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舞专栏·冷香霏┃在王子来拯救之前(社长推荐)
何苦总是微笑着给我讲那些童话故事,关于公主和王子的,公主被魔鬼抢走了,她等啊等,终于等到王子来救他了,魔鬼被杀,从此公主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何苦说,小雯,我们也可以幸福的。
我总是做着鬼脸问他,在王子拯救之前,难道公主不会爱上魔鬼吗?
他过来打我,嬉闹。
何苦去西安了,那天他站在飞机的舷梯上像棵伟岸的树,用温柔的充溢着不舍的眼睛望着我。
我们其实是可以选择的,从大学开始相爱,毕业我们本都可以留在广州,可是西安一家知名公司高薪聘请他。我说,别去,好吗?我想我们在一起。可是何苦在现实面前沉默,他实在无法拒绝那份工资高出广州两倍的工作。何苦说,小雯,等不了几年,我更加稳定了,那时我来带你同到西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我望着他,在接触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的心为它深深地悸动,脉脉流注的眼波令人心疼。我点头。心里却感觉惧怕。
于是许多的日子总是在夜里依偎着记忆,像是从古老的无底深井里拉出的一条无尽念珠,拨弄这些念珠,思念就像回到了从前,相遇在无意之间。如潮水般涌来却没能潮水般退去。
思念之外,还是思念,只有思念。
以前我常常给何苦讲起西安,中学的六年我生活在那里。那有古老的城墙,苍老的面孔。我告诉何苦我本是一个古时的女子,站在城墙上,在遥远的冬天里望断天涯。何苦说你是在等我。
何苦到西安后打电话回来说,小雯,我站在西安古老的城墙上感到一种熟悉和亲切,一定是因为这上面有你的足迹。
我在黑夜里笑靥如花。
何苦走的那一天我就开始了等待。漫长和寂寞,偶尔憧憬、甜蜜。但是生活仿佛就是在这等待中展开着并且获得了理由。
墙上的时钟在我无尽的思念和美好的憧憬以及偶尔的失望中走的很慢,像水滴一样滴滴答答的,时间的流逝原来是有声音的。
充斥的全是我寂寞的呼唤。
何苦不在的日子,我总在傍晚去FIREFLY,在那里喝酒、看着周围的人在朦胧的灯光下各种面孔,或哭或笑。午夜回来,喜欢在木棉道上穿梭,看黛蓝的夜空中大片大片掠过的云,感受南方空气中特有的潮湿和幽凉。
回来后打开电脑,屏幕背景是一只鲜艳的鱼在深蓝的海里吐着泡泡。音乐在房间里流泻。
何苦在QQ上等我,QQ头像是他离开前我给他照的照片,很小,看不清笑容,只有那种眼神望着我,这种眼神仿佛可以刺碎所有的距离,让人疼痛的距离。
何苦说,小雯,很快的,就几年时间。
何苦说,小雯,等待是一个圆,最终可以圆满成一个圈!
我承认等待是个圆,空心的圆圈,可以没有内容,却这并不影响它存在的意义!
我太了解自己了,我知道自己的血液中流溢着很多不安分的因素,内心长期处于一种焦灼和饥渴。很多年前,没有何苦的时候,我就那样以寂寞的姿势空着双手游荡,有了他,以为可以安稳,结果还是感觉双手无力,无法把握。
有些东西可以在等待里沉溺,死亡。也有很多情是会在等待中滋生,宣泄。
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偏离等待的方向。毕竟我一个人的日子真的过的很不开心。我要独自搭着椅子换灯泡,在生病的时候自己熬粥,在失眠的夜晚一个人等待天亮,在公司不顺心的事得自己慢慢消化,还要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着锅里的汤不要扑出来……
很累,很不快乐。那是份煎熬。我渴望结束。
结果生活真的总会在不经意间以奇妙的方式轻触心灵。
午夜。惨白的月光悬在这片水泥森林的上空,寂寞的清冷。从FIREFLY出来,慢慢的走着,风吹起我的长裙,像花一样的盛开。
在一个拐弯处一辆本田驶过来,紧急的刹车声刺耳。但我还是被带倒了。右腿被刮了好大一条口,鲜红的血液汩汩的冒出。
车上急急得下来一个男人,他蹲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去医院吧!”抬头,他眼里有着真诚和焦急。
我轻轻的摇头,“算了,只是一点小伤,我回家包扎一下就好。”想从地上起来。他忙伸手扶我,臂膀有力,手指碰到我裸露的胳膊上凉凉的。
他还是要坚持要送我去医院,我实在无法拒绝。上车的时候,这个男人对我说你的裙子破了。我低头才发现这条淑女屋的长裙被刮破了,还好,在裙子下摆。有点心痛,但还是无奈的摇头。那是大学时何苦买给我的,为了那条昂贵的裙子,他在KFC做了整整两个月的兼职。
从车窗往外看,城市很寂静,午夜飞行的鸟儿忘记了尖叫。整片世界只听见车辆运动的声音以及那个男人的呼吸声。我仿佛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平静,这个时候我特别的想念何苦。
只是点皮外伤,在附近的医院包扎后就回家了。那个撞伤我的男人看起来一直很不安,他再次真诚的道歉,最后在家门口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如果有问题,你随时联系我。”
我默默地接过来,转身进门了。名片上的名字叫做冷林,我把名片丢进了纸篓。在这个城市我们都匆匆投入行色匆匆的人潮中做着力争上游出人头地的一切,彼此也都只是一个过客。我想这个叫冷林的人从此也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回家后感觉强烈的无助。这个时候多希望何苦可以在身边,他会一边嘟着嘴给我吹着伤口一边不停的问我还疼吗,他会细心的涂药水,定时换纱布。
打电话给何苦,他很焦急和担忧。我满怀着期待说,你回来看我好吗?
我实在走不开,明天有个企划方案要做,后天要开会……何苦霹雳叭啦的说了一大堆,我一句都听不进去。
那算了,你忙吧。接着我告诉何苦那条裙子刮破了。那是大学时他买给我的,为了那条昂贵的裙子,他在KFC做了整整两个月的兼职。
他说,没事,我给你买新的,更好的更漂亮的。
我说,我不要,我就喜欢原来那条。
何苦又嘱咐我好好处理伤口免得感染。
我说,不,我就叫它流血,这样你会心疼,你才会想着早点带我去你的身边。
何苦说,小雯,乖,你不要这样,我会很不安。
我在电话这端尖着声音笑,但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我忽然觉得折磨自己是间很痛快的事,痛苦并快乐着。于是我一把扯开一个小时前包扎好的纱布,我就那样叫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叫它流血,结疤。
那一团染了许多血的白布在地上那么刺眼,我过去一脚踢开。
我在黑暗里静静的抽着烟。烟灰缸里堆满白色的茶花烟蒂。这个盛夏我总是喝大量的冰水,来平息内心的焦灼和饥渴。旁边透明宽口的玻璃杯,里面有冷冷的开水和漂浮的冰块。我的眼泪和那些冰块一样一点点开始融化,然后流溢,不可收拾。
清晨醒来,感觉腿疼的厉害,伤口的周围红肿了。可是心里的感受更加的疼痛。
煮了一大杯咖啡,点了烟,就那样披头散发地坐在窗前,早上的风很清新,里面有着植物的清香和幻想的绝望,没有燥热和尘土。我不知道何苦这个时候做策划方案时是否会抽一点点间隙想起我,担心我。思绪就这样无边无际的蔓延,没有终点,就像嘴角喷薄而出的香烟,在空中纠结,然后飘散。
门铃响了,我赤着脚去开门,竟然是昨晚叫冷林的男人。手里一束康乃馨里有几支香水百合幽幽地散发着沁人心肺的清香,另一只手提了一大包东西。
把花插进最喜欢的水晶花瓶里,闪着红色的火焰,在燃烧中发出花瓣绽开的声音。我忍不住摘下一片片花瓣放进嘴里。“谢谢你来看我,喝点什么?”我沙哑着声音。
“不用了,你的腿怎么不包好?我看看。”忽然冷林看到我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还有血痂。他蹲下身子,手指触到我小腿上凉凉的皮肤,感觉他手指温暖,心里轻轻地悸动。
“我带了药和早餐,先给你上点药包扎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吃早餐。”冷林的口吻叫人无法表示异议。
我静静地坐在那,冷林蹲着给我上药,我看着他的额头,干净的泛着青光,我想起何苦,他也有光洁的额头和温柔的眼角。这个男人,有似曾相识的面容。
“好了,你要按时换药,夏天容易感染。”冷林认真的说,眼里尽是担忧。
我们开始吃早餐,才感觉自己已经很饿了,好象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有吃过食物,只是一肚子的酒,咖啡和冰水。
我终于满足地抬头,冷林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笑意从唇角荡漾开。他说:“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
“这几年我一直这样,处于等待中的女人怎么能释然地关心自己,心一直在别处。”我缓缓地说。把白色的烟盒推到他面前,然后自己点上一支。空气里弥漫着烟草香味。
“等待?其实心里有期望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这个男人忽然眼神忧郁。接着他告诉我他是个连等待都不能拥有的人。“最后她告诉我叫我别再等她了,很决绝的要求我忘记,我们结束了。”最后冷林的语气冰冷,叫我感觉手指冰凉。
这是个在爱情中受过伤害的男人,但是坚信爱情。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去看待我的这场等待。也许会和他的爱情有着同样的结局。于是眼泪开始滚动,演奏着一些破碎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冷林天天来看我。我们一起聊天,谈论音乐,文学,烧菜,咖啡。一直都没有在涉及到那一次有关爱情的等待问题。
何苦在那时候只有很少的电话来问候,却邮寄来了新裙子,姿宝的套裙。我把它们丢在了柜子的角落。何苦以为用一条新裙子就可以换来我的欢欣,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却不明白。我更需要的是裙子里更深厚的爱,曾经的那条裙子他可以辛苦两个月给我买来,如今他只要几天的工资就可以买到更贵的。但是却变成一堆纯粹的实物,没有意义。
我的腿伤已经恢复。快下班的时候忽然发现窗外的天空暧昧地透着阴晴不定的深深浅浅的灰色,空气里弥漫着雨一样的湿润,给宽敞的街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水。
风一阵比一阵急了,卷起几片过早凋落的绿叶,飘然而去。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夏天永远是这样在阳光和暴雨里聚变。看着风把天上的灰色大片大片的撕下来挥洒,不一会就开始下暴雨了。我喜欢夏天的暴雨。
我正在公司看雨急速在窗上婉延出一行一行扭曲的水渍的时候,接到冷林的电话,他说一会来接我,一起去吃晚饭。我本想拒绝,可是想到这么大的雨不方便去地铁站更不好打车,于是就答应了。
我们去吃西餐,饭后懒懒得深陷在沙发中,窗外雨还在下。咖啡静静的摆在面前,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冒出的缕缕白雾。我和冷林都没有说话。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餐厅里快乐的跑着,在我们的桌子边摔倒,我过去扶她,怜惜地问她疼不疼。她的妈妈过来说谢谢,然后把她带走了。
回到座位上,我有点失落。冷林说:“你很喜欢孩子?”我点头。他说:“你可以早点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眼睛一片黯然,我不知道何苦什么时候会带我去西安,结婚,生孩子。
我没有说话,开始撕扯桌上花瓶里孤单的玫瑰,嚼着血红的玫瑰花瓣。钢琴演奏着玻璃杯碰碎的声音,伴着着手中凄艳的花汁一起挣扎,绝望。
冷林说:“花瓣好吃吗?你的嘴角全是鲜红的汁。”
“我是不是很像个吸血女鬼?面目可憎?”
“吸血女鬼应该吸男人的血,电视电影里都那样。”
“没有男人叫我吸啊!”
“可以吸我的血,我愿意做那个幸福的男人。”
第一次这么暧昧的说话。我笑笑。转开话题,忽然很想要淋雨。
出门跑向雨中的时候我和冷林相视而笑,像两个恶作剧的孩子。
整个城市被淹没在苍茫的大雨里面。好像一只空洞的容器,漂浮在黑暗的海面上。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像游魂一样盲无目的。
感受着雨水冲淡了一切,也冲淡了自己的心。无数的雨点密密的砸在脚下的地上,演奏成一种祥和而宁静的氛围,织成一行行瘦瘦的诗行。
我感觉疲惫,从内到外的疲惫。冷林说,“冷吗?”他的面庞被雨水冲的清晰明朗,棉布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风一吹过,我一阵颤栗。他忽然拥我入怀,透过薄薄的衬衫我感到温湿的气息一点点侵染我冰冷的身体。
他吻我,热烈缠绵。我无法拒绝,内心的郁闷和寂寞像是找到了出口,喷薄着所有激情。
咸咸的雨水流进嘴里,满目的风雨在飘摇,风雨凄迷的视野里,无数过往纷纷涉过记忆之门,爱情就像那流进嘴里的雨水充满苦涩也夹杂着甘甜。
他在我耳边低语,“这一刻有我的拥抱,还冷吗?”我摇头。
“小雯,不要在等待了,等待过于寂寞和寒冷。我希望你更快乐一点。”冷林凝望着我,专注热烈。
那一刻,我有点震撼,同时心开始剧烈的跳动,颤抖着鲜活。有点恍惚,这一切像梦一样,我分不清楚真假,叫我迷茫和混乱,也无法做答。
只是感受那种怀抱的温暖。也许与爱情无关,只是温暖的感觉叫我留恋。
阳光把我刺醒,睁开眼看到身边的男人,他是叫做冷林吧。我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烙印,没有灼热。
可是,昨夜一切都不是梦寐。我举起手,窗外有太阳照进来,手掌变的透明,像一片失去绿色的干枯树叶,看的见青色脉络。是的,昨夜它被握在了冷林掌心。
我起身,忽然冷林从背后一把抱住我。我的身子僵硬在空气中,忽然不知所措。“小雯,你后悔了吗?我是认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应该过正常的快乐的日子。”
“我等到了我想要的就会快乐的。”我轻轻地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等待何苦,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待就和火一样,会叫人灼灼的思念,但是更会叫一切东西化成灰烬,没有余温,很多东西会在等待中死亡的,包括爱情。”冷林把脸贴在我背上,声音透着理智。
我转过身,看着他,对于这个男人我还谈不上了解,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相信他,只是因为那些瞬间的悸动和温暖吗?
大脑里一片空白,开始穿衣服。那条何苦买给我的被冷林刮破的淑女屋的裙子,破的地方我已经找人给那绣了两朵湛蓝的玫瑰,蓝的沁进人的眼睛想要流泪。
裙子是补好了,可是我和何苦的爱情却忽然的叫人感觉千疮百孔,即使表面平静。就像这条裙子,外面还是那么好看,可是缝补过的地方一直磨着小腿的皮肤。那些只有自己知道。
夏天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告诉何苦我不想再等待了。何苦说,小雯,都6年了,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我说:正是因为六年了,你都没有叫我等到你来接我。你总说要稳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多少不稳定的人都还在相爱和结婚,你认为事业永远都比我重要,那我也可以选择我需要的东西。
最后我说,你从来都说公主会一直等王子来拯救她,然后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但是公主会爱上魔鬼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公主会爱魔鬼爱多久,那份爱是不是又经得起时间和现实的考验。但那是后话。人总不能为未来的幸福舍去今天所有的快乐吧!
所在,在王子来拯救之前,公主选择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