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十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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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梓华企盼的开学终于到来了。虽然研究生的开学仪式没有像本科生那么壮观，但对杨梓华来说，这意味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他读书不会像上大学时那样发愁了：学校的生活补助、导师发给他的“工资”，再加上他以往的一些积蓄，足够他的日常用度了。他现在可以看以往想看却没有看的书，做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雄心万丈，豪情千里，激扬文字，粪土万户侯。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
　　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邓剡《酹江月》
　　
　　当然，他心里也有不快，那就是苏兰对他的态度；但他相信，用自己的真心，终会换来她的真情的。
　　他每天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点，如果有课便去上课，没课就去办公室做苏教授分配给他的科研项目。当天的任务完成之后，剩下的时间他基本上就泡在图书馆或教室了。晚上是他整理一天的学习收获和自己心情的时间，主要是记笔记和写日记，写完日记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苏兰，这个时候他会将自己心里的话写在一张白纸上，每隔两三天就把这些白纸上的文字工工整整地誊写到彩色信纸上，然后寄出去--久而久之，他形成了给苏兰写信的习惯。他写给苏兰的信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内容，如：
　　“……小兰，今天我在上英语读写课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分了神，导致有几个知识点没记住，下课后自习了好一会才补回来；可是我不后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看你的背影是一种享受吧……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是我喜欢的小雨--你喜欢小雨不？按照我对你的分析，你应该是喜欢的--不由得想起了玉谿生的一首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真的好渴望和你共剪西窗烛，把盏话情思啊！小兰，你现在想什么呢？……
　　“中午在外面餐馆吃了一道菜--清蒸武昌鱼，想起了我第一次去你家时你做的这道菜，他做的味道根本没法和你做的相比。虽然你不是湖北人，但你做的武昌鱼真的很棒，我现在都流口水了--我不是恭维你呵，真的！其实我也会做菜，从读初中的时候就会做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做菜给你吃--当然这是痴心妄想啦--我会高兴得发疯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他梦想中的回信一封都没有来到。他也无法再约苏兰出来了，他能见到她的机会就是在上课的时候，而且她对他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并不灰心。
　　但是令他伤心的是，每次上课她的身边都坐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孙明哲；而苏兰对他的感觉似乎很好，下课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和他聊天。每当看到这种画面，他都特别地心酸，也有些退缩；可是他很快就对自己说：“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关心她，就算追不到她，我也不会后悔；如果现在就退缩的话，我相信以后我肯定会后悔的，因为事在人为嘛--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还是继续追她吧。”所以，他仍然坚持每天写信--他似乎并不在乎事情的结果，而很享受其中的过程。
　　一天早晨，苏兰吃过早点，准备去图书馆借书。走在林荫道上，校园里到处是花香鸟语，她的心情很不错。突然，一辆隆隆的摩托在她旁边停下，一个男子的声音冲她叫道：“嗨，苏兰，一个人啊。”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看到一张肥胖的大脸、粗短的眉毛、小而圆的眼睛、蒜头鼻、吹火嘴--整张脸就像西瓜皮上挂着几颗西瓜子，原来是计算机科学学院另外一个副院长唐建强的儿子唐密。她听她爸爸说过唐密以前完全就是一混混，大学文凭纯粹是他老头子用钱砸出来的。令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考上了L大学计科院的研究生，而且和她还是同一个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苏兰听见他和自己打招呼，也礼貌地答应道：“你好。”
　　“这么早你去哪儿呢？上自习吗？”
　　苏兰是一个没社会经验的女孩子，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对方一听来劲了，说：“正巧我也要去图书馆自习，我带你去吧，来来，上车。”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脖子下和栓狗的绳子差不多粗的金链子。苏兰一看他这个动作就觉得恶心，她客气地回答：“不用了，图书馆很近，走几步就到了。谢谢你的好意。”说完赶紧迈开脚步，快步向前走去。唐密发动了摩托--这是一辆从日本进口的原装“本田”摩托，听引擎的声音就知道价格不菲--赶上苏兰，说：“给个面子嘛，让我带你一程儿，来嘛，上车。”说完就在苏兰的前面把车停下，想拦下她。苏兰有些不耐烦，不过她还是忍住性子，说：“真的不用，谢谢。”谁知唐密根本就不理会，涎着脸皮喋喋不休：“我爸和你爸是很好的同事，那咱俩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呀。我有几年没见到你，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有没有男朋友啊，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质量‘三包’，还有免费售后服务……”苏兰见他越说越离谱，开始小跑起来；唐密也开动了车，跟在她旁边。正好这时旁边有一栋女生宿舍楼，苏兰像遇到救星似的赶紧跑了进去，由于男生不能进入女生宿舍，所以唐密在外面只好干瞪眼。他看着苏兰的背影，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苏兰在女生宿舍的楼道里待了很久才出来，她没有想到学校里还有这么没道德甚至是无耻的研究生。
　　出女生宿舍门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他打过来的，她心情不好，不想接，把手机放到包里，任铃声响个不停，铃声停止后不久又响了起来，看来对方的决心是很大的。苏兰没法子，只好拿出手机接了，对方是个儒雅的男士。
　　“苏兰你好，你现在忙不忙？接电话方便吗？”
　　“我现在正在上课，不得闲。”
　　对方微微一笑，说：“不对呀，我看过你的课表，上面没写今天上午有课啊，难道是教务处弄错了。”
　　苏兰没辙了，只得说：“好吧，神通广大的严绍成经理，我算是服您了，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好，那我下午两点到你学校和你‘直说’，不见不散。我现在还有工作要忙，下午见。”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苏兰有些恼火，不想见他，可是又不想爽约，因为她是一个很有信用和责任感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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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绍成是苏兰在大三时认识的，那一年H大学举办了一次校友会，作为深海知名软件企业“宏软”--他爸爸是董事长--的部门经理，严绍成自然在受邀之列。校友会最后的安排是欣赏一场晚会，晚会的节目没有给严绍成留下什么印象，倒是那个面容清秀、身段婀娜、声音甜美的女主持人深深地吸引了他，当时他立马打电话给留校的同学问女主持人的一些情况，得知她叫苏兰，是本校校花之一。
　　作为L大学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拥有良好家庭条件的严绍成一直是众多女生追求的对象，工作后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女朋友，可是他一直没有中意的人选。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另一半自然要求不低，宁缺勿滥。晚会散场后天不巧下起了大雨，恰好他又没有开车过来。他跑到一栋教学楼里避雨，打算等雨下小一点后出校打的士。他站了一会儿，一个女孩子打着小阳伞也跑进来躲雨，当她收起阳伞后，他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女主持人苏兰，他觉得这真是上天的安排，他找准机会上前和她搭讪。刚开始她对他很是警惕，当她知道他是参加晚会的校友之一时，便大方地和他聊了起来。她告诉严绍成自己是学计算机的，大三学生--其实他早已知道了。他对一个漂亮女孩子为什么要学工科感到很不解，问她原因，她笑笑说这是个秘密。他看看越下越大的雨，问天都这么晚了，为什么她男朋友还不来接她？苏兰笑一笑说她没有男朋友，正在等她爸爸来接她回家。
　　在和严绍成的谈话中苏兰知道了他是同专业的校友，在学习和工作方面都很优秀，她由衷地敬佩他，并将他视为自己学习的楷模；因此在同严绍成的交流中她的顾忌和防范少了很多，像有没有男朋友这种比较私密的问题她也就直接告诉了他。
　　严绍成听她还没有男朋友，心中很是惊喜，正想挑起另一个话题和她聊下去，这时驶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苏兰一看车牌号就对他说：“学长，我爸爸来了，要不你也上车，我们送你到校门口，你好搭车。”严绍成点点头，和她上了车。在车上苏兰又对他说：“现在的雨这么大，我把伞给你吧--这伞虽然小，遮雨还可以的，总比没有强。”严绍成正在踌躇，苏兰已经把伞塞到他手里了。严绍成下车的时候，苏兰朝他挥了挥手，嫣然一笑，就像雨中的一朵蕙兰花，煞是动人。严绍成将伞紧紧攥在手里，心中默默地决定：就是她了！
　　以后严绍成经常开着他的宝马750到H大学，以校友的名义和指导学习的目的请她、她的室友（苏兰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周末回家）和她的朋友们吃饭，还时不时给她身边的人送一些礼物，出手阔绰。不久，她的大部分室友和好朋友都被他“买通”了，只要她有什么动静就立刻向他报告--她的朋友们这么做也是出于好心，因为严绍成的确是一个“钻石王老五”：家境富裕、谈吐优雅，有一个非常好的工作；而且长相和人品也不错。深海女孩最理想的伴侣正是这种“稀有动物”，既然苏兰碰到了，她们能不替她珍惜吗？只是这一切她毫不知情，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严绍成和苏兰彼此之间比较熟悉之后，他便试图单独约她出来。刚开始她并不在意，可时间久了她就对他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有一次，他约她一起去银盛大厦八十八层观光厅鸟瞰海滩风景。在买票时严绍成要为她买，可她坚持AA制，不然她就回去，他只好顺着她。在观光厅浪漫的气氛中他表达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意，她对此感到很不安，因为她一直把他当成学长和哥哥一样看待，没有打算和他发展男女朋友关系。
　　在如今的这个社会里，一个大学生不谈恋爱似乎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苏兰的一个同学说了这样一句话：“大学里谈了恋爱，会后悔四年；大学里不谈恋爱，会后悔终生。”这大概道出了多数大学生的心声。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苏兰对甜蜜的爱情当然也有朦胧的憧憬；但是，她理想的对象应该是像父亲那样的男人，内外兼修，遍观她的追求者，这些二十出头、一脸稚嫩的男学生中，谁又有良好的人品、真正的才华和智慧值得自己无悔的付出呢？谁又会为自己青涩的誓言信守一生呢？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宝贵的青春在追逐、嬉戏和浪漫的卿卿我我中虚耗掉，渐渐地，她不愿意在大学期间谈恋爱，即使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她冷冷地对他们说：做朋友，没问题；做恋人，请离开！严绍成当然也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他一直都坚信：得到了她，便得到了一生的幸福！
　　严绍成向她表白之后她显得很局促，虽然他还是那样谈笑风生，但是先前融洽的气氛却不复存在。在大厦里吃完午餐之后他带她去步行街“Chanel”专卖店购物，他为她精心挑选了一件白领蓝花的素色套装，让她试一试，她知道如果合身的话他肯定会买下来，于是她借口去洗手间悄悄地离开了，然后她发来短信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质，我很伤心！在你的生活里我无法适应，可我不想改变自己；因为，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再见。”严绍成并不沮丧，相反他很开心，他觉得苏兰不是那种用钱就能追到的女孩儿，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对她再见的声明视而不见，照样每周都来找她，不同的是他再也不开宝马车来了，转乘公交车或地铁；他穿得也很朴实，像个学生，这给他成熟的脸带来了一丝俏皮。她的同学都笑他返老还童了，他说这叫返璞归真。那年苏兰的生日宴会上，他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她一大束粉红色的玫瑰，正式向她表白，她当时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接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肯定不好下台；如果接受，她以后如何处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犹豫了老半天，在众多朋友的催促之下她才勉勉强强地接过花。事后她对他说她其实不想要他的花，只是恐拂了他的面子。他说他知道，他不会放弃的--无论如何，严绍成都将这件事当成一个重大的胜利。正当他紧锣密鼓地部署下一步作战行动时，孙明哲出现了。虽然她没有接受他俩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可是在心里她对孙明哲更有好感：严绍成的举手投足都暗含着强烈的现实意味；而孙明哲的身上则有一种严绍成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理想和率真。严绍成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对手的强大；与此同时，孙明哲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巨大的优势。正当两个人的“战争”要升级时，元月份举行的研究生考试和接下来的春节使两人暂时偃旗息鼓，因为考试时苏兰要一心一意备考，考试后她和爸爸就去杭州外婆家过年了，手机一直没开。
　　苏兰信守了她大学不谈恋爱的诺言，虽然和她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同学们相比，她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可是她这四年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有意思的是，那些毕业前山盟海誓的情侣，毕业后不久便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使她见证了大学爱情的虚伪和浅薄。考上研究生之后，她觉得自己成熟了，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了--是继续学习，还是开始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决定，还是以学习为主，如果遇到自己理想的人，那就谈一场恋爱吧。
　　也许杨梓华在感情方面的神经要比别人迟钝很多，以至于他在从认识苏兰到决定追求她的这段时间里居然没有意识到两位绝顶高手的存在。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两位高手全力斗法，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他正试图用写情书这种已经落伍并且低效的方式，编织着自己爱情的梦。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戴望舒《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