边又闪出让孩子们嗬嗬欢叫的白光。关山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了什么都依你。似乎小桃树后有人影一晃，可是很快又没了。是啊，这样的雪天，还有谁肯到山海关上浪漫地看雪？何况家家都忙着吃年夜饭，看春节晚会呢。雁云冷得两手不停地交替着取暖，双肩不停地左右摇着背上的孩子，她的心也在风雪中一点点冷却着。冬天天真短，眼看天就黑下来了，下山的路又不好走，要是再不赶下去，恐怕连入关的出租车都找不到了。 “呜呜” “呜呜”“妈妈，我怕！”风雪的呼啸声把背上的孩子惊醒了，孩子的哭叫声把雁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宝宝！宝宝乖，我们就回家去！”是啊，孩子，雁云还有孩子，雁云想，她既然选择了生下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就不能让他再受委屈的。关山不知什么原因耽搁了，不能回来，她无法让孩子得到父爱已很惭愧，不能再让孩子缺失母爱，她想用一个母亲最大的爱补偿这个苦命的孩子，为了孩子，什么亏也得吃，什么苦也吃得了。
　　 “宝宝，我们就回家去，妈妈给宝宝你煮饺饺吃。”雁云哄着孩子，望着夜幕中的小桃树，那被雪雕成冰琪凌的小桃树在夜里泛着青白的光，就像当年的盐碱地上看到的海光一样，甚至比那里的海光更真切。宝宝，你就是妈妈的命，过了年，妈妈就再去找工作，妈妈一定要养大宝宝，一定让你不比别的孩子差，宝宝，妈妈有了你，什么都不怕。
　　 关山看来是等不到了，雁云背着孩子毅然狠着心扭转身，向山下的万家灯火里走去……
　　 可是，她们母子该回到哪里去呢？雁云的心又回到了儿时的那个没有海光的黑夜。她知道她必须做出抉择的，故乡是永远回不去了，她再怎样也不能让孩子跟着她自取其辱的，当初她选择了生下他，却不能给他完整的幸福，雁云就伤心死了。雁云想去找关山，又无处找寻，过了年再交不出房租，她和孩子只怕得露宿街头了……
　　 其实，那晚关山已回来了，他疲惫不堪的身影在小桃树后出现时，却找不回从前的雁云了，他看到的是一个驼着背，带着个孩子的女人，他想不到这就是他的雁云，没有上前去搭话，关山在国外这三年本来是挣了钱的，可是银行股市的倒闭把他三年的心血一卷而空了，他就像在海里打了一个旋，身无分文地又回来了，也就是因为与雁云的约定，关山历尽艰险偷渡回国了，衣衫褴褛的他躲在小桃树后等待思念三年的恋人。关山本想见到雁云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可是他心中的雁云一直没有出现，他只看到一个妇人背着孩子在小桃树徘徊了老半天后天黑了就下山去了……
　　 雁云的天空中，一遍遍升起忽隐忽现的海光，没有人会知道时间还要将这一对冤家玩弄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