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老屋是从老太公留下来的，再由爷爷分割给父亲。前半部分是三伯父的财产，后半部分才是我们家的。三伯父赎回被二太公抵当出去的那套房子后搬过去住了。所以这一间小小的房子的另外一半就借给我们住了。
　　 那是一间不大的30多平方米的房间，是用黑砖砌成，地面都是泥土，屋顶是瓦砾。一扇窗一扇正门，北面对着一个太公家，南面是一块空地，而东面则紧紧靠着大伯父家，西面是一条狭窄巷道，过去一点是二太公的大儿子的房子，也就是我们家族的我的一位爷爷的房子。如此而已。老房子曾经遭过灾，一个墙角似乎是被计生委的人挖的稀巴烂。当年，母亲怀上了弟弟，不知是谁揭发了母亲，计生委就派人下来，一定要抓住母亲，把肚子里的胎儿堕掉，要么罚款。当时，母亲接到三伯母的消息后，赶紧逃离躲到了一位村民家里。那些计生委的人没见到人，就把墙角给挖出几个窟窿来。现在，那些窟窿还依稀可见。经过这场劫难，我明白一个道理，即使墙再坚固，门窗再严实，也是可以被毁坏的。那时候，村人就笑话我们，看看，有人挖你家的墙角了。我当时不懂，也只是一笑而过。现在想想，这挖墙角好像引用不对。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墙角还是被挖去了。
　　 这间房子只有一扇窗户，说起这窗户，我也是与它亲身接触过的。它不大，高30厘米，宽20厘米，北朝着一位太公的房子（那位太公总是玩逗我们这些小孩，时常把痰放进我的嘴里，或者把屁放在我的鼻孔里，有时候常在我的头上吐烟雾……），上半部分是用木板严实遮住，下半部分则是可以翻动的一块大模板覆盖着，这样的窗子小偷是随时可以溜进去偷盗的，只是家中确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小偷们是不屑一顾的。那时，我只有五六岁，母亲在家照养我们，父亲在外打工赚钱。我们那里每到农历的尾数为二六八号就会到镇上赶集，家乡人称“赶闹子”。我觉得这是很形象的比喻，一个“赶”字，足以说明劳动人民急切想获得丰收，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变成金钱，另一方面买者也急切想得到自己的蔬果物品。而“闹子”二字就说明，这种交易市场非常热闹，可谓人来人往人山人海。母亲去的时候，也带着我们两兄弟，不知为何，我却在巷道之间迷失方向与母亲和弟弟分开，我又哭又喊，但是无人应答，直到闹子散了，人们都回去了，母亲才把我找到。母亲即生气又关怀，回家时却记起自己出门时忘记带钥匙，正不知如何办法，大伯父，三伯母，对面的老太公来了，三伯母说：“泉泉瘦小，让他从窗子里爬进去，然后拿出钥匙开门。”泉泉是我，我的乳名叫做泉泉。大人把我送上窗户后，我即胆怯又害怕，战战兢兢的从窗户里爬进去。这个方法显然是很好的，可是从此我没再爬那窗户。
　　 这房子原本有两扇门，一扇是通往大伯父家的，早已被锁住，如今连钥匙都没有了吧。另一扇门则是正门，或许是分家后另开的一扇门，由门和墙壁痕迹可以看出。这门的门槛很厚且低矮，门是深深的置于里面，在外面看门框很深，轮廓是一目了然的。门槛没有粉刷，门也是几块模板拼凑而成，铜黑色。一个框一扇门就成为通往里面的道，好似那古代城门般，要进城必须往这门进。只是，门上必定要按上锁，防盗是不可少的，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皆是这个道理。
　　 进了里屋，现在想想房子实在太窄，所摆放的东西也不多。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一个火灶，也就是进门口不远的地方。说是火灶，其实不过是用一个三足铁撑架摆放而成。在这样的地方可以煮菜，烧饭，烧水……，所有的燃料当然是木材。它无所不能，甚至比如今的烧煤桶还方便。炉灶旁边堆放着一些木材和松树针叶。这些都是母亲辛苦从山上拾来的。乡下的女人，到山上砍柴可谓是高手。我们看古代的戏多了，总是认为樵夫多，而樵妇少，这是个误解。在如今的时代，我很少看到樵夫，恰恰相反，樵妇却多见。他们成群结伴到山上去砍拾，去的时候是一根用很笔直的油茶树木制成的扦担，两端削得尖尖的，方便插进密密麻麻的柴禾里。回的时候，他们个个肩膀上都放着一担的柴禾。你别看他们走起路来那样洋洋洒洒，其实肩上却很笨重。我尝试过这样的苦头。挑回家的柴禾，先让其暴晒，把水汽蒸发干净才可以用来烧饭菜等。用柴禾烧的饭菜比起其他燃具烧的饭菜不知好吃多少倍。柴禾不仅可以用来生火烧饭菜，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用来教育小孩。每当我犯错的时候，父亲就会操起棍子又打又骂，房子里外就被哭喊声笼罩着。再往里走，是一个宽地，左边是一个橱柜和衣柜，中间就是桌椅，右边仅仅是一些家用器具，脸盆、洗澡盆、洗衣板，桶之类的，再也没有东西了。说起洗澡盆，我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它给我干净的身躯，恨是因为从小父母亲喜欢把我往洗澡盆里放。洗澡盆里盛放着热水，那热水实在很烫，我不肯进去，父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把我放进去，无论我是如何尖叫啼哭都是不管用的。父母亲的意思是热水能够去除残留在身体里的寒气，防止疾病的发生。我现在都不知道，这样做对身体是好是坏。再进去就是一张很大的床了，那张床足足可以睡上四个人。每到过年。父亲从打工地回来，父母儿子都睡在一张床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说一些温情的话何尝不会有呢。特别是，当我们生病的时候，躺在床上，父母亲看着我们，一边喂药一边嘘寒问暖。这个家就温馨多了。
　　 我与这老房子差不多十来年没有见面了。前些年，我家盖新房子，我才有幸进去瞧瞧。屋里早已狼藉一片，灰尘布满所有角落。屋子里面存放着三伯母家倒塌房子的梁木，梁木早已被虫咬的不成样子，地上到处都是木屑。前些年，三伯母家赎回的那座房子早已坍塌，在外面做生意的三伯母很晚才赶回家处理家里的可用的东西，也只是挽救住了一些梁木，这些梁木就被存放在这间老屋里。我们来这里是想借这些梁木来砌房子。把这些梁木搬走，里面又“开阔”多了，但是以前的东西早已不在，完全是空核子一个。我关上门，记起一首诗歌：
　　
　　 老屋
　　 陆忆敏
　　
　　 自从我搬出老屋之后
　　 那旧时的楼门
　　 已成为幽秘之界
　　 在我历年的梦中显露凶险
　　 当我戴着 漂亮的软帽从远处归来
　　 稍低的墙上还留着我的指痕
　　 在生活的那一头
　　 似有裂帛之声传来
　　 就像我幼时遭遇的那样
　　 我希望成为鸟
　　 从窗口飞进
　　 嗅着芳香的记忆
　　
　　 但当厄运将临
　　 当自杀者闲坐在我的身旁
　　 我局限于
　　 它昏暗悠长的走廊
　　 在梦中的任何时候
　　 我都不能舍此屋而去
　　 就像一只咴咴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