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有节奏的行进声，伴着舒缓的音乐。
　　 解说员：一列火车在长长的铁轨上快速前行。天空阴沉沉的，几朵灰云像铅笔素描，预示着新年的第一场雪。又到春节了，处处涌动着返乡的人潮。不管是老是少，是富是贫，是商人、工人还是学生，都加入了回乡与亲人团聚的队伍。此刻，开往临湖市的列车上就坐着许多归心似箭的乘客，其中有的在看书，有的在打盹儿，有的望着窗外出神。
　　 【脚步声。音乐止。
　　 解说员：列车长带着列车员走了进来。列车长三十来岁、端庄秀美；列车员却是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他一路走一路打量，显然对火车上的环境相当好奇。
　　 列车长：（轻声）怎么样小张，第一天上班还习惯吗？
　　 列车员：（笑着大声地）谢谢列车长，还好。
　　 列车长：（亲切地）小声点，没看到乘客睡着了吗？
　　 列车员：（压低声音）还是您想得周到。
　　 列车长：咱们要用“心”服务，这火车才是名副其实的“和谐”号。
　　 列车员：哎。
　　 列车长：我到那边车厢看看。
　　 列车员：（急于表现自己）我也去，跟您学习！
　　 【脚步声。
　　 解说员：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车厢的另一头，另外两人也是一前一后的走来。前面的小伙子左手拿着帆布包袱，右手提着精致的行李箱，后面的小姑娘则紧追不舍。
　　 小姑娘：哎，不用不用，我自己的箱子我自己拿。
　　 小伙子：没事儿！
　　 小姑娘：真不用了……哎，我就坐这儿！
　　 小伙子：好咧！
　　 【放置行李的声音。
　　 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大哥，谢谢你呀。
　　 小伙子：（笑）这点小事谢啥呀！
　　 小姑娘：（笑）我还以为……你抢着帮我拎东西，待会儿会跟我要辛苦费呢！
　　 小伙子：（笑）那不成了坏人了吗？我是看你箱子重，帮个忙。
　　 小姑娘：大哥心地真好！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伙子：俺回临湖，跟俺爹俺娘一起过年！
　　 小姑娘：（笑）回家的感觉很棒吧？
　　 小伙子：可不是！大妹子，你是大学生吧？
　　 小姑娘：（自豪地）我大四了，明年就毕业。
　　 小伙子：俺上高中的时候，成绩也好着呢，就是家里太穷，没能供我再读下去。
　　 小姑娘：（同情地）太可惜了。
　　 小伙子：（乐观地）不可惜，俺现在在外面打工，也是凭本事吃饭嘛！对了大妹子，俺去洗把脸，（迟疑了一下）俺这包能不能……
　　 小姑娘：（明爽地）我帮你看着。
　　 小伙子:谢谢啊！
　　 【脚步声，身体相撞声，列车员呼痛声。
　　 小伙子：（慌）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你有没有事啊？
　　 列车员：（顺口）有事去医院了。
　　 小伙子：不好意思啊！
　　 列车员：（“大度地”）先生，您走路看着点儿！
　　 解说员：小伙子离开了，列车员还在掸着笔挺的制服，仿佛被小伙子一碰，上面就有了看不见的污秽，需要一再整理似的。过了片刻，他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列车员：这位旅客，请准备出示您的车票。
　　 乘客甲：给！
　　 列车员：谢谢！大爷，麻烦您！
　　 乘客乙：小伙子，这是我和老伴儿的两张票。
　　 列车员：谢谢！你好，请出示车票。
　　 小姑娘：好！
　　 解说员：正在列车员弯腰给小姑娘验票的当儿，小伙子回来了。他眼看前方，压根儿没注意到座位旁边多了个人，一屁股坐在列车员膝盖上。
　　 列车员：（惊呼）哎哟妈呀！
　　 【小姑娘和众乘客大笑，有人笑得咳嗽。
　　 小伙子：对不起，太巧了，又是你啊！
　　 列车员：（大怒）你……（忍住）票！（接过，一看即归还）身份证！
　　 小姑娘：你怎么不跟我们要身份证，只跟这位大哥要？你这不是有意找岔吗？
　　 列车员：对不起，这是我的职责。
　　 小伙子：（笑）没事，我拿给你就是了。
　　 【小伙子摸索衣服声，钥匙和硬币的碰撞声。
　　 小伙子：咦！没了！
　　 列车员：没了？
　　 小伙子：去哪儿了？
　　 列车员：问你自己呀！
　　 小伙子：哦，买票……窗口！
　　 列车员：你丢在卖票的窗口了！
　　 小伙子：对对对！
　　 乘客甲：报身份证号不就行了。
　　 小伙子：（底气不足地）大兄弟，报号儿行吗？
　　 列车员：（压制着不耐烦）报吧。
　　 小伙子：（静了片刻）俺不记得号码了。
　　 乘客乙：车票上有。
　　 小伙子：3709091986……
　　 【列车员在验票机上按键的声音。
　　 小伙子：四个星星……
　　 列车员：实名制知道吗？这四个星就是防你们这种逃票蹭票的人的！
　　 小伙子：我……
　　 小姑娘：这隐藏的四位数是你的生日。
　　 小伙子：（紧接）九月九！
　　 【列车员摁键声。
　　 小伙子：（接着往下报号）121X。
　　 列车员：（几乎有点惊喜地）不对！
　　 小姑娘：（疑惑地）你是不是按错了？
　　 列车员：不信是吧？哪，我把验票机给你，你自己试试。
　　 小姑娘：我试就我试……
　　 【验票机按键声。
　　 小姑娘：大哥，真不对啊！
　　 小伙子：（苦恼）咋会这样啊？
　　 列车员：水落石出了吧？真相大白了吧？证据确凿了吧？（警惕地）先生，你的身份很可疑嘛！
　　 小伙子：大兄弟，俺不可疑啊！你看，这上面写的王重阳，就是俺！
　　 列车员：你是王重阳？我还周伯通呢！你以为拍《射雕英雄传》啊？没身份证补票去吧。
　　 小伙子：（倔强）你拉俺干嘛？这票就是俺的，俺为什么要补票啊？
　　 小姑娘：对啊，事情还没弄明白呢！
　　 列车员：还不明白吗？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号不对，那就证明不了他的身份，那这票就可能不是他的！好，如果硬要说这票是他的也行，（自信地）那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票是他……偷的！
　　 【众乘客惊呼。
　　 小伙子：（惊怒）大兄弟，你说话嘴上得积德啊！俺王重阳从来不偷不抢，行得正，站得直。这票是俺辛辛苦苦挣钱买的！
　　 列车员：谁知道你这票怎么来的？（愤世嫉俗地）你看现在这个社会，装聋作哑的人还少吗？有些人视力明明一点五，硬把自己装成瞎子，天天跟游魂儿似的在街上讨钱；有些人四肢健全却假装残疾，跪在路旁边磕头磕得砰砰响，前面还放着一张纸写满了所谓的“悲惨遭遇”。再多你这种想蹭票的农民工，也不稀奇啊。
　　 小伙子：俺不是那种人！
　　 列车员：别说了，跟我走。
　　 小伙子：俺不能下车，俺得回家，俺爹娘在等我吃年夜饭！
　　 列车员：今天你不补票，就别想下车！
　　 小伙子：（屈辱地）只要让俺回去，俺……补票！
　　 列车员：早承认不就完了吗？
　　 【片刻的寂静，毫无声音。随即响起手机声。
　　 小伙子：（接手机）喂，娘，（强作轻松）俺快到了……还有半个多小时……俺带了口服液、芝麻糊、脑白金给你和爹……路上？你放心，挺顺利的……哪会呢？俺不惹事，人家对俺也挺客气，挺照顾的……哎，哎，回去再说呀！（忍不住一声抽泣，随即忍住）
　　 列车员：（恨铁不成钢似地叹口气）你说你有这么疼你的妈，怎么就做了这种事呢？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走吧。
　　 小姑娘：站住！
　　 列车员：干嘛？
　　 小姑娘：是不是没有身份证就不能证明有身份？
　　 列车员：那你证明？
　　 小姑娘：你是男人吗？
　　 列车员：你说呢？
　　 小姑娘：你的男人证呢？没有啊？没有男人证怎么证明你是个男人？
　　 列车员：什么逻辑啊？
　　 小姑娘：你的逻辑啊。有男人证就是男人，没有男人证就不是男人。
　　 列车员：人身攻击了啊！
　　 小姑娘：人身攻击？那人证呢？没有人证怎么证明你是人？不能证明你是人你就没资格当乘务员，就没资格查别人的票！
　　 【众乘客鼓掌叫好。
　　 列车员：我……我不跟你胡搅蛮缠！这位先生，你今天也别补票了，咱们找乘警去！
　　 解说员：列车员拿起小伙子的包就走。小姑娘灵机一动，迅速掏出手机来拍摄。列车员本来气势汹汹，一侧头看到小姑娘在拍视频，吓了一跳，忙遮着脸左躲右闪。小姑娘的手机随着列车员的脸来回移动。
　　 列车员：（气急败坏）你你你干什么？
　　 小姑娘：我要把刚才的画面发到网上去。
　　 列车员：（大惊）你是不是偏心偏得过了头了？你说，他是不是没有身份证？
　　 小姑娘：对！
　　 列车员：那他的身份证号是不是有问题？
　　 小姑娘：也对！
　　 列车员：那我怎么证明他是王重阳？
　　 小姑娘：那你凭什么说他不是王重阳？
　　 小伙子：俺真是王重阳啊！
　　 小姑娘：（忽然，轻声念）王重阳，重阳……大哥，你是重阳节九月初九的生日？
　　 小伙子：那还有假吗？
　　 小姑娘：（笑叹）哎呀，你刚才报的是阴历生日，阳历生日多少？
　　 小伙子：俺不记得了。俺从来都是过阴历啊！
　　 小姑娘：（兴奋地）没关系，我手机上有万年历！
　　 【手机调试声。
　　 小姑娘：你几几年的？
　　 小伙子：86年。
　　 小姑娘：喏！（不无讽刺地）列车员同志，大哥的生日是10月12号，请你拿验票机再验一次。
　　 列车员：（不屑地）多此一举。
　　 【验票机按键声。
　　 列车员：（难以置信地）哎呀，对了！
　　 小伙子：（大喜）大兄弟你看，是我，王重阳！大妹子，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俺今天就回不了家了！
　　 列车员：（窘迫，小声）怎么会这样？
　　 小姑娘：水落石出了吧？真相大白了吧？证据确凿了吧？（讥诮地笑）我要把这件事图文并茂地发到网上去。嘻嘻。
　　 列车员：（阻止、恳求）哎哎，你别……
　　 小姑娘：（不笑了，正色地）你以为你是鲁迅？其实你只不过是个方舟子；你以为你是打假卫士，其实你就是个势利眼！亏你还是文明城市的一员，也不怕给你们临湖市丢人！绿化搞得好有什么用？你心里荒成了沙漠；地上干净算什么？脑袋干净才是真文明！
　　 【众乘客大声喝彩。
　　 列车员：（勉强辩解）这是我的职责……我那……
　　 【脚步声。
　　 列车长：怎么了？
　　 列车员：列车长……
　　 小姑娘：您是列车长？您来得正好！他歧视这位大哥，硬说人家的票是偷的还要赶人家下车。现在人家的身份信息核对正确了他还想抵赖！
　　 列车员：（惭愧地）我原来以为……
　　 小姑娘：那是你以为，不是事实！
　　 列车长：（由衷地）你批评得对！他第一天上车，还没进入角色……小张，你不违反规定是对的，但咱们不能只认死理，不通情理；不能先入为主，不凭本心。
　　 列车员：（羞愧地）知道了。
　　 列车长：小伙子，我是列车长，刚才的事我也有责任……
　　 小伙子：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
　　 小姑娘：（不服气地）大哥……
　　 小伙子：（打断）大妹子，他们有他们的规矩，他们也不容易！再说了，我们是坐他们这趟车才回的老家，我们得记人家的好。
　　 【抒情音乐骤起，柔美得让人落泪。
　　 小姑娘：（衷心地）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列车长：（唏嘘）多好的小伙子……
　　 解说员：乘客们都被小伙子的宽容厚道感动了，车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有一种善意在空气中悄悄弥漫。列车员也被这新的氛围感染，磨磨蹭蹭上前，突然向小伙子鞠了一躬。
　　 列车员：大哥，对不起！
　　 众乘客：（惊讶、赞许）“哟哟你们看！”“这还差不多！”
　　 小伙子：哎哎大兄弟，这是怎么说的！
　　 列车员：大哥别拦我！我人生的第一趟车出得不够漂亮，以后我会调整的！
　　 小姑娘：（扑哧一笑）知错能改，算你是个好人。回头我就把手机里的视频删了。
　　 列车员：嗐！
　　 小伙子：（笑着）今天为我的事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我帮你们打扫一下车厢吧？
　　 列车员：那怎么行？！
　　 小伙子：没关系，反正我平时也经常干活儿。
　　 列车长：（笑了）看你说的，平时，你们给城市奉献了这么多，所要的回报却这么少。累了一年了，今儿就在我们这“和谐号”上好好歇歇。
　　 解说员：列车长上前扶着小伙子坐下，给他冲了一包奶粉，双手捧杯，郑重地递过去，充满着尊敬、理解与怜惜，如同献上了一束心灵的鲜花。小伙子愣住了，小姑娘和列车员也愣住了。车厢内所有的乘客都愣住了。过了良久，大家才仿佛回过神来，有的掏出两个鸡蛋，有的拿出一盒饼干，有的递过一个苹果，纷纷过去放到小伙子怀里。
　　 乘客甲：来，吃，天天那么辛苦是该补补。
　　 乘客乙：孩子，我这个味道好。
　　 列车员：大哥你接着吧，别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小姑娘：先喝奶粉吧，暖暖身子。
　　 列车长：不止暖身子，还暖暖心。
　　 解说员：小伙子的眼睛湿润了。他望望周围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看看怀里那一份份吃的，慢慢接过那冒着热气的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
　　 列车长：（期待地）怎么样？好喝吗？
　　 小伙子：（哽咽）好喝，谢谢您，谢谢大家！（哭了）
　　 【抒情音乐越来越响，荡气回肠。
　　 解说员：车厢内充满了热奶粉香甜的气息，充满了友爱、祥和的宁静。谁也没说话打破这宁静，它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小小的空间如此美好。车窗外一束阳光斜照了进来。预期中的雪没有下，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蔚蓝，灰云也褪去铅一般的外壳变成了柔软的白云。临湖市快要到了。家，就在前方。
　　 【音乐余音袅袅。火车有节奏的行进声，渐响渐弱。
　　 【剧终。