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背对着我坐着，她正在上网，看我写的诗歌。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久，不知道言语。她此时看得是这么认真，使得我的心里开始了惭愧。说实话，我不是什么名家，更不是写诗歌的高手，一些涂鸦之作，只不过是自己平时写着高兴罢了，写过就算，看过就扔。但正是这样的小诗歌，帮我搞定了猫猫。一开始的时候，我的心里不无得意，渐渐的，也就开始了恐慌，担心自己的江郎才尽。还好的是，猫猫始终表现得很喜欢我的文字。
　　 也许是看得累了，猫猫转过身来，仰起头，让我帮着点了几滴眼药水，然后继续看诗。
　　 我不是第一次看着她的眼睛了，每一次，我都发现我会迷失在这样的眼睛里，美丽而明亮。但是医生却说，她的视力正在衰退，并且是先天性的，不可挽回，除非换一双眼睛。而且，不及时更换的话，极可能导致病变从而威胁她的生命。这些她从没有告诉过我。我知道，她是怕我伤心。
　　 猫猫是个优秀的女性，似乎具备一切美好的条件：善良、美丽、温柔……她是一名职业的美容师，她自己本身就很美丽，很性感。那美好的面容，娇好的身材，优越的物质生活，多姿多彩的精神享受，让人怀疑她仿佛是上帝的宠儿，人间的天使。于是，猫猫的身边不乏优秀的男人，年轻锋锐的私营企业家、口若悬河的金牌律师、成熟稳重的名家医生，满腹才华的大学教授，甚至家财万贯的富门子弟……猫猫却一个都没看上，她唯独选上了我：一个卑微的底层工作者，时而写点字，时而还要挨饿。我那可怜的基本工资，还不够她一套名贵的衣服。我在一段时间里，一度问她为什么。她总是笑着回答我：因为我们两个笑起来很像啊！
　　 而我自己曾猜测过，有可能是我的某首诗歌里透露的感情创伤感动了她，也可能是某次网上聊天的时候她哭了我趁虚而入，当然，更可能是的喜欢诗歌的猫猫，同时也喜欢我骨子里流泻出来的一种诗人的流浪气质。总之，她是爱上我了，爱得义无返顾，爱得一塌涂地，也爱得让人难以置信。
　　 在我第一次坐着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见她的时候，在见到的那一刻，她就老远地飞奔过来，投入我的怀里，虽然那个时候，我自己也被一晚上的硬板座位冰冷到麻木，还是张开了并不太温暖的怀抱，拥她在怀里。那个时候，我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叫作幸福。
　　 然后，猫猫带着我逛遍了她所生活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我们躲进了一个普通并且安静的小旅馆里过了第一个夜晚。
　　 然后第二天我为了我那微薄工资的工作，乘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但我们互相思念，互发短信，网上聊天，恨不得每一秒钟都相见。
　　 然后，猫猫终于拗不过我的甜言蜜语，也经受不住相思之苦，跋山涉水来到我的城市，住了下来……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谁啊？”在我出声的时候，猫猫就一溜地跑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妖艳的装扮仿佛在害怕着别人不知道她是风尘女子一样，她正以媚惑的目光穿过挡在她面前的猫猫，找到我的所在，还用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问道：“请问，是您需要服务吗？”
　　 猫猫立即皱了皱眉头，然后冷声道：“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需要你服务的人。”说着还要关上那道门。
　　 妖艳女子忙伸手阻止，抬头看了看门牌，露出职业的微笑：“没错啊，就是这里。”
　　 猫猫的脸色瞬间开始了苍白，她希冀地望向了我，希望我说不是。可是，我始终不敢面对猫猫那双美丽的眼睛，也不去看她那微微开始了颤抖的身躯，感觉自己的手攥着自己的大腿，仿佛要掐出血来一样，嘴里却传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陌生声音：“我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
　　 猫猫什么都没接着说，转身走了，哭着离开的。在她出了那道门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开始破碎的声音，渐渐蔓延到全身。直到妖艳女子职业性的提醒着：“先生，我可以先进来吗？”我才麻木地掏出一张红色老人头，打发她走。
　　 然后，我开始喝酒。白酒，便宜的二锅头，不停地喝。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门铃再次响起，我疯了一样地跑过去，而因为酒精变得恍惚了的自己碰到桌角之后摔倒，才明白：你有什么好激动的？你以为会是你的猫猫吗？她已经被你气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痛哭。
　　 等了好久门铃还在响，开了才发现，那是某个礼品店的员工，他正提着一篮子的饰品要我签字。我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了。这是猫猫昨天就订好了的，想要晚上在这里度过一个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日吧。因为猫猫也是今天生日。
　　 我们是在一年前认识的，可惜的是，当猫猫知道我生日的时候，它已经过了。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在那间简单而普通的小房间里，猫猫对我说：“亲爱的，这个生日过去了就过去了。等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要送你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礼物。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可是，现在我看着猫猫买好的一些饰品，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这个原本还算温馨的小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这里也似乎空荡荡的了。四处飘散着浓郁的酒气，以及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的，冰冷的风。
　　 物是人非了！
　　 可是，猫猫你知道吗，就在你说这话的那个夜晚，你是否也记得，我也说过，今年这个生日我要送你一件最珍贵的礼物。你常说，我什么都好，会点穷浪漫，会关心爱护你，会老是迁就你，你生气了我哄你开心，你的要求我总是尽力去做好，而唯一的缺陷就是和大多数的男人一样，有点健忘。也许，我真的是很健忘的吧。可是，这句话我自从说了之后，就一直记得。
　　 罢了，既然今天我是得不到你的礼物了，那么，亲爱的猫猫，你等着，马上就可以收到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我站在镜子前，好好地装扮了一下自己，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穿上了猫猫买的衣服，遵照着猫猫教的行为举止，出了门，到了医院。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医生冰冷的不带感情的话仿佛重金属般质感并且压抑，连带着那清一色的白色的墙壁此时看起来也是那么刺眼。
　　 “是的。”我无所谓地点着头，瞬间在一张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仿佛是面对着自己诗歌的读者，签着一个被他们收藏的名字一样随意。
　　 “年轻人，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你可以改变你的主意。我想告诉你，只要有合适的心脏捐献者，你的病还是有希望治好的。”
　　 “不必了。”我有点急地诉说着，然后示意医生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我想我在离开医院之后，我会去买一大堆的安眠药，然后回到我和猫猫一起待过的房间里，然后吞下去。据说那样的话，可以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好梦一样。
　　 而就在这个夜晚，猫猫将会收到我的最后遗言：“猫猫，亲爱的，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夜里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要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一样最珍贵的礼物，现在，可以去医院领取了。亲爱的，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用我的眼睛去继续看这美丽的世界。”
　　 猫猫，你是这么地完美，又怎么能失去你美丽的双眼呢？
　　 猫猫，我是这么地爱你，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失去双眼呢？
　　 一定不会的。我长长地呼吸了一次，收拾心情准备离开，忽然一名医生闯进来问我：“你叫临海吗？”
　　 我诧异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通知你，我们找到合适的心脏捐献者了。”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竟莫名地着急，于是直接拒绝道：“对不起，我不需要了。”
　　 只是医生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着急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心脏捐献者还有遗言留给你。”
　　 我仿佛在那一刹那预感了什么一样，忽然盯住这名医生，并且开始扯着他的衣襟，大声问道：“在哪里？快给我。”
　　 而遗言果然是猫猫给我的：
　　 “亲爱的，还记得去年那个夜晚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今年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一件最意想不到的礼物！你一定没想到吧？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了。亲爱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了，可我的心始终跳动在你的胸膛里。”
　　
　　 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