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钟了，你不回家做饭，还有闲情去他屋？”永川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盯着老婆李梅吼道。
　　 “你没长手，自己不会做？”
　　 李梅是个裁缝，刚下班，累得身子骨快散架了，本来心情就不好，上午做了件上衣，顾客乱挑毛病，袖子没装好，有点肥，不合身，修改了几次，才打发走。老公又如此的口吻，肚气立马上来了，也没回好话。
　　 她回来看到袁先生（残废）一个人在家，进去问吃中饭了么，若没吃，一同做上，老公这个没头脑的，就吃起醋来。
　　 永川还是坐着没动。他是个开塔吊的，上班没有固定时间，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到点了必须去。坐到那高空，十来个小时，休息不好，最容易出差错。一差错，不是个小差错，有时会搭上人命的。时间到了，他急啊！等老婆回来做饭，吃了去上班，可老婆，不赶紧做饭，还要进“残疾人”家转一下，更来气了，好像一天不见这个“瘫子”心里堵得慌，都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看的？
　　 为了这残废，他们还吵过架，就是不长记性，隔三差五进去。你一个女人，经常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别人说三道四的，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回来迟了，反而还有理了，
　　 “你不知道我还要上班？”
　　 “你上班，我没上班？你咋不会把菜捡了、米淘了，蒸上，一定等我回来，我不做，你难道不吃了？看你一天能睡死吗？”
　　 “你就好好咒我，咒死了你和他过去。”
　　 “你还是个男人，这话都说得出来？你吃一个残疾人的醋，不觉自己活的可怜？”
　　 “我可怜，总比一个废人强吧！”
　　 “你只能这样说了，你看你，梗着脖子，谁也不理，孤鬼一个，还自以为是，都是邻居，走动走动有什么不好？再说，你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就好了。”
　　
　　 李梅在老家坐完月子，回来发现院子里放辆残疾车车，好奇，是不是住进来个残疾人？
　　 老公说：“房东弟弟。”
　　 “房东弟弟，是个残废？”
　　 “嗯。”
　　 “他人长的咋样？”
　　 “人家长的咋样，与你有一毛钱关系？”
　　 “我是说，房东人好看，是个干练的女人，她弟弟一定不赖，就是残废，也是个干练的残疾人。”
　　 “你这女人，咸吃萝卜淡操心，总问这些干嘛？就是个老头儿，好奇你去看啊！”
　　 老头儿，哦，按房东的年龄，离老头儿不远了，她想。正因为老公这句“就是个老头儿”，心里的“好奇”淡了许多。
　　 刚坐完月子，身体很虚，又是初春的天气，李梅天天蜗居在屋子里，只有上厕所才出来。每经过房东的房子，里面传出夹杂着袁先生的说话声、嬉笑声，是那么的欢乐，是那么的和谐。想起自己，不觉悲从中来。
　　 为了能生个儿子，女儿生下来就送人了。她在月子里不知哭了多少鼻子，流了多少泪，觉着自己命太苦了，生一个又一个女儿，不缺吃不缺穿，就缺一个儿子，可是老天不可怜她。
　　 一个人在家，寂寞，孤独，日子好长好长。等老公下班了有个说话人，可是回来了，除了吃饭，抱着头就是个呼呼大睡，再不然，一晚上一晚上打麻将，催得紧了，就得吵架。时间一长，麻木了，有没有他在家，无所谓。现在，听到房东家的欢声笑语，凄楚之情油然而生，顿感自己活得好孤单。
　　 院中还住一个贾姓女人，在家看孩子，给老公做饭。女人高挑个，披肩发，大花眼睛，云盘脸，嘴角微翘，看起来很性感，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柔性中带着水音，笑起来妩媚好看。不过，这个女人是个独侠客，不和院里任何人深交，浅尝辄止，见面了点一下头、笑笑就过去了。一天不见个人影，在房子里头不抬眼不眨地做鞋垫，除非她老公回来了，才出来做饭。
　　 和李梅时常也说说话。院中人都叫她大花眼睛。
　　 这天，她进去想坐坐，说说话，可女人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哪儿得罪她了？
　　 “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那个女人？”永川翻了个身，不耐烦的问。
　　 “就是你的大花眼睛妹妹。”
　　 “哦，她啊！怎么不近人情了？”
　　 “我想和她说说话，看那个样子，拉着脸，不冷不热的，好像我有求她似的。”
　　 “人家不理你，就不要去了，谁像你，东家进西家出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就是没有大的交情，拉拉家常，找东借西的交往还是有的，这次，好像哪儿不对劲，眼睛躲躲闪闪的，有点焦躁不安，我的到来，仿佛占了她的自由空间，碍了她的眼……嗯，不对，肯定有问题。”
　　 “你一天别瞎琢磨别人，琢磨琢磨自己有没有问题，神经病。”
　　
　　 过去了好多天，李梅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但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觉，这个女人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也许只有细心的女人才能捕捉到：好像心思活络了。笑容不那么僵硬了。眼底有了喜气。脸蛋有了红云。比以前爱打扮，总变换着发型。爱出门了，出来了东张西望一番，好像很紧张似的；或者盯着某一地方发呆、出神。不见手中的鞋垫了……这一切一切没有逃过她的法眼。
　　 还是去上厕所，还是要经过房东的屋子，屋子里有窃窃私语声，是一男一女，——她敛步、屏息：一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或大声笑，或小声笑；一时窸窸窣窣，一时悄无声息，仿佛有了心跳的声音……原来是贾女人和袁先生在说话。
　　 李梅不明白了，凭着这个女人平时的高傲劲，任何人都搭不上眼的清高，怎么会看上一个残疾人？怎么会与一个残疾人交往？并且聊得是那么投入，那么开心。她没有告诉老公，怕老公骂她无聊。但后来的证实，她的猜测没错。
　　 每天下午，院中人走没了，确切的说，袁先生屋里没人了，她就过去了。这一过去就是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一对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做什么？
　　 让她好奇的不是一对男女在一起做什么，而是这个残疾人，他有什么本事、和人格魅力，叫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甘愿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性而去逢迎？
　　 “喂，你的大花眼睛妹妹，被人抢走了！”
　　 永川经常和老婆开玩笑，这个女人眼睛大的、花的，可爱的，认个妹妹多好。老婆揶揄他，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简直是妄想。现在听到老婆如此说，立马来了精神，爬起身子说道：
　　 “谁敢，不想活了！”
　　 “呵呵，就是你最瞧不上眼的残疾人。”
　　 “笑话，她怎么会看上一个残疾人？”
　　 “这个嘛，得问她去，至于你信不信，我管不了那么多，可她们天天在一起，那个热乎劲，我听着都脸红心跳。”
　　 “净瞎扯，一个残疾人怎么热乎？”
　　 “这个嘛，得问他们去！”
　　 “你一天没事就睡会儿，不要整这些无聊的东西。”
　　 “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了？”
　　 “有啥舒服不舒服的，与我何干？”
　　 “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得不到的永远可惜。”
　　 “去去去，不和你说了
　　
　　 李梅和永川大吵了一番，不是因为残疾人，是因为老公丢了摩托车。
　　 她骂老公就是个榆木疙瘩、傻二愣，同样的错误会犯两次，不是傻子是啥？去年丢了辆摩托车，今年又丢一辆，一年一辆，辛辛苦苦挣几个钱，都送给了贼娃子，这日子还怎么过？不是你太大意、不小心，贼娃子会盯上你？……
　　 把老公骂了个狗血喷头，自己哭了个肝肠寸断，声音大的满院人都能听见。骂完，哭完，泪流完，心里舒畅了，也不那么气了，觉着内急，挂着泪痕就跑了出去。
　　 抬眼看到袁先生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一下羞得满脸通红，幸亏袁先生只看了一眼，转过头去，不然，她就不会换步了。
　　 袁先生坐着哪像个残疾人，戴副眼镜，白白净净，就是个学者的气派，看上去也年轻，怎么是个老头呢？这个死鬼老公，他是个老头，你就更老头了，你为何骗我？男人啊男人，心眼小的似针眼，处处提防着女人，处处蒙哄着女人，有时女人的好奇或随口的话，就起妒心、吃没来由的醋。
　　 真和我想象的一样，袁先生和他姐有点像。有男子的气质，很阳光；有男人的成熟稳重，很干爽。
　　 怪不得，大花眼睛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脑子里跳出了那么多对这个残疾人的问号：他这么年轻帅气，怎么会残废了？结婚了吗？有孩子吗？他是怎么生活的？……一连串的问题烦扰着，有时都不能安静地做事。
　　 有心去接触，又不好意思，怕人家误会，怕打扰了人家，怕自己的莽撞被人闲话，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种种后怕，编造了谎言，趁袁先生家人不在，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你好。”
　　 “你好，坐。”
　　 “我，我手机登不上网，不知道咋啦，你能帮我看看吗？”
　　 袁先生很随和，说话谦逊。他不知道在电脑上写什么，见我有求，放下手中的活，帮我看手机。在他看手机期间，我盯着他的脸，实在是个美男子，真是天公不作美，这么漂亮的男子，怎么残废了，可惜！可惜！！
　　 能编一个谎言，就能编两个，三个，四个……
　　 每一个谎言，都是我进袁先生家的借口。慢慢地深入他的世界。让我不仅是惊讶，而是敬佩：如此之人，有如此的坚强，常人有谁能做到？
　　 他不是一般的残废，是重度残疾，全身功能失去了作用，唯有头能动。他能做文章，用掌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打的是那么的入流，那么的快。他会书法，用口叼毛笔写，写的是那么的流畅，那么的刚劲。他还学绘画，还看书……他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没有放弃凌云的壮志，默默地奋斗着，耕耘着。他从不抱怨生活的不公，和命运多舛，永远是那么的安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气馁，没有忧虑之色，总传递一种阳光、向上、开朗的精气神。
　　 他很健谈，也喜欢说话。有天大的苦事，经他之口，就不成为事了。有天大的烦恼，经他之口，变成了欢乐、希望。有天大的坎，经他之口，就是坦途……
　　 他气量大，胸怀广，从不生气，也从不给人生气。
　　 和他在一起，犹如站立清泉旁，让人清爽、让人清醒。从他的谈话中，能了解到好多东西，也能学到好多东西，可他始终是那么平和，谦虚……
　　 哪像我的老公，挣了几个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回家就摆起了臭老九，这不做，那不动，仿佛自己就是位尊神，要人敬起来才如意。
　　 当我拐弯抹角提到大花眼睛，袁先生说：“她，是个好女人，很善良，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帮我架火炉，帮我倒水，是个知人善解的女人。”
　　 我听了他的话，很惭愧，不该提起这个女人，让他笑话我的敏感啊！又想问问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没敢开口。
　　 走出袁先生门，看到大花眼睛站在她家门口，一脸杀气，瞪着双眼，胸腔起伏不定，见我出来，忽转身回去，门啪地一声关上，房顶都在震颤。后来遇上，迎面不理，或者头迈在一边，脚后跟劲很大，腾腾腾的，手中拿的东西不是摔，就是猛扔，弄得响动很大。我心说，你劲大了多摔几下，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真是个猪脑子。
　　 “你花眼睛妹子，又抽风了。”
　　 “抽她抽去，你管这些闲事干嘛？”
　　 “问题是人家对我抽疯。”
　　 “还不是你闲话多，说到人家了。”
　　 “奥吆，心疼你妹子了。”
　　 “是谁妹子，你真无聊！”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没出息。真的，我没怎么她啊！”
　　 “人家劲大的很，随便给你抽疯？”
　　 “要不，就是我和袁先生说话了，她在吃醋？”
　　 “哈哈哈，哈哈哈，你两个女人，真不要脸，为了个残疾人，拧巴起来了，说出去，还不笑掉牙。”
　　 “你说这话，是在侮辱人家袁先生，袁先生正儿八经的君子，对谁都很客气，都是朋友。”
　　 “你以后就别进人家了。”
　　 “我怎么不能去，身正不怕影儿斜，怕什么？”
　　 “我怕你们两个打起来。”
　　 “我不是你那傻妹子……”
　　 天暖和了，我也上班了。有空闲时间，就想进去和袁先生坐坐、说说话，帮他做点什么。他就像一剂苦口良药，总能解除我生活中的一些烦心事，和忧愁。
　　 每天上下班，都要朝他的门口望一眼，不由我。知道他每天都是一个姿势，一个动作，不看一下，心里就不踏实，时时挂念着。
　　 说句笑话，看见那个女人进了袁先生房间，有种酸酸的感觉直冲鼻头，这个秘密，只能永久的保存心底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