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散文】父亲节里忆父亲
这天,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等十多个人,捧着鲜花,拎着鱼肉蔬菜瓜果一起回到家里,原来今天是六月里第三个星期天,被说成是中国的父亲节。孩子们的问候声,祝福声,使我沉浸在天伦之乐中,“老爸,这回就不要嫉妒母亲节了吧?”三个女儿几乎同声招呼我。是呀,父亲节,做父亲的,是何等的快乐,何等的荣耀。兴奋之余我不由地想到了我的父亲,他也曾拥过这种父亲节的氛围吗?
我的父亲叫毛允芳,生于甲辰(1904),卒于辛丑(1961)。在他的57年短暂的一生中,竟有四十四年是在挣扎、拼搏、奋斗中度过。是生活的重压和体力、精力的严重透支,使他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英年早逝,上帝只给我13年享受父爱的权利。
"恐惧时,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黑暗时,父爱是一盏照明的灯;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之水;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时,父爱又是鼓励与警钟。"记得这是香港著名作家梁凤仪的一段话。然而我真正懂得父爱的时候,我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他的音容笑貌,他对我舔犊之爱的各个镜头,只留在我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对父亲的尊重、甚至于崇拜,就是在我的回忆中一点点建立和完善起来的。
在我父亲13岁的时候,祖母去世了,以后,据父亲讲,我家就是散灶了。祖父是个清末未第秀才,他是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呆子,平时,都是勤劳干练的祖母操持家务,维持生计。祖母逝去,祖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哈尔滨给俄国人做布衣(伙夫)勉强养活自己(不久祖父也去世了)。父亲、叔父、姑母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都寄养在大架子屯的一个老李家。
13岁的父亲,继承和遗传了祖母的精明和干练,先是给老李家作些农活、灵活等,换口饭吃。再大些,父亲跟着别人学做些小买卖(类似货郎,卖些日用品之类的小本生意),后来一点一点地发展,就卖些丝绸布匹,首饰珠宝等(要比货郎的生意大一些,当时叫背大包的)。再大些,父亲就带着叔父常年在外做生意,据说效益还是很好的。后来,父亲、叔父相继结婚了,婶母是马德窝棚的一户大地主家的闺秀,可见,当时的家境已经不错了。后来常听母亲回忆那段生活时告诉我:父亲常年在外做买卖,只有将近春节时才能回家团聚。春节后还要走,一般是腊月二十三到家,正月十五就又走了。临走前,
把油米柴草及其它生活必用品备足,够一年用的。其它具体生活安排和全部家务,就全交给母亲了。当时的生活水平,按母亲的回忆:“家里的白面袋子一大摞,豆油用大缸装,全年吃不了,吃的穿的,村中地主家也比不上”足见那是的家境已经很不错了。
在我出生的时候,东北已经解放,父再也没有经商,他把精力用在培养儿女身上,我们兄姐妹七人,都上学读书。父亲在分得的土地上,辛苦耕耘,成为一个老守田园的农民。
我的父亲,没有我这么幸运,他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他一个字也不会写。但他能认很多的字,他能通读《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聊斋》等古典书籍,至于其它书报,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为什么认这么多字呢?据说主要是小的时候,我的祖父、祖母教一些,在我祖母的辅导下,,父亲从小就能背诵一些民间流传的唱本(评书),久而久之,也就认很多字了。当然,这主要是父亲天资聪明、好学,有惊人的记忆。天赋决定了他的非凡的传奇的一生。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每年正月,我家里都聚集好多乡亲邻里,听我父亲说书。如《响马传》、《呼延庆打擂》、《燕王扫北》、《包公案》、《施公案》、《说岳全传》、《秦英证西》、《杨文广征西》......等等,书中有道白也有唱词,唱东北大鼓调,父亲的嗓音很美,在灯下,戴着老花镜,一唱就是大半宿,天天吸引了好多乡亲们来听书。
我所记忆中的父亲,虽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是属于见多识广的人。因为他,在解放前的二三十年里,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当时,家乡的村子里,可以说没有几个人见过火车什么样,但我的父亲,却乘火车走遍了北京、天津、奉天、长春、大连等大城市,往往是从大城市或沿海一带,购买一些布匹、首饰、工艺品,然后到交通闭塞的地方去卖。如大小兴安岭一带、黑龙江东部山区、内蒙古地区等地,离开铁路的时候,就得背着货物,步行到边远山区、村落去卖。可见很是辛苦的。当然利润也不菲。
小时候,我常常听父亲唱上几段京剧、评剧。梅兰芳、马连良,荀慧生、白玉霜的戏,他都看过,并能仿唱几段,这在家乡小村里是绝无仅有的。我常常想,如果父亲现在活着,一定是个不错的票友。
记得我小时候,一次读《杨司令和他的少先队员们》小人书时,问父亲:“什么是抗联呀?”父亲说:“就是东北抗日联军,打日本鬼子的队伍”。接着就给我讲了一段,他看见抗联的故事:那是在我省东部山区,大约是密山虎林一带的山区,父亲和一位伙伴,背着货物,去山里的村庄去卖,当走到深山老林里的时候,突然从林子深处窜出一伙人,手持长短枪,还有大刀,把父亲及同伴抓了起来,父亲及伙伴被捆了起来,蒙了眼,押到林子深处的一间木房里,屋里有两个头头摸样的人,对父亲他们两个进行了仔细的盘问,原来这里是抗联的一个营盘,见到来了两个陌生人,怀疑是日本鬼子的奸细,于是就带回来认真地盘查。在确定父亲是普通商贩不是奸细之后,还来个恶作剧,只听一个头头大声说:“管他是不是奸细,拉出去枪毙!”然后就哈哈大笑说:“老乡,别怕,跟你开个玩笑”接着就说笑着跟父亲打听了一些山外的消息,还在那里吃了一顿乎袍子肉沾咸盐面。就又被蒙上眼睛,送出了树林。父亲说,后来才知道,这些人就是抗联。
记忆中,我的父亲一生中最大的官职,就是互助组组长。这是建国初期,合作化前,农民自愿组成的生产组织,几家农户,人力畜力组合在一起,在生产中互助互利,推他为组长。合作化、公社化以后,父亲一直是普通社员。
我记得,1959年时,父亲曾创办了一个小型的钾盐场,就是带领十来个人,挨家挨户地收小灰(柴草烧过的灰),小灰用水过滤,再把灰水用大锅熬干,熬成的结晶物就是钾盐。所谓的钾盐,实际就是硝酸钾、硫酸钾、氯酸钾、氢氧化钾的混合物,钾盐卖给化工厂作原料。为生产队创利。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最早的,也是这个村最早的村办企业。
在父亲的遗物中,有两件东西我记住没忘,一个是一打印有父亲名字很精致的长条形硬纸片,当时我小,不知道那是什么,妈妈说是帖子,我也没全明白。现在回想那就是父亲的名片。这是我见到的最早的名片;还有是一张《双城县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证书》,上面也写着父亲的名字。第几届,年月日都记不清了。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普通农民,能当选县人大代表,足见父亲的口碑和人缘还是很好的。村中人称我父亲为毛大客,大概是取之大客商之意吧。凡是村中家庭内部、邻里之间、朋友之间、干群之间、甚至村干部之间有了纠纷等大小事情,都要请我父亲去调解。他很有才华,能说会道,知识占有面很广,善于讲今比古,通事理,有正义感,人们都很敬重他,也很信服他,别人调解不了的事,父亲一到场,大家就都给面子,问题就很快解决了。
大概因为我是老儿子的缘故,在兄弟姐妹七人中,我是最得宠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怕他。只要他在家,他们都不敢撕闹嬉耍。唯独我敢和父亲撒撒娇,调调皮,我还死缠活缠地让他给我讲故事。我没上学时,我常常爬到父亲的肩上玩耍。父亲出去散步干农活也经常领着我。记得上学后,我第一次考试,就考了个第一名,父亲为了嘉奖我,亲自下厨给我炖了一碗鸡蛋糕;我加入少先队的时候,父亲又亲自给我烙了一顿酥饼子。那鸡蛋糕和酥饼子的香甜,是我终生难忘的,最美的味道。
我十三岁时得了鼻息肉,扁桃体肥大,父亲怕影响我的成长发育,费了好大的劲,才筹备足了钱和粮票,利用暑假,亲自领我到哈尔滨医大第一医院去治病。我做了两个小手术,住了二十一天院。出院那天,父亲非常高兴,他说:“老儿子,病治好了,老爸我就放心了,今天,我请你下馆子”,父亲把我领到南岗一家叫江南春的饭店,拿出了细粮预约票,买了一盘大头菜炒肉(实际上是大头菜托帮炒几块瘦肉),和三个白面花卷。原来,为了吃上这样一顿饭,父亲在头一天,排队几个小时,才买到一张细粮预约票(没有预约票,是不卖给花卷和肉炒菜的),当时,正是国民经济三年困难时期,我已经快二年没见到细粮和猪肉了,全家都在吃瓜菜代的时代,能吃上一顿这样的馆子,实在是有点奢侈,但谁料想,这顿美餐,竟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我下饭店,次年,父亲就去世了。后来想起父亲为什么那样着急给我治病,为什么在极端困难时刻,还要请我下馆子。那是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给老儿子一个暗示,或者还有对老儿子的无限希冀。可惜当时年龄太小,对父亲的良苦用心没能完全理解,这件事,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心如刀绞,泪浸心脾。
我十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他那聪慧、勤劳、刚毅、善良、正直的农家老头的形象,还时时我的梦中。活在我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个朴实农民的形象,没有丝毫奸商的痕迹。他把毕生精力献给这个家,奉献给他的后代——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在奔波中耗尽了他的人生。我敬重我的父亲,我无比崇拜我的父亲,——一个伟大的父亲!
饭做好了,儿女们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纷纷举杯致辞,祝贺老爸节日快乐,身体健康,闹腾一大阵,便各自回家了。我打开电脑,在我的空间里为父亲写下了一首小诗:
手捧白玫瑰,呼爹不得回。
儿时撑日月,为父更崔嵬。
二零一二年六月十七日于七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