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梦
　　
　　 一梦醒来，天已明晃晃的大亮了。隔窗向楼下望去，只见院子里的那株杏树开满了花，像似从天际飘来了一片艳丽的彩霞，院子里陡然有了活泼泼的生机。昨天下午它还是一树的花骨朵呢，我向正在为它浇水的环护工人问：“这树上的花什么时候能开呢？”环护工人是个爱说话的老头儿，他立即指着这棵杏树，嘿嘿地笑着对我说：“这杏树是春天最早开花的，一进二月它就要开花了，你看它这股赶着趟儿的精神头儿，说不准明儿一早它就开花了呢！”呵，这话还真准，这不，今天一大早它就粉粉艳艳地绽放了，微风徐徐吹着，它像少女一样得意地轻轻摇晃着头，迎着朝阳仰起粉嘟嘟的脸庞。
　　 我急忙下楼，走到近前，围着它细看起来。这杏树的主杆只一米多高，分四股枝叉斜剌里向上伸展，细密的枝梢上都挂满了成串的花，粉粉艳艳，馨香悠悠，沁人肺腑，让人迷醉。我在沉迷中围着它转子几圈。可一阵沉迷过后我的眼前竟然呈现出另外的一幅画面，我陷入回忆，时光在倒流,脑海里摇下了一段辛酸的往事来。
　　 我的故乡的东山跟底曾是一片广阔的菜园地，种着韭菜、大葱、黄瓜、菠菜等各色蔬菜，一畦一畦翠生生的鲜绿。菜园地里有一道曲曲绕绕的水渠，清凌凌地流淌着一股细细的水流。因为是就近从麻束沟里引来的自流水，也就长年不断地流着。菜园地中央的地塄畔长着一棵杏树，由于常年水肥供应充足，这棵杏树便长得十分粗壮，枝叶繁茂，每年开春总是早早地就挂出了一树粉嘟嘟的花。那时我们一群馋嘴的孩子一见杏树开了花，便就想着吃杏儿的事，一天一天地掐着手指头算计着日子，盼着杏儿快快成熟，还不时地去那杏树下看花儿落过后枝枝杈杈上挂起的青蛋蛋是否泛黄。一天，我发现那杏儿真的泛黄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映着暖洋洋的阳光，我心里顿觉暖暖的，仿佛这片映着杏儿的阳光也一下子映进了我的心里。我立即跑步回家，一把拉起正在炕上睡着的哥哥要他和我一起去菜园地里摘杏儿。那正是响午的时候，菜地的农人都回家吃午饭去了，绿油油的蔬园子里只能听见蝈蝈的兴致高昂的鸣唱。我们沿着水渠边的小道很快走到树下，哥哥是爬树的好手，他要我在树下拈，他上树去摘。他很快就爬上了树，一手抓住树杈，一手便将摘下的杏儿扔下来。我在树下拈着哥哥扔给我的杏儿，不一会儿衣服的几个兜里便都装满了。我要哥哥下来，可他偏又看见一根粗大的树枝末梢有几个黄透了杏儿，便顺着那树枝侧过身伸手去探。谁知手刚探到那杏儿，还没摘到手呢，就听得“咔嚓”一声，他脚下的那根树枝断裂了，随着树枝扑扑拉拉地落地哥哥也沉沉地摔了下来，蜷曲地躺倒在那水渠里。我一下子被吓蒙了，随即就嚎啕地大哭起来。正好这时菜园子的人上工来了，他们急走几步，连泥带水地把我哥哥拉了起来。他们认识我们的父亲，我们家在县城东关居住的时候，相互来往甚密，于是他们一个便背起我那浑身泥水的哥哥，另一人还将那枝掉下来的结满杏儿的树枝给我们拖上，把我们送回了家。
　　 哥哥并没有摔出重伤。父亲在慎怪之后还是请来了背着绿色医护箱的孟医生，母亲在唠叨中总是跑前跑后、炕上炕下的照顾，不几天，他便下炕了。哥哥几年以后便外出参军，炮火硝烟中，这件童年小事也许早已灰飞烟灭。可我从那次以后，不思量，自难忘，夜里隔三差五地要做个有关杏儿的梦，我总是梦到在那一坡一坡的大山里，密密地长着粗壮的杏树，红艳艳地开满了花，或是花儿落后杏树枝枝杈杈上挂了密密的杏儿，金黄金黄的，实在诱人。后来几年，南山坡上竟然奇迹般地有了一坡杏树，每当早春艳艳地开出一坡杏花，真像从天而降的一片艳丽的彩霞。我家院子正对着南山，每当杏花开了的时候，我一大早便依着短墙远远地看杏花，我越看越觉着就像我童年梦里的情景一样，真有圆了美梦般地惬意。这样一天看它几次还不解瘾，一到下午我就沿着山路爬上南山坡去近距离地看，有时还要带着相机和它们留影，让这杏花成为我生活的永恒。现在我的相册里还保存有这些照片，看看觉着舒心。
　　 行文至此，心里不免又有了一点疑虑。心想如今的年轻人如若看到此文一定觉得可笑，为了几颗杏儿竟然闹出这等事来，还绕着心的频频不忘，真让人不能理解。是的，他们不会理解。他们没有这样的经历。其实，在那个物质异常匮乏的年代，大约是解放前的1946年吧，县城周边几乎是见不到果树的。记得县城西的城墙跟底有一座不大的果园，可是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园子里那几棵果树就大都干枝枯身了，只有一棵梨树每年春天还开出几朵白花。大点的村子也是有一座两座的果园的，可从没见有人拿到城里来卖。哪像现在？每到瓜果上市的时节，大堆小堆，红橙黄绿，琳琅满目，果香四溢呢？所以那时对我们这些还只几岁的孩子，见了那刚刚泛黄的青杏儿嘴里便涎水泗流也就不会觉着奇怪了。
　　 满头白雪的时候，站在这株繁花满枝的杏树下，竟然想起儿时的一些细事，自己也觉得可笑，可心情舒爽，仿佛又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