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沉，万籁俱寂。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一两声猫叫，再没有其他声音。淡绿色小巧的台灯下，阿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面前紫红色小箱子上的这把椭圆形的锁，心里想，该是打开的时候了。
　　 当年，子楚把这个小箱子交给阿莲，认真地央求她：“阿莲，答应我，现在先别打开它，好么？”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打开？”
　　 “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让你看，不想让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可以等什么时候想让我知道再给我呀！”阿莲仰头看着子楚，心里有点迷惑不解。
　　 “我怕，怕我以后没机会给你……”子楚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地躲避着阿莲的追寻。
　　 “没机会，你怎么可能没机会给我东西？我们不是生生世世不分开么，子楚，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这是你承诺过我的啊。”阿莲心里有点委屈，轻轻地，把头靠在子楚肩上。子楚心里明显地抗拒了一下，但他还是伸出手，怜爱地抚摸着阿莲的头发，那带着独特馨香的柔顺长发，在子楚手心里滑溜溜的，像抹了油。
　　 “阿莲，我要出趟远门，这你是知道的，你只答应我就好了，乖。”子楚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打开它呢？”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只是，在这之前，千万别打开，假如，假如你真爱我的话，好么？”子楚认真地说。
　　 “好，我听你的，子楚。”阿莲小声答应着，轻依在子楚怀里，闭上眼睛，闻着子楚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气息，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依着他，爱着他。可是，阿莲实在搞不明白，子楚的妈妈为什么死活不同意自己和子楚来往。她干涉子楚，却不管女儿子红，真是偏心眼。本来自己和子楚子红玩得挺好，三个人从小就在一所学校读书，平时来来去去的，子楚妈妈对自己也挺疼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三个人分着吃，曾经一度，使阿莲产生错觉，就好像自己也跟子楚子红一样，是一家的孩子，子楚妈妈也是自己的妈妈。除了子楚妈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特别，阿莲在他们家来去自由，任意玩耍，可是一提到恋爱的事，却遭到了子楚妈妈强烈的反对，这让阿莲好不郁闷。
　　 子楚走了，阿莲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开始还耐心地等，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到现在，子楚走了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里，他不但没给自己只言片语，给他家里的信，也不曾有一句提到自己。起初，阿莲经常跟子红抱怨，责怪子楚不给自己写信，隔三差五的，就往子楚家里跑去打听。后来，她不再去，也不再问关于子楚的任何消息。上大学后，她拒绝所有男生的追求，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以排遣时刻冒出来的思念和寂寞，努力想把子楚挤进心的角落，但越是这样，那深深的失落和空虚感，越是顽固地占据她的心房，就像夏日的草，永远铲除不尽，让她日渐消瘦，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随着时光的流逝，阿莲越发使劲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欲望，不让自己去打开那个小箱子，她实在不敢确定，那把锁锁住的究竟是什么，里面的东西对自己来说是喜是忧。子楚几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冷漠的态度，让阿莲伤心欲绝，她猜测，难道子楚另有所爱变了心，不要自己了？可是当初的海誓山盟，还言犹在耳，曾经的爱恋，就像昨日，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阿莲，你长大了，给我做新媳妇好不好？”子楚在十岁那年认真地对阿莲说，他们那个时候在一个班级读书，也恰好坐同一个座位。
　　 “嗯，子楚哥哥，我们拉钩钩，谁变，谁就是小狗！”阿莲忽闪着两只水灵的大眼睛，跟子楚拉起了钩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俩孩子异口同声稚嫩的声音，久久地在那湛蓝的天空飘荡，那天真的笑声惊起树枝上的飞鸟，叽叽喳喳地在空中盘旋着，鸣叫着，唱着欢快的歌。转眼，子楚、子红和阿莲都长大了，初中毕业，考进高中，他们故意报了同一所学校，依然形影不离。只是，长大后的阿莲，多了少女的娇羞和矜持，也不好意思再明目张胆地让子楚拉着自己的手上下学，两人虽然依旧要好，但眼睛里，分明多了一层朦胧和闪烁，谁也说不清的情愫，在彼此心中疯长。
　　 “阿莲，你，怎么不喊我子楚哥哥，也不让我拉你的手了？”子楚在老师宣布放暑假的那天，放学路上，悄悄问阿莲。
　　 “子楚，你，在没人的时候可以拉我的手，但是，有人最好别，我，我怕羞，他们竟笑话我！”阿莲涨红着脸，低头轻声对子楚说。
　　 子楚今天专门选了一条平时没人走的路回家，路两边的树木葳蕤，偶尔几片叶子被风吹落，飘在阿莲头上，子楚就轻轻为她拿起，放在阿莲手心里。两个人相视一笑，手，不由紧紧握在一起。子楚用眼睛盯着阿莲：“阿莲，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拉钩钩的事吗？你答应过做我的新媳妇，可不许反悔哟。”
　　 阿莲把自己的头轻依在子楚肩膀上，一股暖流在心头荡漾：“子楚哥，我不会反悔，今年我们高三毕业，等读完大学，我就做你的媳妇，好么？”
　　 “好，我许子楚今生，非陈阿莲不娶，若违此誓，就让我断子绝孙，天打……”
　　 子楚的嘴，被阿莲一把捂住，阿莲嗔怪地说：“子楚，我不许你胡说，我不愿意听你那么说，即便将来有一天，你真的变心了，我，我也不会恨你，只要你好好的，就行。”阿莲说着，洒下了伤心的泪水，她实在难以想象，假如子楚变心，自己将会如何接受得了，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那份煎熬，那种绝望，会把自己打倒的，她是那么爱子楚，那么爱！子楚也觉得阿莲早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像鱼和水，就像阳光和空气，就像花儿和雨露，缺一样也不行，人生也不会完美。
　　 “阿莲，我不变心，我会等你长大。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在这个假期，我会跟我妈说我们的事，现在我大了，我告诉她我要娶你，我妈一定会很高兴的。”子楚搂着阿莲，感觉她的身体像火炭，像在发烧。子楚的手，急切地解开阿莲衣服上的纽扣，贪婪地抚摸着女孩饱满的胸脯，两个人的唇，互相探寻着，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在夕阳下，在树林边，彼此拥抱着，亲吻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不行，你们决不能在一起，结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晚上吃完饭，子楚看爸爸出去找好朋友下棋，妹妹子红也说去阿莲家玩，就跟妈妈说：“妈，我有女朋友了，我们想，想大学读完就结婚，你看好不好？”
　　 “噢，我儿子真是长大了，还知道念完书才结婚呢，哪家的女孩子，说出来我听听。”子楚的妈妈叫刘苏，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年轻时的美丽，依稀还能分辨得出。她那黑色的眸子、挺翘的鼻梁、精巧的嘴唇和依然曼妙的身材，还有那优雅的气质，都诉说着她昔日的不俗。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总透出一股忧郁，也总是经常呆呆地想心事，而且，一看到阿莲就轻轻地叹气。
　　 “妈妈，你知道的，就是阿莲，我喜欢她，她也答应毕业就嫁过来给我做媳妇。”子楚轻笑着，心里美滋滋的。
　　 “什么，子楚你说什么，阿莲，你喜欢的女朋友居然是阿莲？”刘苏听子楚说出阿莲的名字，脸色顿时一变，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天呐，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们总是在一起会产生感情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行，这绝对不行，这简直是太荒唐了，太荒唐了呀！”刘苏脸色苍白，急得鼻尖上都沁出了汗水。
　　 “可是，妈妈，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阿莲就不能做我媳妇呢？”子楚有点迷糊，妈妈平时不是挺疼阿莲的吗，怎么不愿意她做自己的媳妇呢？
　　 “子楚，你给我听好了，你要还认我是你妈，就跟阿莲分了，否则，否则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妈，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你不愿意，可你总要给我个解释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说拉倒就拉倒，你以为我跟她是在儿戏吗？！”子楚心里万分委屈。
　　 “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跟她结婚就是不行！”刘苏有点恼怒。
　　 “你不讲理，妈！你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就要跟她在一起，你若再反对，我就带着阿莲走，永远不再回来，反正，反正，我跟阿莲已经，已经……”子楚很伤心，下面的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已经什么，子楚，你跟阿莲已经怎样了，啊？已经怎样了你快说啊，你是不是想急死你妈呀？”刘苏感到天旋地转，急忙用两个手指掐住太阳穴，闭上眼睛，泪水从脸上无声地滑落。
　　 “妈，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们没怎么，就是，就是已经跟她发誓，非她不娶。”
　　 “别的呢，你们还做过什么没有，子楚！”刘苏用带泪的眸子盯着子楚，语言急切。
　　 “我，我，抱了她，还，还吻了她，看过她的身子，我，我觉得，她挺好的，身上还散发着香味呢……”子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就这些？”刘苏紧追不放。
　　 “就这些。”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那你给妈发誓，再没别的。”
　　 “我发誓，我许子楚，除了抱了阿莲，吻了阿莲，看了，看了她的身子，再，再没别的。”
　　 “唉，天呐，事情怎么会这样。”刘苏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可是妈，你怎么也要告诉我，你这么激烈地反对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否则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你明明知道子红也有男朋友，但你只说要以学业为重，俩人好没问题，不过别耽误学习，可是我和阿莲，你却如此反对，要让我服气，你必须拿出理由啊！”子楚说的不无道理，刘苏愣愣地看着他，往日的情景在心头翻涌，她下决心似的摇摇头，深知不把实情说出来，恐怕两个孩子谁也不服，而且，万一他们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到时候就晚了。沉默良久，刘苏还是决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子楚……
　　 子楚一夜翻来覆去想着妈妈的话，哭累了睡，睡醒了哭，难怪爸爸对自己和妈妈那么冷淡，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一宿，把自己折磨得几乎失了人形。天快亮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考虑自己的感受了，而是担心阿莲，自己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对她讲呢？说好的谁也不变心，发了誓，拉了钩钩，可如今自己要打退堂鼓，阿莲一定会伤心死，一定会的。子楚知道阿莲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也清楚她对自己的依赖。一整天，子楚也没起床，更没迈出自己的房门一步，妈妈也不让子红打扰他，知道他心里烦，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接受，慢慢消化，让他想明白阿莲和他是不可能的。等到了晚上，爸爸又出去下棋，子楚这才发现爸爸要不就是上班，要不就是出去下棋，或找朋友喝酒聊天，似乎很少在家，也很少跟妈妈有语言上的交流，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过就是二十多年。
　　 刘苏见子红也躲进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就轻轻地敲子楚的房门，子楚给她打开，发现妈妈一夜间似乎苍老了许多，就心疼地扶着她坐在自己床上说：“妈，前年我姑姑不是说让我去她那吗，我大学准备去姑姑那里读，你跟我爸说说，我要走，越快越好，让他为我安排吧。”
　　 “孩子，难为你啦。我会跟你爸爸谈的，放心吧。”刘苏把子楚揽在自己怀里，不安地问：“那，阿莲那里，该怎么对她说呢？”
　　 “妈，阿莲那儿你别管，我会跟她说的，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也好，你自己解决，我也放心。但是记住，别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啊。”
　　 “妈，无论我怎么做，都会让她伤心的，除非，除非我娶她。可是，那只是个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不可能了，所以，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
　　 “儿子，你恨妈妈吗？”刘苏的泪水又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子楚的手背上。
　　 “不，妈妈，我谁也不恨，这是命，我谁也不恨。”想到阿莲，子楚的心都要碎了，现在他根本就顾不上自己。
　　 “唉……”刘苏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子楚的房间，一个人躺在自己屋里，默默地想着过去，那脚步匆匆的岁月，带走了自己多么美好的感情啊……
　　 子楚和阿莲相约在那片小树林里见面，阿莲一见子楚就热情地奔过来：“子楚，怎么好几天不见你人影！”
　　 “我，我有点不舒服。还有，我妈她，她不愿意我们在一起。”子楚犹豫着说。
　　 “你手里捧的什么，子楚，好精致的小箱子，是给我的么？”阿莲一眼看到子楚手里的小箱子，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子楚的话也没听明白。
　　 “是的阿莲，这小箱子是给你的，但是，你要等以后再看，现在，先不要打开它，好不好？”子楚把箱子交给阿莲，认真地对她说。
　　 “好，我答应你，子楚。等我们结婚那晚，我再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阿莲开着玩笑，子楚却苦笑着什么都不再说。就这样，子楚走了，一走，就是两年多。现在，阿莲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那把金色的小锁头。心里的谜底就要揭开，但阿莲并没感到一丝轻松，反而紧张地望着小箱子，久久的，不敢去开启。她想，假如是分手信什么的，她宁愿在等待中过日子，也不要面对那残酷的现实，那将会把自己彻底打倒，那样，还不如在心底留一丝美好，一丝悬念。但是两年多过去，子楚始终没有联系过自己，她不得不打开小箱子，看看他临走，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