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炜一家老小只有在几个节假日才能相聚，他异常珍惜每一次相聚。每次看见瘦弱的妻，他的心中就会浮上不忍。自己好歹是某局长的秘书，二十多年来，也跟不少领导打过交道，也算得上有一定的社会关系。按说妻子的调动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妻子在那个偏僻的小镇邮局一呆就是二十年。妻在他面前从不抱怨，也从不提及调动的事儿。
　　 老母亲跟女儿对他颇有微词，每每这样的时候，宽厚的妻反倒安慰祖孙二人，“他生性耿直，不喜欢求人，你们就别逼他了，在哪工作都是一样。妈，您就别担心了，只是我不在家辛苦您了。乖女儿，妈在那也挺好的。只要你们好好的，就算妈吃点苦也没什么，再说了，你妈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人家能呆你妈也能。以后不许这么说你爸爸，你爸工作也不容易。以后放学回来多帮奶奶干点活。”妻子的话让他的歉疚更甚。
　　 “十·一”的时候，妻子从小镇回来了，捎回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脸的倦容。他接过妻子手里的东西，扶她坐下。“累了吧，雅晴。”他转身去给妻子倒水。
　　 老母亲见了十分心疼，没好气地说，“坐十几个小时的车能不累吗？你看看雅晴，你就忍心让雅晴在那呆一辈子吗？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书呆子。唉，妈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哪天我这眼闭了，看谁给你们爷俩做饭？！”
　　 “到时候说不定雅晴就回来了。”曲炜脸上堆着笑讨好母亲。
　　 “回来，怎么回来？你是等人发慈悲吧。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把家里人安排得好好的。”
　　 “妈，人家那是以权谋私，您不希望您儿子犯错吧。”
　　 “你甭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
　　 那年春节刚过完，母亲就生病住院了。雅晴向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看婆婆还未痊愈，雅晴想续假，领导说什么也不答应，雅晴只得回单位去。雅晴临走前，母亲给曲炜下了死命令。“雅晴的事儿，你必须给我解决。”
　　 “妈，您这不是逼我吗？”
　　 “你要忙工作，小米要上学，妈病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要不答应，这医院我也不呆了。”母亲说着就要拔手臂上的针头。
　　 “妈，我答应，我答应。您就踏实住着吧，等您出了院，我就去办，成吗？”
　　 一个月后，母亲出院了。曲炜也将自己的承诺忘在后脑勺了。一个周末，母亲问他事情办好了没有？他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情？
　　 “混小子，合着上次在医院你是唬你妈玩啦。”母亲生气地用拐杖戳地。
　　 “妈，您老也忒急了点吧，您得容我想办法嘛。”
　　 “你结婚十八年了，你怎么有脸说我急。我不管，三天内，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曲炜不敢争辩。
　　 那天晚上，曲炜躺在床上想，母亲的话没错，跟雅晴情况一样的，人家早就回城了。他的眼前浮出雅晴“十·一”回家的场景，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睁开的眼在他眼前晃动。他的泪忍不住顺着脸颊落下。他是她的丈夫，他该给她一份舒适的生活。可是，这么多年，自己给了她什么？他下定了决心，不管有多难，他都要去试试。
　　 第二天上午，曲炜去了市邮政局。接待他的是一位姓江的干事，他客观地陈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江干事掏出一个笔记本记下了雅晴的名字，说等马局长回来他就汇报，有了消息就马上通知他。
　　 曲炜走出了市邮政局的办公大楼，他的心情如外面的阳光一般灿烂。谁说如今办事只讲门路不讲原则？！看来以前是自己太相信社会上的传言了。他不由哼起了江南小调，迎面撞上老同学也浑然不知。
　　 “老曲，这么巧啊！”殷正浩叫道，“你这是上哪去了？”
　　 “哦，老殷啊，刚办了点事。”
　　 “咱老哥两可是很久没聚了，今晚聚聚如何？”
　　 “行啊，晚上聚聚。”曲炜爽快地答道。
　　 晚上，同学两聚到了一块。殷正浩看他一脸的春风得意，不禁好奇地问，“老曲，有啥好事，这么高兴。八成是要升迁了吧。”
　　 “哪有？”
　　 “你这喜形于色的还能没有？不跟老哥说实话，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老殷啊，是你弟妹就要回城了。”
　　 “那我得好好恭喜你，这些年弟妹也太不容易了。”
　　 曲炜很是感慨，“我也不容易呀。”
　　 “那是，那是，这牛郎织女的……哈哈哈”殷正浩看着曲炜大笑，笑过之后问，“对了，弟妹的事你都托谁了？”
　　 “没托谁，完全是按照正常程序走的。”
　　 “你给人送礼了？”
　　 “送礼，送什么礼？！”曲炜有点不明白殷正浩的话。
　　 “既没托人也没送礼，弟妹调动的事儿八成没戏。”
　　 “人家都登记在册了，说雅晴的情况完全符合政策，只要有机会就给优先办理。”
　　 “嗨，亏你还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也能信？你呀，让我说什么好呢。”殷正浩摇摇头。
　　 听殷正浩一说，曲炜那颗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了，“老殷啦，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补救呀，送礼。先给那个江干事送，从他嘴里套出马局长家的住址，然后再……嘿嘿……”殷正浩做了个手势，看着曲炜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二天上午刚刚上班，曲炜就去了市邮政局找江干事。“你怎么又来了？”江干事听见敲门声，抬头见是曲炜，他伸手捋了捋头发，用手指敲着桌子严厉地说，“昨天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了，一定会按政策办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天天往这跑，我们就不要做任何工作了。”
　　 曲炜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那张办公桌前，尴尬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本来不想打扰您，这是我这心里不太踏实。”顺手将那提西湖龙井放在了办公桌上，“不成敬意。”曲炜的脸涨得通红。
　　 “你这是干啥，给人民办事不是应该的吗？你要有啥要求，只管说嘛。”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我想问马局长……”
　　 “你是想拜访马局长吧，这是他家的地址。”江干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字条，还特别热心地介绍了马局长家的情况。
　　 “谢谢江干事！”曲炜的态度极为恭敬。
　　 曲炜挑选了一个周末，那天晚上，曲炜趁着夜色出门。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两瓶五粮液、两条中华。曲炜的心疼得发紧，这么多年来，家里就是款待贵客也从未如此破费。可为了雅晴的事儿，他不得不花血本。他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寻了过去。
　　 他摁响了门铃，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打开了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找马局长的吧，他没在家。”声音冷冷的，目光也冷冷的，刚才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曲炜的心。说罢就准备关门。
　　 “伯母在吗，我是受人之托特意来探望她老人家的。”
　　 “进来吧，妈，有人来看你了。”马夫人扯开嗓子超里屋喊。
　　 “谁呀。”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妇人出来了，“你是小炜吧，这孩子来就来呗，买那么多东西干嘛。你妈现在还好吗？”
　　 曲炜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也想不出这老妇人怎么会认识他。“伯母，您认识我妈？！”
　　 “嗨，岂止是认识，说起来我们还是远房亲戚呢。以前我们两家经常来往的，后来因为搬家就多年不见了，你跟小时候一样，没啥变化。你表兄成天都不着家，我这当妈的要见他一面都很难，改天我介绍你认识。对了，你该叫我姨妈。”
　　 “姨妈，马局长是干大事的人，自然是很忙了。”他不敢称呼未曾谋面的马局长为表兄。
　　 曲炜耐着性子陪这位刚认识的姨妈聊了半个小时之久。临走时，马老太太问，“你是来找你表兄办事的吧，你有啥事直接告诉我，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下个月初三是我七十岁的生日，到时候你陪你妈来凑个热闹，我们老姐妹太久没见了，我还真的想她呢。小炜呀，这些东西家里有的是，你都带回去吧。”
　　 “姨妈，这是我孝敬您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收着，你等等，带点点心给你妈尝尝吧。”马老太太进屋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曲炜道过谢。离开了马家。他回到家，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他坐在母亲身旁，“妈，您还有一位远房表姐？”
　　 母亲不经意接过话茬，“是啊，你小时候她还挺喜欢你的，你上学后没多久，她就搬家了。这么多年没来往，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健在？”说完这话，母亲突然转过脸看着曲炜，“小炜，怎么想起问这个？”
　　 “妈，您说多巧啊，马局长就是这位姨妈的儿子。”
　　 “马局长，哪个马局长？不会是管邮政的人吧。”
　　 “可不就是。”
　　 “真是菩萨保佑哦，谢天谢地，雅晴调动的事这回肯定能成了。”母亲双手合什。
　　 “妈，姨妈还给你您带东西了呢。”曲炜将那盒巧克力放在茶几上，“她下个月初三过七十大寿，还特别邀请了您呢。这么多年没见了，她要是见了您指不定多高兴呢。”
　　 “嗯，就算她不是做寿，为了雅晴，我也得去看她。”
　　 曲炜打开那盒巧克力，“妈，您尝尝这进口的巧克力。”
　　 他剥开后将一小块送入母亲的口里。母亲皱起了眉，“我还以为是啥美食呢，有点苦涩还带有酒味。”
　　 “妈，这是酒心巧克力。在国外可受欢迎了。”
　　 “外国人喜欢这个？我可吃不惯。还是留给小米吧，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奇奇怪怪的口味。这铁盒倒是挺漂亮的，装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准不错。”
　　 没一会，小米回来了，看奶奶跟爸爸都还没睡，她有点意外。“怎么还不睡啊？”
　　 “我们等你呢。”
　　 “等我，真的啊。”她跑过去搂住奶奶的脖子，一眼就瞟见了茶几上的那盒巧克力。“哪来的？”
　　 “你爸带回来的。”
　　 “爸，您可真是大方啊，这盒巧克力少说在超市也要卖还几百块呢。”
　　 “这么贵啊？！”
　　 “奶奶，我还能骗您吗？！奶奶，您尝了没？”
　　 “尝过了，都是你的了。小米，吃完巧克力记得把铁盒给奶奶就成。”
　　 “奶奶，您又要收藏啊。”小米将眉毛朝爸爸挑动几下，“说不定哪天就成古董了，您老可就发了。”
　　 “你这个坏孩子，就知道取笑你奶奶。快点洗澡休息。”
　　 “是，奶奶。”小米站起来双脚并拢摆了个立正的姿势，然后跑进了卫生间。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小米从卧室出来，大声呼叫，“爸爸，奶奶，好奇怪哦。”
　　 “小米，怎么啦？”曲炜听见女儿惊呼，心情有点紧张。
　　 “巧克力里面怎么会有两个鼓鼓的牛皮信封呢？”她将信封递给曲炜。曲炜疑惑地打开信封，他被吓了一跳，原来两个信封里装的都是百元大钞。他看了一下厚度，估计每摞钱足有两万。
　　 “小炜呀，这盒巧克力是姨妈送我们的吧，你说这钱我们是不是该还回去？”
　　 曲炜看着母亲摇摇头。“姨妈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人家送的。你让还回去，那不表明我们知道马局长收受贿赂吗？”
　　 “这我可没想到，钱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能花，那你说到底咋办？”
　　 ……
　　 那两叠钱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折磨着曲炜母子。曲炜是心神不宁，他担心这事影响妻子的调动，可他不敢把自己的担心告诉母亲。母亲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没几天竟病倒了。
　　 “小米，你看奶奶病了，我们要不要告诉母亲？”曲炜征求女儿的意见。
　　 “当然要告诉，还要告诉母亲，奶奶是因为什么病的。”
　　 曲炜打电话告诉了雅晴母亲生病的事儿，他问雅晴如何处理。“不义之财不能拿，当然我们也不能就凭这个揭发他收受贿赂，毕竟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如果他们不问，以后我们就把这笔钱捐出去。”
　　 马老太太的生日到了，曲炜母子出席了那个生日宴。席上，马老太太将曲炜母子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原来是姨妈跟表弟呀，这些年穷忙，都没走动。要不是我妈给我说起，我还真不记得了呢。表弟，弟妹调动的事你别犯愁，她的情况在政策范围内。”马局长拍拍曲炜的肩。“今后我们兄弟还得勤走动，听说你是我们市少有的笔杆子，说不定表兄还得仰仗你呢。”
　　 “表哥说笑了，小弟算什么笔杆子。”
　　 “表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切都在酒中。”马局长端起酒杯。
　　 三个月后，雅晴顺利调到了市邮政局。夫妻两商议后，将那笔钱捐给了市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